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起回家

古潼京,蛇柏雕像下。

“吳邪,你怎麽樣?”

少年人滿臉關心地湊到面前,兩只手小心翼翼握着他的肩膀,詢問的聲音帶着點輕顫。

“吳邪?”

吳邪先是靜靜看着他不說話,少頃,語調略顯怪異的說:“走……”

在他的計劃裏,少年人到這裏就該和他分開了,所以無論用什麽法子,他都必須趕他走。

“什麽?”

少年人皺着眉,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寫滿了不解。

吳邪突然很慶幸自己的眼睛此刻被一層白色物體所遮蓋,誰也看不穿他眼裏真實的情感。

他感覺到少年人溫熱的呼吸噴拂在鼻尖,能聽出他聲音裏的慌張和害怕,正因為如此才狠不下心吼他,只低聲重複着:“走……黎簇……走……”

“走?走去哪裏?”

黎簇當然不知道要走去哪裏,從進入沙漠後,他一直都一步一個腳印跟着吳邪的,他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從蘇日格的客棧離開後,更是全心全意相信着他。他被蛇柏拖入地下時,他還紅着眼眶求他別死,下到古潼京後也是到一個地方就問“你說吳邪會不會在這下面?”“吳邪是不是來過這裏?”

小孩子是最好騙的,缺愛的小孩子就更好騙了,完全分不清對方展露出來的溫柔和愛憐是真是假。

幸好,吳邪還不算太混蛋太人渣,他對黎簇溫柔是真溫柔,疼惜也是真疼惜,寵愛也是真寵愛。

他試着壓低聲音溫和的勸少年人離開,但對方就是不走,就和當年他詢問他姓名時固執的不肯說時一樣,固執的不走。

說起來真是有緣,其實吳邪在黎簇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他了。

那一年,他到北京辦一些事情,因為大雪導致交通癱瘓,不得已只好下車走路。

鵝毛大雪寒風呼嘯,這種鬼天氣,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

吳邪搓着手深一腳淺一腳踩着積雪往回走,路過某條小巷時,發現了站在牆頭的黎簇。

彼時,黎簇七歲,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屁孩。

雪下的太大了,冰冰涼的雪花很快就在肩膀上積了薄薄一層雪白。

吳邪是無意間看了一眼牆頭,然後看到了站在上面哭得眼淚鼻涕在臉上凍出冰疙瘩的黎簇,小模樣看起來有點滑稽,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黎簇還小,兩腿打着顫站在牆頭半天了,沒等到媽媽來抱他回家,也沒等到爸爸操着棍子出來打他,路人都行色匆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其實他冷的快昏過去了,眼睫毛上也有冰霜凝結,都看不清下面有誰經過,吳邪笑出聲音後,他清醒了一點,望着站在牆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有一雙眼睛露着的吳邪,下一瞬從牆上栽了下去。

“哎!”

吳邪叫了一聲,接着連忙伸出手去接倒下來的小孩,抱在懷裏跟抱了個冰棍一樣。

“你是誰家的孩子?大冷天跑牆上幹什麽,你爹媽呢?”

吳邪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懷裏的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凍傻了,哆哆嗦嗦半天沒說話。

“小朋友?”吳邪看他凍得厲害,忙拉開羽絨服裹住他,再擡手拍掉他身上的積雪,張嘴往他凍成胡蘿蔔一樣的小臉蛋上哈熱氣,“別怕,有哥哥在呢,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黎簇只有七歲,聽到“回家”兩個字後立刻哭了,抽抽搭搭的說:“……我要找媽媽……”

“好好好,我帶你找媽媽。”

這時的吳邪并不知道黎簇的父母剛離婚,喝醉的黎一鳴狠狠打了黎簇一頓,因為母親的離開父親無端的毆打,年幼的他才會跑出來,天真的以為自己站在牆上,站得高高的,媽媽就會和平時出來找鬧脾氣的他時一樣,一眼就看到站在高牆上的他,再溫柔的哄他,張開懷抱接住他,然後親着他的小臉帶他回家。

“小朋友,告訴哥哥,你叫什麽名字,你家住在哪?”

“我叫……媽媽說不能随便告訴陌生人名字。”

“我不是陌生人,我叫吳邪,現在可以告訴哥哥你家在哪嗎?”

“吳邪……”

“對,我叫吳邪。小朋友,你叫什麽,家住哪?”

“嗚嗚……我要找媽媽……”

“……”

那天,吳邪抱着黎簇在大雪裏挨家挨戶敲門找了将近一個小時,不是沒有報警,是警車也堵在癱瘓的道路上了,一時半會兒沒法馬上過來處理,他只能先帶着黎簇尋找。

等吳邪終于找到黎簇父親臨時租住的小院子時,黎簇已經在他懷裏睡着了,兩只小手緊緊拉着他的圍巾。

“你看這孩子真是找打,怎麽抓着你圍巾不放。”

黎一鳴抱着黎簇,有點尴尬地掰着他的手,他用的力氣太大了,沉睡中的黎簇皺了皺眉,扯着吳邪圍巾的手露出一小節胳膊,細白的肌膚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算了。”吳邪眼尖,看到了小孩手臂上的傷痕,略略蹙眉,心裏想到了什麽,頓一頓,他解下圍巾蓋到黎簇身上,冷聲:“小孩子懂什麽,你一個大人不能多包容點嗎,別動不動就打。”

“是……是。”

酒醒後的黎一鳴也後悔自己打了黎簇,被吳邪一說就更不自在了,忙連連點頭道歉又道謝的。

……

真是緣分,萬萬沒有想到,多年後,吳邪會以這種方式和黎簇重逢。

歲月蹉跎,往事如夢,昔日的小孩已經長高長大,小臉蛋也長開了不少,聲音雖然粗糙了些,但嘟嘟囔囔時,聽在吳邪耳朵裏就跟當年一樣軟綿綿的,帶着鼻音和哭腔叫他名字時,像有一只小貓拿肉乎乎的腳掌在撓他,可憐兮兮的求着他不要死不要丢下他。

“走去哪裏啊吳邪,你說過要帶我回去的,你不能騙我。”

長大也還是小朋友,陌生人給點溫暖就真心相待了,他可是綁架他的人,現在讓他走居然不走,蠢,笨!

吳邪沒辦法,只好兇巴巴的大吼:“你滾!”

“……”

面前的少年人登時愣住了,眼睛眨巴了一下,驚訝不已的注視着他,随後嘴唇動了動,委屈的神情瞬間爬滿整張小臉。

黎簇咬了一下嘴唇才輕輕開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吳邪啞聲:“一切都結束了。”

“我的沙漠之行結束了?”黎簇還維持着看他的姿勢沒動,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見此情形,吳邪只能擺出更惡劣的态度對他吼:“快滾——”

“好啊。”

黎簇心裏委屈的不行,他咽下嘴裏的幹澀,猛地轉身往下走,沒走幾步又停下,腦子裏回憶着和吳邪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從小公寓到沙漠、地宮到客棧、海子到古潼京,滿是白沙的古潼京,最後到這裏。

吳邪看着又停下的少年人,心裏真是哭笑不得,然後深呼吸一口,吼:“滾——”

一連三個“滾”字了,這下,傻乎乎的小朋友總該走了吧?

黎簇确實打算走了,他整理了下自己淩亂的思緒和不知名的情愫,而後轉過身去,滿臉慎重的看着那個突然兇神惡煞的男人,沉沉出聲:“吳邪,謝謝你……再見。”

說完,背上背包背過身去,抽出腰上的大白狗腿子,松開手的那一剎那,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再見。”

是的,他希望還有機會再見到吳邪,哪怕他是綁架他的變态神經病。

所以,在後面的計劃裏,他義無反顧選擇相信吳邪、幫助吳邪,在汪家熬過了所有的苦難,直到一切真的徹底結束。

爆炸之後,黎簇躺在汪家的地上,腦中發昏兩眼刺痛,可他堅持着不失去意識、不閉上眼,一直到視線裏出現吳邪的臉。

“黎簇,黎簇?黎簇!”

他聽到吳邪不停的在叫他的名字,還蹲下身背起了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

黎簇已經聽不清吳邪在說什麽了,他趴在他的背上,意識徹底失去前,無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他脖子上的圍巾。

——別怕,我叫吳邪,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好。

……

北京又下雪了。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已經出院一個月的黎簇在家悶得慌,就趁着在廚房的黎一鳴不注意,偷偷跑到樓下玩。

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黎簇一個人也挺無聊的,就堆起了雪人,一口氣堆了兩個,堆完後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腦子裏莫名想到了滿是白色沙子的古潼京。

他想了想,跑回家從櫃子深處取出妥帖安放的兩條圍巾,再跑下樓給兩個雪人系上。看着那兩條新舊不一樣的圍巾,他有點孩子氣地對着雪人裝模作樣拳打腳踢,嘴裏嘀咕着:“吳邪你這個王八蛋,死變态!沒良心的混蛋!”

正罵的開心,身後驀地一股冷風襲來,後背很快貼上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有人張開羽絨服将他自後抱住了。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幾年級了,大庭廣衆這麽罵罵咧咧可不太好。”

帶着笑意的啞聲在耳畔冒出,黎簇身體一僵,緊接着連忙掙開對方的懷抱,回身一看,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吳邪!”

“吳邪,你、你怎麽來了啊!”

“你、你不是去長白山了嗎?你怎麽在這啊!”

少年人就像當初在古潼京與他重逢時一般,上一秒還恨死他了,下一秒見到他又開心的不得了,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一目了然。

吳邪想親吻他晶亮的眼睛,還想親吻他殷紅的嘴唇,正當他想把想法付諸于行動時,樓上探出黎一鳴半個身子,對着樓下喊黎簇回去吃飯。

黎簇連連答應着,末了轉身往樓裏走,走了沒幾步又回身對吳邪招手:“吳老板,跟上啊,回家吃飯了。”

吳邪往旁邊挪了幾步,把兩個雪人身上的圍巾解下來圍到自己脖子上,随後在黎簇羞赧窘迫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笑着開口:“好,我跟着你,你帶我一起回去。”

“知道了。”

黎簇移開目光不敢和他對視,甕聲甕氣地說完轉身就往樓上跑,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樓梯轉角處又停下,吳邪還站在樓下沒動,擡頭和他對視着。

“煩死了!”

少年人噘着嘴嘟囔,下一刻沖下樓梯飛撲到早已張開羽絨服等着他的男人懷裏。

“黎簇,我喜歡你。”

“我也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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