第64章 若有來生

但這話她并沒有說出來,被困在實驗室中,也并不顯得十分慌張,甚至稱得上一句鎮定自若,顯然可見這個情況也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只聽她道:“想來的人,無論如何都會來的。”

“是這樣嗎?”簡景曜笑着從黑暗之中走出來,仔仔細細地端詳着不過幾米之遙的茲逸,“這位美麗的小姐,我之前從未注意到你,今天相聚在這裏,只能說緣分實在美妙,跟着戎唳的這段日子裏,你應該已經覺得累了吧……不如就留在菲爾艾姆,我可以當今天一切都沒發生。”

該說簡景曜是太蠢笨還是太過自信,設了這樣一個局,引出她,現在又假惺惺地朝她抛出橄榄枝,将自己形容成救世主,第四星系的人真是從上到下一致的自大狂妄,茲逸閉上眼,不欲與這種人多談,她嘴唇動了動,然後說:“是我自己要來,和其他人無關。”

“無關?”簡景曜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你們進入這裏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會把你們當成共同體,大家…有難同當嘛,我當然不會讓你自己孤零零地呆在這裏對不對?你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陪你了。”

茲逸的瞳孔驟然放大一瞬,緊接着試圖朝門邊跑,但撞上一層透明的屏障,裏面蘊着電流,将她指尖麻痹,簡景曜還在身後說着:“……急什麽,急着救戎唳還是黎星漠?…或者,是那位曾親吻過你的beta?”

對方原來什麽都知道。

但出乎意料的,茲逸的動作停下了,甚至回頭跟簡景曜對視了一眼,像是真情實感地在疑惑:“我為什麽要救他們?……你知道這麽多,為什麽就偏偏沒有發現,我和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雨越下越大了。

黎星漠站在窗邊,不安地向外眺望,卻只能看到朦朦的雨簾,蕭繁仍舊在搗鼓她那個壁爐,寬慰她道:“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大家好像都明白這個道理,只聽她繼續講:“茲逸那個人就是很固執,誰的話也不聽的嘛,你我都明白,要真是那麽重要的地方,會輕易讓外人進去麽?估計戎唳也就是想挫挫她的銳氣,讓她以後不要總在這些地方鑽牛角尖。”

黎星漠并沒有被這一席話安慰到,他的心依舊高高懸起,并且随着時間的推移,後頸也開始隐約作痛,都說alpha和omega建立完全的标記後,精神上也會有一定程度的聯結,但他與戎唳在這些時日裏始終形影不離,從未具體體會過,那麽現在、在此刻,這又意味着什麽?

通訊鈴聲突兀地響起,顯示是戎唳,他有些雀躍地接起來想要開口說話,卻聽見那邊的戎唳聲音有些喘,“星漠,快走,現在就走。”

說完這話,戎唳好像又意識到了什麽似的改口:“不……來我這裏,星漠,跑快一點,別怕,要乖乖的。”

此時此刻,戎唳全身已經被雨淋透,像被丢棄在雨中的一只流浪狗,渾身上下都寫着孤家寡人幾個字,他從未在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力,在命運面前只有被揉搓拿捏的份;他想:也不至于這樣吧?

宇宙多麽大,給他一個小小的栖身之所都不可以嗎?

雨勢已經大如瓢潑,戎唳躲在一棟建築的牆根後,有雨水順着他高聳的鼻梁滑下來,間或有幾滴落在濃密的睫毛上,像隐忍到極致的幾滴淚水;他形容狼狽,衣領在剛剛的奔跑中散開,此時随着動作露出一截明顯的鎖骨,積水在他脖頸連接下巴處彙成一灘小小的水窪,頭發已經緊貼額頭,用手朝後一捋,盡是還沒流下的雨水。

戎唳自問,就算是在離開勞浮缇的那天,也從未這麽凄慘,讓他一時想要黎星漠快快地來,一時又想要對方不要來,免得看到自己這副模樣,破壞了自己在他心中的樣子。

戎先生已經很累了。冬天的雨冰涼,讓他感覺自己好像穿着衣服在滿是冰塊的池子裏游泳,一時也不能完全地确定是不是因為淋了雨而導致了什麽病症,但他還有空抽出一絲理智想:自己剛剛做的決定正确嗎?

讓黎星漠過來,又能改變什麽?第四星系是比徐皓軒家裏還要更鋪天蓋地的一張網,他怎麽會現在才意識到,簡景曜想讓黎星漠回到神壇,為他們所用,現在當然要斬斷黎星漠和這世界上所有的聯系,要天長地久,就要不留情愫。

他的星漠,他的小孩……雨這麽大,會不會着涼?

戎唳忽然用盡力氣站了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回程跑,他想: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裏,也要握緊黎星漠的手。

是不是他們對命運屈服太久,導致現在誰都想要在他們頭上橫插一腳?他偏不,他的想法從以前到現在從未變過,被迫同意結婚的時候他敢明目張膽地反抗,現在愛上黎星漠也照樣敢讓所有人知道,門都沒有,命是他自己的,愛人也是他的,什麽狗屁不落星計劃,能比愛人還重要麽?

那是他走過紅毯,共枕而眠,無數次親吻的、他的愛人。

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黎星漠自打接到了戎唳的電話,整個人猶如被當頭一棒,他看向蕭繁,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勉強擠出一句:“你現在趕緊走…你就說不認識我們,你現在趕緊走。”

然後他自顧自地說:“我要去找戎唳……戎唳在等我。”

他一路磕磕絆絆,但早就來不及,下一刻就有無數的黑衣人從天而降,将他們所在的居所裏裏外外圍了個透徹,硬闖已無可能,但黎星漠像瘋了一樣地往外沖,他嘶吼道:“簡景曜!你出來!”

沒有人應答他,只有一圈圈冷酷而又嚴肅的人牆。

下一刻,他聽到來自身後的悶哼聲,再回過頭去的時候,蕭繁不知在何時已經被降伏,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對望,黎星漠頹然地滑坐在地上,他不再試圖去沖破這堵牆了,多麽可笑,他和戎唳,一個還在閉目塞聽、用盡一切和命運抗争的時候,另外一個已經意識到,出門時候的那一吻,也許就是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抗争原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姍姍來遲的簡景曜終于出現,身後還跟着同樣被捉住的茲逸;黎星漠無法不對這個人心懷怨怼,盡管他潛意識裏也知道這一天必将到來,但他仍然惡毒地想:要不是你,這一天怎麽會來得這麽早?

簡景曜的嘴巴一張一合,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仿佛還是對他有無窮無盡的耐心,但是黎星漠此刻什麽都不想聽,短短一會兒的功夫,他臉色已經蒼白,聲音也變得嘶啞,他低聲地問:“戎唳呢?”

四周都安靜下來,但沒有人回答他。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有幾個人像拎破爛麻袋一樣拎過來一個人,這個人渾身濕透,眼睛也緊閉着,要不是胸膛還在輕微地起伏,幾乎要讓人以為已經不具備任何生命體征;但隔着重重人群,黎星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是誰。

黎星漠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和機能好像都被激活了,他用力地推開所有人,短短幾步路摔了無數次,他也到達了雨幕中,顫抖着雙手探了探戎唳的鼻息,又俯下身去聽對方的心跳,然後才無聲地張大嘴巴,淌下一串又一串熱淚。

他的alpha還活着,他找到他了。

黎星漠懷抱太小,只能勉強抱着戎唳,瓢潑大雨很快也将他淋了個透徹,但他不在意,只是弓着腰,替懷裏的戎唳遮擋一點雨,在這一刻,周圍的人對他而言好像都不存在了,他用臉頰貼着戎唳的額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戎先生,我來了,我乖乖的。”

懷裏的人動了動,竟然醒了,擡起手慢慢摸黎星漠的臉頰,戎唳臉上攢出一個微弱的笑容:“乖仔,星漠,不要怕。”

後半句戎唳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他們和這世間任何一對即将奔赴死亡的情人沒有任何不同,哪怕死期将至,也不願意将一點不吉利的話說出口,但是黎星漠卻懂了,他也笑起來,聲音還有濃重的哭腔,“嗯,不怕。”

死亡是新生,是重新啓程,既然這一路,從開始到結尾都稱不上值得贊頌,那就重來一次,也沒什麽關系對不對?

但黎星漠還是忍不住地掉眼淚,人是有下輩子的嗎,古地球時期曾讓無數人為之心馳神往的蝴蝶效應,會否應驗在來世?要是從頭開始,他和戎唳還能有再見面的機會嗎?

“你要…你要等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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