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夜栖芳草4
第94章夜夜栖芳草4
小郁有喜歡的人了。
從得知這個消息後,桑惜音便滿腦子都是它,根本無法忘記。
他一會兒想郁止竟然會喜歡別人,一會兒又想他到底喜歡誰,一會兒又想他們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
可歸根結底,他最想問的,還是郁止為什麽會喜歡別人。
自己已經不是他最喜歡的人了啊……
這一夜,桑惜音躺在床上,半點睡意也沒有。
第二天,郁止剛到餐廳準備吃早飯,卻發現平時要晚點起的桑惜音竟然比他更早地坐在了桌上。
見到他來,桑惜音放下環抱在胸前的手,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們談談?”
郁止知道他想說什麽,他昨天就是故意的,畢竟,不刺激一下,對方又怎麽會發現兩人的變化。
“談什麽?”他拉開椅子,在桑惜音旁邊坐了下來。
桌上的包子還冒着熱氣,做飯的阿姨幹完活已經離開。
郁止将包子遞了一個給桑惜音,後者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将其接過。
但他卻沒吃,只放在自己碗裏,對着郁止道:“談談你早戀的事。”
郁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沒有早戀。”
桑惜音:“……?”
昨晚跟他說的“他”難道都是假的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的心竟然在輕松的同時還有些慶幸和喜悅。
前兩者暫且不提,喜悅這是怎麽回事?
念頭在桑惜音心頭一閃而過,很快又被他抛開。
卻又聽郁止道:“我已經大學畢業,比我小的溫璃和桑流水都在一起甚至獲得了家長的同意,我談個戀愛,似乎也不算什麽,不是嗎?”
桑惜音剛剛放松的心頓時又一緊,不僅心堵,還有些不知道說什麽,給人希望,卻又再次賜予絕望,這樣的感覺比一開始就說更令人難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自己養大的孩子長大成人,遇到喜歡的人,未來會有人陪他走過一生,他難道不該高興嗎?
此時此刻,桑惜音終于明白惡婆婆這種生物是怎麽産生的了。
自己養大的孩子成了別人的,以後他最重要的人不是自己,最在乎的人不是自己,相處最多的人也不是自己……這種感覺,真的能讓一個人的心仿佛在被攪碎一般的難受。
不過桑惜音掩飾得好,除了臉色蒼白了一點,以及指尖在輕微顫抖,其餘和尋常并無兩樣。
可這種表象卻迷惑不了郁止。
和桑惜音相處多年,對方的一舉一動,眉梢眼角的丁點兒變化,郁止都知道代表什麽意思。
“小郁,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聰明早熟,但身體和意識的成熟并不同步,即便你已經有承擔責任的能力和想法,但身體還沒發育成熟,過早的戀愛對你們都沒好處。”
桑惜音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藏在桌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的顫抖會傳染至整個手臂,惹郁止懷疑。
他想了想,艱難道:“如果你非要和人交往,不如等三年後成年再說?如果那時候你的心還沒變,那……就把人帶回來給我看看吧。”
沒人知道他說這話時有多糾結難受,越害怕什麽越僞裝什麽,明明笑不出,卻還是強撐出一個笑容。
郁止只看了片刻,便若無其事地低下頭,不再看他難看的表情。
“帶不回來。”他低聲道。
桑惜音一愣,都忘了強笑,“嗯?”
“我說帶不回來。”郁止淡淡道,似乎是在說一件小事,而他之前的誤導也根本不存在一般。
“我們并沒有交往,他還沒答應我。”
大喜大悲之下,桑惜音的腦子和心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聽着郁止說。
他心緒紊亂,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悲,只能機械地拿起包子吃了起來,仿佛這樣,他就不算在走神。
“那……又是為什麽?”半晌,他才平複了些心情,輕聲問道。
郁止放下碗筷,喝了口牛奶,“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桑惜音停止咀嚼的動作,擡頭不明所以地問道:“什麽?”
“你剛才,是不是不高興?”郁止出聲問道,看似平靜的話,卻在桑惜音心裏激起了些許漣漪。
不等桑惜音說什麽,郁止又趁熱打鐵,接着問:“為什麽不高興?”
這是已經默認第一個問題答案的情況下。
桑惜音似乎不敢對上郁止的視線,他低下頭,随後像是好笑道:“你背着我早戀,喜歡上了別人,我養大的崽子就要跟別人跑了,怎麽,還不允許我做個惡婆婆了?”
郁止:“只是婆婆嗎?”
桑惜音心頭一跳,心髒差點沒跳出來,筷子上的包子墜入碗裏,陷入青菜粥中。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郁止彎了彎唇角,“我是說,只是婆婆嗎?沒有其他身份原因?”
桑惜音抽出紙巾,擦了擦剛才濺在手上的米湯,試探着說了句:“……公公?”
“……”
郁止抿唇,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可桑惜音已經敗下陣來,他已經想不出其他答案,或者說,他不敢去想其他答案。
他低下頭,故作鎮定地一口一口往嘴裏喂着粥,卻味同嚼蠟。
“通常情況下,父母把孩子養大,或多或少對孩子都會有占有欲,欣慰與對方的想法,又舍不得對方離開,這種感情并不奇怪。”郁止轉而說道。
桑惜音心中悄悄松了口氣。
心想,原來是占有欲作祟,他不過是犯了和其他家長同樣的毛病而已,這都是正常的。
郁止卻又笑道:“可是,我從未把你當成父母看待,你對我或許也有責任,但我想,你心裏也并未拿我當兒子看,既然如此,那你我之間說父母的占有欲,便有些說不通了。”
桑惜音:“……”
一件事,郁止的話一拐再拐,一轉再轉,讓桑惜音的心宛如在坐過山車,跌宕起伏,難以平靜。
“你喜歡我。”郁止溫聲道,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比剛才的所有話聽起來都溫柔又含情。
“是希望餘生只有你我希望那種喜歡。”
桑惜音心中一沉,宛如一塊巨石落地,将他整顆心,整個人,都震得驟然一顫!
而震顫過後,便是清醒。
一切撥雲見日,眼明清晰。
“我沒有。”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但那聲音卻弱得仿佛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再決定怎麽回答我。”郁止繼續道。
“剛才我說自己喜歡的人還沒有答應我。”
“現在我再說,我喜歡的人不承認他喜歡我。”
郁止雙目定定看着桑惜音,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溫柔,可在桑惜音耳中,卻宛如驚雷轟鳴,“惜音,現在你想知道我喜歡的人叫什麽嗎?”
桑惜音喉中堵塞,語氣艱難道:“……誰?”
郁止微笑,“他姓桑,雙名惜音。”
“是你。”
從上次落荒而逃後,桑惜音已經三天沒回家了,不過郁止不着急,他相信對方比他更坐不住。
且恐怕再過不久,人就會自己回來。
事實也确實如此,在發現出去也沒辦法靜下心,甚至因為見不到郁止而更心慌不安後,桑惜音就知道自己輸了。
他根本離不開郁止。
這個被他撿回來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在戳破那層窗戶紙後,才發現對方早已經深深根植入他的血肉骨髓,割肉剜骨也分不開。
但他仍然沒有将郁止的話當真。
試問要是有個十五歲的孩子對你告白,說喜歡你,你們從小到大都在一起,你們親如一家人,你是會當真還是認為那不過是因為多年相處,雛鳥心态和不願意改變的依賴心态在作祟?
可即便如此,桑惜音卻還是不能丢下郁止,事情總要解決,一切都要有個結果。
所以他又回家了。
當他回到家,剛小心翼翼走到客廳想看看郁止是在屋裏還是出門了,便聽到沙發上傳來一道聲音,“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
之前桑惜音的話被郁止說出,他雙腿疊交,優雅自然地坐在沙發上,放下手裏的書籍,他語氣平靜,仿佛之前從未有過告白一事,也沒有這三天的逃避,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也都只是仿佛似乎而已。
事實卻是……
郁止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位,“過來坐吧,也別弓腰駝背了,萬一把腰閃了可不好。”
桑惜音:“……”
他不由認真懷疑,這小子之前真的說過喜歡自己嗎?隐晦表示他已經老了,這就是年輕人的喜歡嗎?
那他……那他……
心中糾結許久,寧願不要四個字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來。
他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在郁止身邊坐了下來。
郁止眉眼微彎,看着他道:“上回你走後,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太過直接的行為可能有些突兀,你被吓到也很正常。”
他是被吓到了,桑惜音心中點頭,點頭過後卻又是一冷。
聽聽郁止這話,怎麽看都是在後悔的意思。
接下來他大概是要說上次是他沖動了,讓他忘了那些話,以後他們還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桑惜音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股濃濃的,無法掩飾的失落不知從哪裏滋生出來,令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我這裏有個折中的辦法,就如你所說,如今的我不夠完全成熟,等到三年後,我的心意依舊不變,你再考慮如何回答我,怎麽樣?”
不是回到以前,不是否認之前,不是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桑惜音當即微微睜眼,意外之色溢于言表。
相處十幾年,桑惜音早已經忘了怎麽在郁止面前掩飾情緒,畢竟無論怎麽演,都會被對方看出破綻。
“你……”
“你覺得怎麽樣?”郁止再次問道。
理智和感情在心中掙紮,桑惜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僵硬又輕微地點了點頭。
似乎用盡極大的勇氣,才終究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好。”
事後,桑惜音回想起來,都沒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被郁止帶進坑裏的。
他躺在床上,不知是興奮還是別的,難以入睡。
可最近幾天他本就沒睡好,面對郁止又極其消耗精神,許久後,他的身體抵擋不住疲憊,睡意逐漸來襲。
半夢半醒間,他突然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來。
為什麽郁止口中只說等他三年,若三年後他的感情不變,自己再回答他?
從頭到尾,郁止都沒提到他自己的感情如何。
他是胸有成竹,還是因為……
桑惜音重新睜開眼,蒙着被子,眼睛透過窗戶看着外面閃爍的星夜,心中苦笑連連。
原來自己的感情早已經如夜空裏的星月。
昭然若揭。
三年時間不早不晚,不快不慢,在那之後,郁止用平常态度對待桑惜音,仿佛他們的關系從未變過。
而桑惜音也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面變得自然起來。
三年過去,兩人仿佛都忘了之前的約定。
卻也只是仿佛。
桑惜音一直記得,直到後來,他記得越來越清楚,每天數着日子。
然而,直到過了兩人定下約定的那個日子,郁止對此事也沒任何表示,桑惜音心中一空,卻又有種理應如此的塵埃落定。
他沒想強求,畢竟,不是什麽都能強求而來。
既然郁止有新的選擇,那他也尊重對方,只是……他看了看自己準備了很久才做好的未來計劃冊,搖頭輕笑地想:這大概用不着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不知不覺便到了桑惜音生日那天,郁止早起出門,去往常一般,要給桑惜音準備一桌新鮮的,對方絕對沒吃過的美食。
桑惜音則在家裏等着今天的享受,他接聽了許多親朋好友來的祝賀電話,又回絕了他們的例行邀請,電話聽了許久,才終于停了下來。
自從有郁止,他每年的生日都跟對方一起過,郁止也一樣。
他沒有确切的出生日期,生日就改成了他們初遇那一日。
夜晚降臨,當驚喜和禮物準備完全,桑惜音才得到郁止的準許,從房間出來,他剛走到餐廳,便看見了那桌被蓋子蓋着的幾道菜,心中有些期待。
郁止笑着拉着他上前,一個蓋子一個蓋子地揭開,每道菜循序漸進,相輔相成,卻又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便是他們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當桑惜音笑着表示“我很喜歡”時,卻又聽郁止說道:“其實除了這些,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桑惜音一愣。
“什麽?”
“你等等。”說着,郁止便拿出手機,操作了一會兒,不知道在上面按了什麽。
片刻後,郁止終于擡頭,笑着對他道:“你看。”
看什麽?
桑惜音下意識想,順着郁止的視線轉身回頭,下一刻,他陡然瞪大眼睛!
年輕的郁止穿着一身白色西裝,胸口戴着一枚玫瑰胸針,正舉止優雅,從容不迫地朝着他走來。
“桑先生,可以邀請你跳一支舞嗎?”聲音不知從何傳出,他行了一個紳士禮,像王子一般伸出手,優雅與貴氣,俊美與出塵,皆集于他一身,時間一切美好的詞彙和語言都無法将他的美好訴說道進。
他發着光,他乘着風,像天神一般降臨在他眼前。
桑惜音伸出手,似乎要觸碰對方,然而他的手在觸及對方手指的那一刻,毫無預兆地穿了過去。
桑惜音這才驟然回神。
原來是虛幻,是投影啊。
可“郁止”太真實了,無論是神情姿态還是聲音舉止,都與真實的郁止一模一樣。
“這、這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便被郁止握住。
郁止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別說,繼續看。”
不等桑惜音反應,眼前又有光影逐漸形成一個人,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似有一抹晶瑩在他眼中凝聚、形成……燈光照耀,明豔動人。
另一個年輕人穿着黑色襯衫,黑色的頭發,清隽中帶着一抹豔麗的面容,像跨越時空,朝着自己……不,是朝着“郁止”走來。
“郁止”也看着他,眼中浮現出笑意,“你好,我叫郁止。”
另一個年輕人也款步走來,直到站在“郁止”面前,才倏然一笑,“你好,我叫桑惜音,來自三十年前。”
郁止感覺到,自己握着的桑惜音的手正在顫抖,那是即便竭力壓制,也無法平靜的心緒。
他淺淺一笑,從桑惜音背後抱着他,視線落在眼前正在對視握手的“郁止”和“桑惜音”身上,聲音平靜又柔和地緩緩道:“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全息投影的我們。”
“這裏沒有時光機,也沒有時間異能,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麽一點了。”
他回不到過去,桑惜音也突破不了未來,他們注定要有這三十多年的時間差。
可全息投影的他們卻可以。
他埋首在桑惜音肩上,輕聲道:“從開始到結束,從過去到未來,我都心悅你。”
“桑惜音,你的答案呢?”
桑惜音大大喘了幾口氣,他甚至顧不上被郁止看見自己落淚的模樣,只用力地點着頭。
“我也……我也……”愛你。
最後兩個字在喉中艱難地擠出,聲音顫抖又微弱,仿佛什麽也沒說。
可郁止聽到了。
他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我聽見了。”
他微微側頭,在桑惜音唇角落下一記輕吻,兩個字緩緩說出,聲音低沉而綿長。
“別怕……”
別怕餘生短暫,別怕生命脆弱,別怕未來有期。
無論風華正茂,亦或白發蒼蒼。
歲月路漫漫,終有我陪你。
全息的“桑惜音”向“郁止”伸出手,兩人十指相握,仿佛終于突破時空的阻隔,在世界某處相遇。
一本厚重的黑皮書重重摔在地上,周圍和它有同樣遭遇的,還有一把椅子,一張毛巾、眼鏡、臉盆、電腦、打火機……
“嗚哇——!”
“嘤嘤嘤……”
郁止的意識剛剛回籠,就被耳邊的哭聲幾重奏差點給震得當場去世。
他睜開眼睛,還沒看清眼前的一切,就感覺天下雨了。
雨水打在他身上,迅速淋濕了他,讓他的身體變得沉重又緊……
等等!
他腦中一個激靈,終于醒過神來。
随後便被眼前的一震得無言以對。
天沒有下雨,淋濕他的根本不是雨,而是這群非人類的眼淚。
“停——!”郁止出聲喊道。
在場各種哭聲停頓了一瞬,随後哭得更大聲了。
“嗚哇哇——!”
“嘤嘤嘤……我好難過啊,我好廢物啊,沒人會要我們了,我不漂亮了。”哭得第二兇的發卡期期艾艾道。
“別哭了,哭得我都點不起火了!”打火機十分暴躁。
“你都沒油了,不哭也沒火。”中性筆抄着手鄙夷道,而它能這麽說,仗着的赫然是它還剩半管的墨,它和打火機可不一樣,它還有用。
打火機惱羞成怒,“神氣什麽,不還是因為太醜被嫌棄丢掉了嗎!”
兩只飛快打了起來。
粗糙不已的毛巾生無可戀地爬上瘸腿的椅子,“借我個地方,我想上個吊謝謝。”
它在椅子背打了個結,越來越緊,然而咔嚓一聲,椅子背斷裂,它成功自由落體砸在地上。
這時椅子的抱歉聲才傳來,“不好意思,我的腰以前斷過,只被簡單地粘了下,根本沒修,你動作太快我沒來得及說。”
毛巾:“……”
掉了漆的手機在撞牆,過時的電腦在躺屍……所有物品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透着頹廢且生無可戀的氣息。
郁止頭疼地開始接收信息,終于明白了它們大哭難過的原因。
它們都屬于被掃地出門當垃圾的廢品。
用另一種方式來說就是——它們下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