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日,太子便被皇上宣去觐見,不僅被訓斥了一頓,順道領了皇帝老子的幾十道鞭子。

聽說被打地幾乎失去了意識。

洛黎于洛曦床前照顧,發現她除了因落水而高燒不止外,手腕上也有一道很深的傷口。

不用想,她這個姐姐,定是因為将要失去自己心愛之人,便想不開尋了短見。

她安置好洛曦後,便去了祈謹然那兒。

好歹也是太子妃,她的夫君受了傷,總是要去照看照看的。

聽聞此次事件,皇上龍顏大怒,不僅親手執鞭怒抽太子,更是下旨,命禦醫們誰都不準去給他療傷。

洛黎去看他,發現他正趴在榻上,咬牙閉眼,默默地忍着。

她突然很想笑,笑他們兩個,一個為了另一個去尋了短見,一個又為了另一個甘受體罰之苦。

可她更笑自己,裏外不是人之後,還要情不自禁地為一個擔心,為另一個心疼。

她想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他們倆什麽,這輩子才注定要為他們所擾。

皇上禦賜的婚姻,毀了自是不可能的,而今後該怎麽辦,她并沒有想過,也想不出來。

洛黎悄悄地去禦醫那兒取了些藥,親手幫祈謹然敷藥,熬藥,然後送給他喝。

期間,她不說話,他也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着,直到她離開,他也不會說一句話。

她其實挺希望他叫住她,然後笑着跟她說一聲:“謝謝你,黎兒。”

那麽,即便将來的日子,再如何孤寂,她至少還能夠與他相敬如賓,一如往常一般。

可他,終究是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與她說了嗎?

洛黎啊洛黎,毀人姻緣,自是有因果循環的啊!

一個月裏,洛黎無言地照顧祈謹然,祈謹然仔細地照顧洛曦,洛黎權當看不見,偶爾還會幫忙照顧洛曦,除了能避的時候,她就會盡量避免見洛曦。

并不是沒氣,畢竟,自洛曦來府上沒多久,洛黎便将自己對于祈謹然的一切情感全數告訴了她,希望的自然是能得到她的鼓勵與支持,可到頭來,促成一段美好姻緣的,并不是別人,卻是洛黎自己。

可也并不是氣到不想見洛曦,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

這一個月裏,祈謹然與他父皇冷着,各不讓步。

如今,祈謹然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洛曦也好了起來,本該是他履諾,要封洛曦為側妃的日子,可就因為得不到皇上的允許,禮是不能成的。

祈謹然往禦書房去過好幾趟,卻通通被皇上拒見,曾經一度将皇帝氣得揚言說要廢太子,可他卻依舊锲而不舍。

其實,僅僅是封個側妃這一件小事罷了,皇帝這也是擔待着洛黎她那個丞相老爹的面子。

丞相嫡女剛嫁進太子宮,當晚就被太子抛下。

太子跑了,一夜未歸,第二日便帶了另一個女子回來,宣告要封為側妃,而這人并不是什麽閑雜人等,竟也是丞相之女。

洛黎其實心中清明的很,将洛曦封為側妃的話,她那丞相老爹就有兩個女兒在朝為妃,而且是太子妃,将來必定權勢無可限量,他又怎麽會不高興呢。

這事兒,其實并不是什麽難事兒,就是都太在乎面子了。

期間,洛黎的娘親有進宮看了她一回,一把心酸眼淚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抱着洛黎哭道:“黎兒啊,叫你不聽娘的話,娘親早就說過,那個洛曦不是什麽善茬兒!你非要和她在一起,現在出事了吧,你說說你現在的處境要怎麽辦?”

洛黎就安慰她:“娘,您別哭了,也別擔心,我沒事的。”

她娘聽了卻反倒哭得越發傷心:“我的黎兒啊,你覺得沒事,娘看着心疼啊,你喜歡了那麽久的太子哥哥,他喜歡你嗎?”

洛黎的心像是被針突然刺了一下,她似乎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而她卻回答不出來,而這個答案她卻并不是不知道。

這日天晴,洛黎去房裏将洛曦扶了出來,想讓她曬曬太陽,将她安置在了亭廊裏的藤椅上後,洛黎準備閃人,她還沒有做好與她獨處的準備。

可洛曦卻叫住了她:“黎兒!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洛黎本不想聽,起步剛想離開,卻聽後面傳來她柔弱的嗓音:“我和謹然都對不起你,可是,感情這種事,并不是能控制的了的東西,我試過,可我失敗了...”

“所以你就割脈投河,打算一死百了嗎?!”洛黎回身問她,言語間有些激動。

洛曦淚光閃閃:“我...我沒有辦法,我不能對不起你,卻也不能沒有他,能兩全的辦法便只有...”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她終于問出口了。

洛曦猶豫了下,終是道出了所有。

原來,自洛黎第一次帶洛曦進宮見祈謹然的時候起,洛曦便對他傾了心,只是,這份情,她只敢把它置于心底最深處,不敢宣之于口。

直到有一天,祈謹然親手送給她了一枚赤血琉璃镯,對她道出了心聲,她才驚覺,原來,他也喜歡她。

那時候,祈謹然便說要與洛黎坦白,可是洛曦不願傷洛黎的心,于是,便一拖再拖。

兩廂存着這份愛慕之心,過了好些年,直到洛黎被賜婚的那一天,洛曦才驚覺,心中的這份情是再也藏不住了,可她卻不知道要怎麽辦。

于是,她一個人便不知所措地往皇宮的方向跑去,她想,至少要把心意全數告訴他也好。

碰巧的是,就在宮門口,她便碰上了正出宮來的祈謹然。

與她一樣,他也正是得知了賜婚的消息,故此要出來尋她的。

他看到她這麽狼狽,這麽楚楚可憐地出現在他面前,一顆心便懸到了喉嚨口,心疼的很。

兩人在那一刻便是心意想通的了,人在絕望的時候,便什麽也想不到了。

當夜,賜婚的日子,亦是洛黎的十八歲生辰,當洛黎在房裏為了賜婚欣欣自喜的時候,她的姐姐和未來夫君也在同一時間,身心皆合為了一體。

洛黎聽到最後,再也接受不了,指甲嵌進了手心裏,滲出了血來,她卻全然不覺,癡笑了兩聲。

小時候,她以為每次入宮,洛曦只是陪着洛黎去見心上人,殊不知,是洛黎陪着洛曦去見兩廂情願的人。

每次祈謹然來到相府看她,她總以為他很忙,所以看她的時間總是匆匆一會兒,不曾想,剩下的很多時間,那是只屬于他們倆的。

這麽些年來,洛黎覺得自己呆傻的可以,當祈謹然在對自己笑的時候,以為那笑是給自己的,卻從來沒想過,那笑穿過了自己的肩,傳遞給了一直以來總是默默不語的洛曦。

“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說,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麽?算是什麽!”洛黎沒頭沒腦地低吼,轉身跑開了。

瘋了一般地在宮裏亂跑一陣,腦袋裏一團漿糊,什麽也想不通,連日來的複雜心情在此刻變得更加複雜,她只能拼命地跑,希望能跑出這個地方,跑到一個不需要多想,沒有複雜感情和多變人心的地方去。

不知跑了多久,似乎身後有人在追她,在喊她,她卻并不想理,只是埋着頭拼命地跑。

直到身後的人追上她,一把将她拉了回去,她才止了步,撞進了身後那人的懷裏。

她擡起頭來看他。

是他,是祈謹然。

她癡癡地擡頭望着他,看見他臉上有瞬間的訝然,子星般的瞳孔裏映出了她的臉。

原來,自己哭了。

祈謹然伸手幫她拭了拭眼淚,柔聲道:“今日外來特使獻上了幾盒特産稀有的蜜餞,我記得你最愛甜食,便送去了你房裏,卻沒見你的人,原來你在這兒。”

洛黎聽了,很是感動,本來還是陰的臉霎時轉為晴,笑着想要去牽他的袖子,卻被他巧然避開。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剛回過身去的他不知有沒有看見。

洛黎在前一刻還以為,他還在乎她,或許,今後的日子裏,自己還有機會,可她不知道,原來她什麽機會都沒了,連幻想的機會也沒有。

因為,這些機會,祈謹然很吝啬地不想給她。

兩廂沉默了不知多久。

“父皇說,除非你同意,否則...曦兒她...”祈謹然的聲音似乎有過片刻的顫抖,卻并不是那麽明顯。

洛黎實在沒有想到,他會來親自和她說這樣一件事,他難道不知道她從小到大對他的心思嗎?

還是他根本就不會在乎她的感受。

“我...能不能不管這事兒...”她止住将要湧出來的淚,悶悶地問他。

他卻突然轉身逼近她,焦心地脫口一句:“可你已經如願成了太子妃了!而她...還是獨自一人!”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對她只是同情!”

“你錯了!我是真的喜歡曦兒!”

“那你為什麽還要娶我!”

“因為不娶你!我就娶不了...她。”

情緒上來了,便控制不了,她句句緊逼,終于迫的他說出了心裏話,雖然早已經猜到了幾分,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心還是不自覺地疼了一疼。

祈謹然似乎并不想說出這句話來,可話沖口而出了,便覆水難收了。

他面露愧疚之色,握着木然的洛黎的肩膀:“黎兒,你放心,将來,我會待你好的,就像從小到大,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

“好妹妹...”

你怎麽不說要放了我,讓我離開...

洛黎苦笑:原來,我努力了十年,堅持了十年,到頭來,在你身邊只攀到了好妹妹的位置上,而姐姐卻後來居上,成了你心尖尖兒上的人,究竟是我不夠優秀,還是我們之間本就只是無緣有份呢。

祈謹然看着眼前神色複雜的洛黎,心下思緒萬千,糾錯萬分。

宮中向來是爾虞我詐,波谲雲詭,他在宮裏生存了十年,他很慶幸自己在陰暗無情的皇宮裏活了下來,可是母妃卻沒有能力度的過來。

看着宮裏那一張張谄媚殷勤,假仁假義的臉,他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緒用冷漠來僞裝。

那時候,他便覺得世上的人都是假的。

直到那年父皇壽宴,他于高臺之上舞罷,突聞臺下一側傳來一人嬌嫩的小嗓音,語氣卻是堅定的:“黎兒将來的夫君,一定要是太子哥哥。”

他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那樣直白,那樣不怕将自己的心事公諸于衆,曝露于衆目睽睽之下的人,他覺得她很可怕,覺得自己一個身處于黑暗陰謀之中的人,根本不能跟這樣的人相處。

于是,他并不覺得自己會對她有任何好感,他甚至覺得她的那句話相當可笑。

後來,她總纏着他,他便更想躲了。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他終于親口告訴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可笑!”

他以為,這樣,她便會離開他,不再纏着他。

可是他錯了。

當他大病,她偷偷進宮來塞了那塊紫玉蝴蝶給他之後,他便知道,他可能逃不開她了。

那便不逃了,像個妹妹一樣對待她,也算是成全自己,成全她的另一種方法。

直到有一天,洛曦來了,她與洛黎長的七分像,溫婉動人,娴靜淑德,他覺得,他身邊該有那麽一個人。

洛曦身世慘淡,即便還有洛青這麽個爹,也是虛的,孤寡一人,他便更憐惜她了。

漸漸的,他親近了洛曦,疏離了洛黎,他覺得,這樣一來,好過多了。

于是他覺得,自己可能很喜歡洛曦。

靜默了許久,兩人相對伫立仿佛要定格,洛黎擡頭問他:“謹然,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回答我,我便答應你。”

“你問。”

“十年,你真的沒有感覺嗎?”

院中有微風拂過,卷起殘花落瓣,空中飄起了花雨,景色很美好,可她卻沒有等來答案。

洛黎繞過兀自沉默的祈謹然,擦幹了眼淚,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腳下便沒有再有過猶豫。

她那時候心想:至少,他沒有趕她,她就該感到慶幸了吧,她喜歡他,很喜歡,又怎能忍心不讓他幸福。

海棠花飄落滿地,春風吹散浮沉人心,宮牆裏,紅牆綠瓦內,紅花翠柳深處,一個伫立原地,視線定格在遠去的落寞背影,一個默然沉靜,孤身離去。

一段情,究竟是誰欠了誰?

洛黎遵守承諾,當日便去皇帝那兒,說了幾句話,盡管話都是違心的。

回到自己的黎晨宮,桌上赫然一只墨色雕花食盒,打開來,裏面整整齊齊擺着各色蜜餞,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拈起一顆,含進嘴裏,她覺得這蜜餞很好吃,卻怎麽會那麽苦,苦到她流了淚,苦到怎麽咽也咽不下去,最後抑制不住便吐了出來。

這份禮,你是真心送我的嗎?

沒幾日,洛曦便被封了側妃,雖然沒有洛黎當日入宮時的排場,可洛黎依舊很羨慕,因為,洛曦的新房裏,有他。

而那時候,她卻沒有,甚至連紅蓋頭也沒有人揭。

那夜,洛黎夜半散心,曾經過洛曦的鳳曦宮,透過紅木門,她可以看見裏頭,紅燈搖曳,溫情暖暖,兩個幸福的身影緊緊擁抱在一起。

洛黎忍住了鼻酸,硬是沒有落淚。

回去黎晨宮的路上,她聽到有幾個宮女在偷偷議論她,大概是同情太子妃,太子妃真可憐,太子不喜歡太子妃爾爾之言。

她聽了,還是很心酸的。

自己與他的婚禮是什麽時候?

對了,兩個月前吧,才兩個月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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