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蓁蓁工作的時候很安靜，這是當初林绮眠選她做自己助理的原因。

安靜又默契地給她遞東西打燈，仿佛一個工具人。

在工具人的凝視下，林绮眠毫無心理負擔地配好了麻藥，轉頭對許月亮道：“張開嘴。”

許月亮：“啊——”

嘴張了，但沒完全張大，像個給醫生檢查喉嚨的小孩子一樣，又怕又不敢違抗命令。

林绮眠舉着針管，一時語塞：“……不用出聲。”

許月亮趕緊閉緊了嘴巴。

林绮眠：“……嘴要張開。”

許月亮又趕緊張開了嘴，眼神晃晃悠悠落在她手裏的針尖上，眼淚又快湧了上來。

這讓林绮眠有一種錯覺，自己不是醫生，是個殘酷的殺手。

她盯着許月亮看了幾秒，許月亮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保持着O型的嘴巴微微顫抖。

林绮眠抽了兩張紙遞給蓁蓁：“幫她擦眼淚。”

這話一出，也不知道哪裏觸到了許月亮的神經，她本來還汪在眼睛裏淚水唰地一下又掉了出來。

掉出來了也不敢擡手去擦，嘴巴動了又動，林绮眠突然就對接上了她的腦回路：“現在可以說話。”

許月亮趕緊使用自己的嘴巴：“美女姐姐醫生，你要給我打針了嗎？”

這稱謂讓林绮眠心裏輕輕一跳，她仔細觀察許月亮的神情，許月亮單純，無辜，小心翼翼，淚水漣漣。

沒有一絲造假的嫌疑。

看來是真沒認出她。

林绮眠眨眼，在心底長長呼出一口氣，應了一聲：“嗯。”

許月亮：“是麻藥嗎？”

林绮眠：“對。”

許月亮：“打在哪裏呀？”

林绮眠：“……牙龈。”

許月亮眼睛撲閃撲閃，蓁蓁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她的眼淚，來了個回旋擦。

許月亮捏着拳頭：“那，美女姐姐醫生，你輕點啊，我害怕……”

“嗯。”林绮眠俯身，再次命令，“嘴張大。”

許月亮躺平腦袋，張開了嘴。

櫻桃小口一點點，林绮眠擡手按在了她的臉頰上：“要紮這塊，再大點。”

許月亮雖然已經害怕到了頂峰，卻還是乖乖地配合。

林绮眠擴開她的唇角，下針，推入，小聲地跟她聊天：“是害怕了就忍不住說話嗎？”

換個角度再下針：“為了讨好醫生，什麽稱呼都喊得出來？”

許月亮眨巴眼睛，林绮眠：“嘴巴不能動，用腦電波回答，接收得到。”

許月亮眼珠子骨碌碌轉，林绮眠：“嗯，聽到了，你回答是的。”

許月亮：“……”

林绮眠收了針，問她：“疼嗎？”

許月亮睜着大眼睛看她，林绮眠笑了笑：“對，不疼。”

她回身整理東西：“我說了不疼就不疼。

“今天在這間房子裏，最疼的部分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等麻藥勁上來，就可以正式開始了。

“如果你覺得告訴你手術步驟，更有利于你緩解緊張的話，我可以邊做邊給你講解。”

許月亮瘋狂點頭。

大概是怕她沒看到，又擡手拉了拉她衣袖，讓她回了頭。

林绮眠轉頭看她，許月亮再一次點頭，眼神異常地堅定，眼淚都沒有了。

其實現在可以說話，只要不是在她操作的時候，怎麽說話都可以。

但許月亮變成啞巴的樣子實在是有趣，比她叫自己美女姐姐醫生有趣多了。

林绮眠虛空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虛空地指了指許月亮的腦袋，哄小孩的語氣：“哇哦，這答案真是讓人驚訝。”

她挑了手術刀出來，在許月亮眼前晃了晃：“第一步是切開你包裹着智齒的牙龈，怕不怕？”

許月亮點頭，但随即便張開了嘴巴。

直挺挺的，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林绮眠是真被逗樂了，她笑起來，笑意輕易地就爬上了眼角。

許月亮只敢轉動眼珠子，瞄見她的模樣，眼睛閃亮亮的。

林绮眠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溫柔得自己都有些驚訝：“別急，還得再等會兒。”

其後的手術過程，按照兩人的約定，林绮眠每做一步，都會告訴許月亮自己在幹什麽。

這個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多次從牙科醫院逃跑的許月亮竟然在手術過程中異常地配合，舌頭讓擺哪裏擺哪裏，嘴讓張多大張多大，有那麽幾秒，甚至堅持得臉部肌肉都自發地顫抖了。

沒用多長時間，那顆倒伏的智齒便被林绮眠取了出來。

許月亮瞪着眼睛，已經完全是好奇的表情了，林绮眠便給她展示了一圈：“形狀不錯，牙根湊一塊給你比了個心。”

許月亮笑起來，嘴巴不敢動，就只有眼睛彎彎的，狼狽躺在治療臺上的樣子，也有些好看。

林绮眠縫好了線，塞上了止血棉，囑咐她：“一周後來拆線。”

許月亮擡手指自己的腦袋，林绮眠在她嘴巴上拉了下拉鏈：“好了，可以說話了。”

許月亮嘴唇動了又動，仿佛在适應這個剛剛失去的器官，半晌，才發出幾個音：“謝謝擰醫森，戲苦了。”

因為咬着棉球，發音含糊，配着她本來就軟綿的腔調，嗲得不得了。

林绮眠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站起身，摘了手套，去洗手。

蓁蓁開始跟許月亮交代注意事項，每說一項，許月亮都要努力應一句。

等蓁蓁說完，許月亮也嗲呼呼地跟她道謝，并稱呼她：可愛醫生小姐姐。

林绮眠心情複雜，卻又想笑。

她再沒看那個無辜又殘忍的許月亮，對蓁蓁道：“待會休息好了，帶她去把費交了。”

蓁蓁應聲，林绮眠出了方慧珍的診療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早有患者等着她來看片子，就這麽又忙起來。

手機在兜裏一聲聲地震動，林绮眠忙過這一陣，掏出來看了眼。

黃小藝發了一大片消息過來，全是關于許月亮的。

-【她從大二的時候就開始搞直播了，大四那年還沒畢業就簽了海魚，所以應該是沒做過別的工作。】

-【大學的時候有幹過寫真模特，那個時候臉很圓，拍那種日系照片特別可愛，還能找到，你看看。】

-【圖片圖片圖片】

-【做了挺多兼職的應該，成績也沒落下，拿了四年的獎學金和兩年的助學金。】

-【助學金好像是因為家裏有人生病了，不知道她入主播這一行，有沒有這個原因。】

-【一直挺努力的，臉沒整過，就是瘦了，加上化妝技術精進和現代直播美顏，所以看起來差別挺大的。】

-【也不知道她現在真人什麽樣。】

-【我沒特意打聽啊，就是跟你随便聊聊。】

-【帶你了解一下主播行業嘛。】

林绮眠在心裏回了句，沒開美顏，然後把手機重新塞回了兜裏。

蓁蓁回到了診室，坐到了她身邊，小聲說了句：“彭小帥生氣了，剛才在天井抽煙。”

林绮眠臉冷心狠：“舉報給院辦。”

蓁蓁皺巴着臉：“他沒在室內抽，不算違紀吧？”

林绮眠：“擅離職守。”

蓁蓁攥着手機：“我就是怕他到時候在方老師跟前說什麽，影響了你和方老師的關系。”

林绮眠：“我和方老師就是普通同事關系。”

蓁蓁忍不住了：“他們有個小群，群裏不止咱們科的人，人多嘴雜的，但凡他說點什麽，大家就又要傳一些莫名其妙的謠言了。”

林绮眠看過去：“你也在群裏？我看看。”

蓁蓁立刻把手機遞了過去，當間諜當得毫不手軟，還幫她滑了滑群裏的消息。

林绮眠沒看出來什麽謠言的隐患，只看到了男男女女對許月亮美貌的贊嘆。

她收回了目光，問蓁蓁：“剛才那位患者，漂亮嗎？”

蓁蓁眼睛一下子亮了，捂着嘴，聲音壓得只有她倆能聽見，語氣卻激動得仿佛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今天。

“不止是漂亮啊，老師你不覺得她超可愛嗎？？？啊啊啊啊她也太可愛了吧！！！我帶她去交費，她還跟我做腦電波交流！！！”

林绮眠：“……”

蓁蓁：“話說回來，林老師你也太會哄人了，她那麽害怕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他們整天說您高冷，我看您去兒童那邊都完全沒有問題……”

林绮眠擡了擡下巴：“去，把剛才這兩病歷補了。”

蓁蓁話頭被打斷，卻并不沮喪。

高高興興地坐對面幹活去了。

林绮眠手機又嗡嗡了兩聲，黃小藝見她沒回複她，十分不甘心地開始釣魚。

-【你需要許月亮的聯系方式嗎？】

-【雖然她現在是當紅主播了，這些都屬于機密了，但也不是不能搞到手。】

-【咱們都是老同學嘛，認識了更好了解主播行業。】

林绮眠這次快速打字：【不需要。】

獲取別人的聯系方式并不是本事，有本事的是別人在你心裏什麽地位，你也能在別人心裏什麽地位。

今天，所有人對待許月亮，和許月亮對待所有人，都是一個樣。

這個所有人裏，包括她林绮眠。

她覺得許月亮漂亮，大家都覺得許月亮漂亮。

她覺得許月亮可愛，誰都能體會到許月亮的可愛。

許月亮會在她面前哭，是因為許月亮在誰面前都會哭。

許月亮跟她撒嬌，是因為撒嬌是許月亮的社交技能之一，只要有需要，就能發揮到淋漓盡致。

所以多一個聯系方式，又有什麽必要呢。

林绮眠回完消息，将手機扔到了桌子上。

門口有身影晃動，她望出去，許月亮探着半個腦袋，臉頰鼓鼓的，像只膽小又柔軟的倉鼠。

“有什麽事嗎？”林绮眠問。

許月亮趕緊跳了進來，小碎步快步到了她跟前，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

手機上是一個大大的微信二維碼，許月亮卷翹的長睫毛忽閃忽閃，擡起眼皮，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地望了她一眼。

“林醫生，能加你個聯系方式嗎？”許月亮甜甜地道，“我怕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頓了頓，她又立馬補了一句：“當然，沒什麽問題的話，我不會打擾您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