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很餓吧?”
“哈哈,我看出來啦……你很餓!”
四周都是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味兒,地上的大片鮮紅開始幹涸,身形古怪的男人正托着某樣血淋淋的東西往前送,眼底帶着癫狂:“你吃……你吃了它!我想看你吃了它!”
滿臉淚痕的少女瘋狂搖頭:“不不不……我……我不吃!我真的不餓,我一點都不餓!”
她讓人逼得節節敗退,在牆角瑟瑟發抖,随着對方的逼近,她更加看清了幾乎捅到她嘴裏的東西——那是人的一條胳膊。
少女幾乎當場昏厥了過去,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嗚咽:“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不能吃這些東西啊,我不能這樣做……你饒了我!我求你了……”
“怎麽不能吃!?”
男人雙目暴突,仿佛受了刺激似的面目豹變:“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美食,你為什麽不吃!”
說話間,泛着惡臭的口水滴滴答答掉了下來。
“……”唾液不住的分泌,迫使他趕緊閉了嘴,看向那殘肢的眼神帶上了無盡的貪婪,似乎恨不能連骨頭都吞下去。
但是殘肢一送,還是怼到了少女的臉上。
他勉力恢複了寬厚溫和的聲音,這次卻帶着一種魔鬼般的引誘和陰森意味,他隐忍地說:“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別忍啦……只要是人,就要滿足口腹之欲,只要活着,就要吃飯啊!你就吃點兒行嗎?吃一口,就一口!你吃給我看!”
“吃啊——你吃啊!!!”
少女抱着頭,終于聲嘶力竭的尖叫了起來。
……
“想當年,老子也是香車寶馬,前擁後簇一大堆人的!活這些輩子,這是最苦的一次了……”梅梵瑙步履飛快,滿臉憤世嫉俗,“錢是什麽?是哥上輩子最不缺的東西,它就是那糞——嘿,好家夥!”
“啪”一聲,一個礦泉水瓶應聲被踩癟了下來。
迅雷不及掩耳,空瓶子甩進了帆布包裏,這位爺走得虎虎生風,氣勢絲毫不減,啐了一聲說:“誰知道這輩子淪落到撿破爛的下場了,我從來沒這麽無語過!”
小梅同志生得非常出色,二十出頭,身高腿長,衣着簡單且有品。
乍一看,頗像電視上那些個能唱會跳的男明星,外貌條件極其不錯,是走在路上時常會惹人注目的那一挂。他一手抓下了衛衣的兜帽,露出了膚色冷白的一張臉,轉了身,就進了灰突突的老破巷子裏。
“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差點沒把老子轉死喽!”
巷子盡頭有個不起眼的小店,陳舊的招牌上印刷着“老柳壽衣鋪”五個大字,顏色淺淡得仿佛要連帶着這小店一并被風吹散了似的。
“老頭兒,我回來啦!剛去找房東收拾那破水管了,可算完事了……”
梅梵瑙拿下帆布包,嘩啦啦将裏面的瓶子一并倒進了牆角的紙殼箱子裏,等着下次收廢品的大爺過來一并賣掉。
“嘶,臭小子,我好歹也是你半個師父,成天到晚管誰叫老頭?”壽衣鋪門口,坐着一個身形挺拔的老爺子,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鏡,相當摩登了。
兩個筐裏已經金光璀璨的堆滿了紙元寶了。
“行行行,柳大師父,我幫你,你趕緊歇着!”
梅梵瑙見狀,嘿然一樂,坐在了另一個備好的小馬紮上,開始疊金元寶:“今個兒咋還沒去公園啊?你的老baby們呢?”
老爺子斜愣了梅梵瑙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怎麽?天天和老太太們跳舞,讓別的老頭子給收拾了?”他一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來,一本正經分析道,“師父,我看你這命屬實是硬,不僅用自己的名字給壽衣鋪命名,一跳舞身上還必挂幾個大媽,你離當網紅都不遠啦!”
頂着師父殺人似的目光,他說:“嘿喲,我這輩子可都沒那麽潇灑過!老頭身上挂滿老太,真是奇景啊奇景……”
老柳看着孽徒,沒吭聲:“……”
不過他手指一彈,梅梵瑙手裏剛疊好的金元寶瞬間就燒了起來,燙得那人嗷一聲嚎啕,趕緊甩了甩自己的爪子!
“老柳!!”
看他消停了下來,老柳心滿意足的哼哼了一聲,下巴朝牆角的廢品箱子一指,說:“往後你別撿那破玩意,我又不是不給你開資,別哪天把那不幹淨的東西弄回來了,我還得收拾……”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這輩子我過得多倒黴你也不是不知道……”梅梵瑙忽地有些黯然,垂下了眼,蔫不拉幾的繼續疊紙,說,“我都習慣了,改不掉。”
就像他過去的無數輩子,都習慣錦衣玉食,當個混蛋二世祖一樣。
改不掉。
揮霍無度這四個字曾經刻在了梅梵瑙的骨子裏,如今,貧寒這倆大字也擊穿了梅梵瑙的脊梁骨。
他沒機會那麽胡來了。
“嗯!是!”老柳說,“你上初中的時候,被無良孤兒院扔出來了,那時候我正好大劫,和另一個仙家杠上了,還是你誤打誤撞拉了我一把,把我救下來的。”
他回憶着,意味深長說:“哎呀……當時我一看這道行,還以為是哪位大能,差點兒就跪下了!誰知道是個幹巴瘦的臭小子,還瞄着我手裏提溜的那一盒餃子……”
從那之後,梅梵瑙便被老柳收養了。
兩個人一起生活,仿佛是父子,又好像是師徒。
但究竟誰比誰道行更勝一籌,老柳一直都想不通,小梅不多說,他便也不多問。
日子一天天這樣過着,直到最近,梅梵瑙大學畢業,開始找工作,給各家公司遞了好些份簡歷,最終應聘成功的職位是試衣模特,上班不過一個月,就讓公司裏的油膩男高管上下其手,開出誘人條件,試圖x規則他一波。
小梅同學是誰?
他就是造次了無數輩子的大混賬,那叫一個我心如鐵、不畏強權——
于是他當場使出了一個大飛踹,将其擊倒在地、鼻血橫飛,并且當着全公司的面兒,薅着男高管所剩無幾的頭發,怒罵道:“我糙你大爺!你是什麽東西,敢扒老子褲衩子!”
就這樣,他讓保安叉出了公司。
……并且失去了第一份工作。
那天梅梵瑙一個人悶頭喝酒,酩酊大醉,也不知道哭了沒有。
老柳畢竟将他視如己出,實在是不忍心孩子受委屈,于是摸着他的腦袋瓜,說:“你幫師父看店吧,一個月給你五千,夠意思吧?”
小梅淚眼汪汪:“師父,你這老破店一個月能不能賺夠五千都是個事兒,我不用你這麽犧牲!”
“年輕人,你對力量一無所知。”老柳神秘一笑,一撩衣擺,露出了一大圈兒嘩啦作響的鑰匙,指着遠處高聳入雲的公寓說,“……你瞅着那邊兒的那個樓沒有?”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風輕雲淡的語調說:“是我的。”
小梅眨巴眼,問:“哪……哪一戶啊?我怎麽不知道?”
“呵呵,一戶?”老柳如是說,“是一棟。”
梅梵瑙瞳孔地震:“???!”
所以,梅梵瑙現在正乖乖巧巧在幫師父疊金元寶,他嬉皮笑臉地說:“多虧您老人家一飯之恩啊,我不僅有了師父,還有了工作呢,這世上竟然還能有這種好事兒!哈哈!”
老柳停下了手上的活兒,端詳了他一陣兒,嘀咕道:“我這輩子給人看過無數次面相,算了無數個卦,就是猜不透你啊。”
他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問:“……怎麽看都是大富大貴的人,你說你何必受苦呢?圖什麽?”
手上的紙元寶沒捏好,癟了下去,梅梵瑙又開始打馬虎眼:“圖什麽?這我可得想一想……”
……
梅梵瑙一向瘋瘋癫癫不怕死,猖狂得要命,以往無數次投胎,他都毫不猶豫的對黑白無常一揮手:“我又死了,麻溜兒讓老子進下一輩子!”
直到這輩子投胎,死無全屍的他終于有些累了。
“……兩位老哥,我又來了,能不能商量個事兒?”
往年的黑白無常都是兇神惡煞,高不可近的形象,要是哪位投胎的老兄有巨物恐懼症,保準是要吃速效救心丸的。
随着時代更疊,現在這二位也是西裝革履,分外人性化。
面對這個他們一致認為腦子有病的老熟人,黑白無常露出了标準化笑容,禮貌的齊聲問道:“先生你好,有什麽疑問請講。”
梅梵瑙一扶差點掉下來的半個腦袋,說:“是這樣的,本少爺這些輩子,每次都不得善終,死得千奇百怪,倒黴得慘絕人寰,你們能不能看在我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份兒上,給我個機會,讓我恢複一點兒氣運,成嗎?”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鐵面無私黑無常說:“不成,當初是你主動換的命數,哪有說改就改的!”
“這不是改!這是優惠政策,你真不懂變通!”梅梵瑙兩眼一瞪,臭脾氣上來了又要鬧事。
好脾氣的白無常拿起了手機:“你先別跳……稍等,我向地府辦事處咨詢一下。”
梅梵瑙:“這還差不多。”
“念在你為一人受苦受罪了十幾輩子,上頭感念你情深似海,稍微放松了限制。”白無常微笑說,“只要你這輩子能忍耐磨難,安全度過,多多積累氣運,或許還可以有消弭業障、得以善終的機會。”
黑無常看了看文件,面無表情說:“特別贈予你陰陽眼,陰陽眼一開,就是危險來臨,你會進入另一個世界,能不能挺過去,全看你造化。”
梅梵瑙喜出望外:“好好好!這可太好了!”
“別高興得太早,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什麽代價?”
“一些錢財。”
有些人當牛做馬努力一輩子,也未必能大富大貴,但是梅梵瑙不一樣,他死得再慘,次次投胎也都是闊少爺命,他就是那個生在羅馬招人恨的孽障。
他當即冷嗤了一聲:“錢?開玩笑呢!本少爺最不缺的就是錢,要多少,你們自己扣!”
黑無常往後探頭看了一眼,催促道:“別啰嗦了!後面投胎的還排着隊呢!”
“先生手牌拿好,陽間滾。”白無常一探手。
梅梵瑙喜上眉梢,投了胎。
再一睜眼,他成了個身無分文撿破爛的:“這就是黑白無常說的‘一些錢財’嗎,我怎麽一分不剩了!?”
梅梵瑙這次的命出奇的坎坷,小小年紀無父無母,好容易被孤兒院收養,初中放學回家的某一天,他一推門就看見了一個大驚喜……院長跑路了,東西搬得溜幹淨,老房子就剩下承重牆了。
梅梵瑙沉默幾許,随後往地上一躺。
“……你媽的,毀滅吧。”
……
“我想到我圖啥了!”梅梵瑙啪的打了個響指,對老柳說,“我可能是為了哪個容色傾城的小妖精吧!”
老柳的手隐隐躁動,很想給他一耳刮子:“……”
這小子是在糊弄鬼嗎?
“那你還真是個癡情種!”到底還是忍住了暴打孽徒的沖動,他掏出眼鏡布,一面擦着鏡片,一面起身往外溜達,“到時候了,我該去跳舞了。我可得提醒你……”
一回頭,那雙眼有着蛇一般的豎瞳,透着幾分冷意:“最近不太平,你凡事小心點兒。”
梅梵瑙遇到的怪事多了去了,倒也沒将老柳的話放在心上。
畢竟他現在過的日子雖然清貧了些,但好歹安穩。
當天下午,外賣員小吳就一把抓住了在街頭瞎看的梅梵瑙,面有菜色地央求道:“哥哥哥!我吃壞了想上廁所,這單就要來不及送了!你幫幫我!我回頭請你喝奶茶!”
身懷十八般兼職的梅梵瑙當然可以去跑腿,但是……
“我這不行啊,我幫老爺子看店呢!”
“你不行,我豈不是更不行了!”小吳已經憋得快要扭成麻花了,括約肌正在承受人類極限,他管不得那麽多,飛快地将兔耳朵戴在了那人腦袋上,小電驢車鑰匙一塞,“哥,我告訴你個秘密……”
“什麽?”
“老柳給我算過卦,說我家三代以內必定有個黃袍加身的,等我飛黃騰達的那一天,我肯定忘不了你今天的恩情……”說着,小吳将外賣員的外套往人身上一披。
梅梵瑙:“……”我信你個鬼!
十分鐘後,S大門口。
黃袍加身的小梅騎着電動車,嗖一聲飛進了大門。
“我看一眼,我要送的是A座教學樓是吧?正好到了!”梅梵瑙單手扒拉了一下手機,車子剛停在教學樓門口,便皺起了眉頭來。
陰陽眼能夠感知危險,這教學樓乍一看,竟然陰氣缭繞,冷森森的。
梅梵瑙顧不得其他,拎着奶茶就往裏沖,咕哝道:“奇怪,這教學樓人來人往的,氣運怎麽那麽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