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思念
烨王府思行齋
朗寅釋坐在燭臺前,擺在面前的地方呈文都需要浏覽,在離京之前,他有很多工作要做,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
呆呆的看着牆上的地圖,陷入了神游,目光描摹着那人可能走過的路徑,直至西陵的版圖。
西陵該是什麽樣子?什麽樣的國家,才能養育出你這樣的女子?嘉邺城該是很美吧?否則,你怎會有這般性格?
已經恍惚了好多天,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強撐着專注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燭火搖曳,天氣漸冷,書房裏點了暖爐稍溫暖些。蘭溢澤剛走,府中進來安生得很,仆人們照舊打掃院落。
朗寅釋随手打開抽屜,一塊絹布突然掉了出來。她愣了一下,伸手把絹布從地上撿起來。書寫清秀的小楷帶着些許淩厲之氣,熟悉的感覺竟然有些燙手。
她沉默地望着絹布一會兒,一瞬間,所有的情緒湧來,在京城煎熬得度過一日又一日後,終是忍不住煩躁地把呈文都甩開了。
“墨子幽!”朗寅釋似恨似怨的嘆一聲。竟不知是該愛她還是恨她,明明被傷害的是自己才對,可她走了,卻把自己的心也帶走了。
已經快兩個月了。她該是快到西陵了吧。
北面下雪了嗎?也不知道那邊天氣如何,沿途景色怎樣?
朗寅釋細細撫摸着絹布上的字。
你還會回來嗎?你還會,笑意盎然的朝我眨眼睛嗎?
心頭鈍痛,朗寅釋長嘆一聲,倚在了靠背上。她再也遮掩不下去。
那托着腮百無聊賴的神态,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那清泠如水的嗓音,那一害羞就會紅了的耳朵,那清甜的幽香……只是回想都令人心顫。
那小狐貍一般機敏的女人,既不好騙,又不會輕易被取悅。
Advertisement
第一次相見,她就如妖精般勾動自己的心魄。縱然世間被西陵公主魅力征服的人不計其數,他努力抵禦着這種感情,抵禦着這種違背意志的想念,可是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即便是知道她與朗康轍的關系,也只能對她一次次放棄原則。時時刻刻被身份的咒語束縛着,卻仍是忍不住與她親近。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哪怕是被墨子幽恨死,她也會表明心聲,盡最大的可能去争取她,因為在心中的感情面前,一切的忍耐,都是畏縮的代名詞。
她有好多問題想問她。可是她甚至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否再見。
如果我是個男子,你是否就不會回西陵?
你就這般憎惡我麽?寧願悄悄的走,也不願意告知離開的時間。
三哥在你心中,真的那麽重要嗎?
你給的一年時間,到底希望我怎麽做?
有沒有一絲微弱的可能性,你會接受我呢?
朗寅釋從不奢望什麽,可現在,她卻冥冥的希望上蒼把這些話轉達給墨子幽,代她問一問答案。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思念已收不住藩籬,卻無處回應。
從北方的連綿山脈穿過,你會看到一片植物茂盛的盆地,再往前便是連綿的丘陵。這便是西陵,西陵小部分國土在塞上,大半則是盆地與丘陵。對北方部族而言,西陵地理條件優越,擁有令人向往的肥沃土地。
西陵的氣候遠不像天朗那般幹燥涼冷,縱使是塞上明珠的嘉隆城,大雪的天氣也比天朗落後一個多月。
嘉邺城則在西陵的南邊,這座百年都城位于平原上,四季如春,氣候溫潤,男兒們極善書畫,女兒們極善歌舞,他們是水做得兒女,在湛盧江的養育下,一代代繁養生息。
由于西陵國主墨文泓有南疆血統,皇後明晴又有北方部族的血統,西陵對他國文化兼收并蓄,可以說是幾國裏文化最包容繁盛的國家。
這便是墨子幽的故鄉。山是青色的,水是綠色的,雨季會有一種朦胧的美感。在這裏,呼吸自由而輕快,空氣中彌漫着詩意。
湛盧江上,驟雨初歇。
月夜,一艘裝飾古樸素雅的畫舫緩緩行于江上,燈籠高懸,紅燭搖曳。紗帳在夜風中飄搖,輕巧的舞女在船頭舞蹈。
這正是西陵皇室一群皇子出游的陣仗。
幾個身着雅士直裰長衫的年輕男子,個個容貌俊美,器宇不凡,他們抱着樂器彈奏,有的吹竹笛,有的吹笙,有的彈阮,有的彈琵琶。時而相互配合,時而相互挑戰。遙遠的絲竹聲,從畫舫上一路飄上了岸。
“小七,你也來彈一曲啊,自從你去了天朗,我們都好久沒聽你的琴聲了。”西陵國六皇子墨子獻回頭,沖着船艙裏叫道。
墨子幽正以手托腮,細細慢慢的品嘗着西陵的玉露酒,品着品着,就開始走神。聞言擡起白皙的臉頰,在燈火的光暈裏向船頭看去。
“是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差點以為你要嫁過去了,四哥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四皇子墨文昱抱怨道。
“有點出息沒有,你比母後還誇張呢,哈哈。”三皇子墨文冶鄙視着,卻是咧嘴笑得比誰都開心。“小七莫不是琴藝退步了,不敢彈給三哥聽吧?”
“拉倒吧老三,小七要彈也是彈給大家聽,誰彈給你聽。”衆人揶揄道。墨文冶性格疏懶,總是飽受揶揄的那一個。
“是啊小七,技藝不厭百回練,再高超的琴技,久不彈奏也會生疏。”五皇子墨子舒最是溫文爾雅,他微笑着勸道。“五哥給你伴奏,彈一曲可好?”西陵六個皇子,各有所長,墨子舒是吹竹笛的高手。
“好吧。”見幾個哥哥都期盼地望着自己,墨子幽輕笑一聲放下了酒杯,“盛情難卻。”她拎起裙擺,走到了琴榻旁坐下。平靜了幾分神氣,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畫舫上,只聽得到夜風的聲音。倏忽間,琴聲如浪潮般,一道道漾開,在喚醒腦髓的激蕩過後,悠揚纏綿的曲調依次鋪開,沁人心脾,牽引着人緩緩漸入佳境。緊接着,曲調層層遞進,激烈昂揚起來,墨子幽纖指紛飛,快速的在琴弦上彈躍,以不和諧的音符串進既有的曲調裏,既活潑歡快,不同尋常,又誠摯熱烈,飽含情感。她那端莊典雅的氣質,認真沉浸的神态,與平素俏皮的性格形成反差,令幾個哥哥大嘆:“賞心悅目”。
琴聲走向高潮,輾轉反側來回再三,若即若離,若隐若現,顫音被拖長,帶着藕斷絲連的韻味。這種矛盾的情緒以一種極為熟練的技巧表現了出來,惹人驚奇。然而,在下一個階段時卻抽離了所有的情感,漫無目的起來,整個琴聲變得幹澀無味,似乎發覺到什麽,琴聲戛然而止。
墨子幽猛然驚醒,在琴榻前發怔。
“小七,怎麽不繼續彈下去了?”四皇子墨文昱問道。大家都被這種動人而富有激情的曲調打動,卻為其中的矛盾而驚嘆,墨文昱并不是唯一感到疑惑的。
“我……不知道。”墨子幽斂了神色,淡淡回答,似乎有些回避,“下次再繼續吧。”她朝幾個哥哥點頭示意,起身離開了船頭。
墨子舒放下了竹笛,墨子獻擔憂的看着墨子幽離去的身影。他們都是明晴皇後所出,是墨子幽最親的哥哥。性格長相卻全不相同,墨子獻較胖,像一個憨厚的皮球。墨子舒則身材瘦弱,是個文雅書生。
“這曲子的味道不對,總感覺有些許幽怨,小七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她有這種心情過。”墨子獻說道,他年齡和墨子幽相仿,是最了解她的。
“是啊,小時候我們都說,她是全天下最沒心沒肺的,誰發愁都不見她發愁。”墨文昱道,“可是去了趟天朗,感覺回來穩重了不少,沒以前那麽任性了。”
墨文冶聞言不滿道:“當初她任性要帶兵去戰場時,就該攔着她,不是我說,父皇和大哥都太寵她了,我就一直反對她去天朗。小七是西陵獨一無二的公主,哪怕就在皇宮裏坐着,那來拜訪的使節都能排隊排到湛盧江裏呢!”
“誰讓咱們就只有一個妹妹呢,不寵也不行。小七要是向你求情,你舍得不答應她?”二皇子墨文哲頗有耐心地寬慰,“不如,我們私下開展一個比賽,誰先讓小七開心誰就贏。大家都想想辦法,贏得人,我送他五瓶上好的桃花釀。”
“好!”西陵幾個皇子都熱衷于游戲,躍躍欲試起來,“肯定是我先讓小七笑起來!”
墨子幽在船尾吹着江風,一切都是她自小熟悉的感覺。無憂無慮的游戲宴飲,同哥哥們的插科打诨,玩笑嬉鬧。
身後依然傳來哥哥們時不時爆發出的笑聲,她本該是樂在其中的。在她十九年的成長過程中,墨子幽沒有遭受過什麽挫折。所有的才華都靠她的天資聰穎和後天努力學習而來。她想要什麽,就會努力去争取,她敢于付出,也總是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什麽時候開始,開心變得這麽難了?
什麽時候開始,外在的熱鬧進不了心底,她竟然也會感受到孤獨,感受到不被理解和回應的痛苦?
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在遇到那人之後,她總是體驗着許多從來沒有的感覺。
墨子幽苦笑一聲,你到底是有什麽魔力?明明知曉你是女子了,本宮的心卻一再為你辯解,為你說着好話?
作者有話要說:
mua~感謝大家的收藏!由于總是颠倒作息,最近身體不太好。寫東西容易變味,所以一直在改,大家近期看到的每一篇可能都是分三天寫出來的。
明晚前會再更一章,下一章裏會揭開一些過去的故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