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京城
這邊,言穆也到了京城。
他是秘密回京,除了幾個心腹,并沒有人知曉。
表面上,他和韓碣是錦城王進貢隊伍的開路先鋒,言穆讓韓碣先往京中準備,掩人耳目自己只身一人直奔了城北無盟山——能開出治療聞楚之藥的神醫,正是結廬此山,這神醫說來奇怪,言穆初見他時,他是個道士,自稱道號雲游子,後來結廬無盟山,卻又變了儒生模樣,自稱仁恕先生。
言穆曾問他如此反複變更稱呼,後人何以銘記。他撫須笑曰:“風無定,人無常,人生如浮萍,聚散兩茫茫,我自随風歸去來,何求留名天地間。或百年以後,離儒歸釋,未可知也。”
山路難行,到了一定時候,言穆不得不下馬步行,草廬前的桌上放着酒杯,屋頂上冒着袅袅炊煙,似是在做飯,言穆還沒出聲,一身文士長衫的仁恕先生便走了出來。
“六皇子,你來啦。”他将手中的兩樣小菜放下,态度親切地好像久未謀面的老朋友,“來來來,與老夫共飲一杯。”
仁恕最愛吃魚,向來是無魚不歡,為此,言穆還特命人私下經營,保證日日向無盟山送于來,可這兩道小菜,一個是清炒菜心,一個是文思豆腐,言穆在座上坐下,微微一笑,“先生不吃魚了?”
“六皇子還不知道我嗎?人可一日不飲水,豈可一日不吃魚!”仁恕哈哈大笑,轉回屋裏,端出一盤豉香黑魚片,一盤清蒸鲈魚,一盤西子醋魚來,熱情地招呼言穆,“無需客氣,動筷,動筷!”
言穆便不推拒,夾了一筷醋魚,其味酸甜清香,口感爽滑柔嫩,不由贊道:“先生好廚藝。”
“好吃吧。”仁恕扶着胡須,眼睛微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六皇子可嘗出來?這一盤,可是真正的西子醋魚。”
言穆一個轉念,“這麽說,魚兒取自西子湖?”
烹魚需以活草魚烹制,而西子湖距京城需十數日路程,路上又要維持魚兒不死,其用心不亞于進貢之物,仁恕鮮少下山,這麽說,必是有人送來的,而這個人,必定不是自己手下。
言穆心中雖有疑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爽然道:“先生若是想吃,本王大可讓人日日送來。”
仁恕本就算他的人,聞言撫須大笑,“六皇子慷慨,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吊着您的胃口了——這魚兒,是九皇子親自送來的。”
“九弟?”言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英武少年的模樣,皇九子蘭睽年方十五,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兒子,先太子薨後,朝中曾多有傳言皇上會破嫡長之制立他為太子,最終卻立了二皇子,這個弟弟,他素來很放在心上,兩人之間的關系倒也不差,只是蘭睽一派天真,沒什麽争權之心,無端端的,怎會來拉攏仁恕?
仁恕看出他的疑惑來,也不賣關子,直接道:“他要我驗一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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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藥?”
“皇上所進補藥!”
這補藥言穆的确是動了手腳,但他自負世上還沒有幾個人能察覺其中的門道,更何況問的是仁恕,頗為放松地問:“先生驗了嗎?”
“驗了。”
“哦?”
兩人對視一眼,交換過眼神,俱是明了,仁恕笑道:“那補藥好端端的,什麽事也沒有!”
言穆端起酒杯,“我敬先生一杯!”
“好說,好說。”仁恕一飲而盡,惬意地捋捋胡須,“說來,老夫倒是頗為好奇,那補藥——究竟是何人的傑作?”
兩人相視而笑,言穆沒有回答,轉而道:“我此次來,是想向先生求藥。”
“哦?”仁恕皺了皺眉,“上次不是給了你足夠的藥?”
“不小心落了水。”
仁恕一改之前的爽快,撫着胡須并不言語,言穆道:“只要先生能及時制出藥丸,本王必将竭盡所能滿足先生的一切要求。”
仁恕這才舒了眉頭,“六皇子能在京城呆多久?”
“三日。”
“三日?”仁恕站了起來,“三日時間,老夫可辦不到。”
“那最快需要多久?”
“至快,七日。”
言穆索眉思索一番,“好,七日就七日,到時,自會有人拿着我的令牌來取藥。”
他站起身來,“小王還有些事,不能與先生一起享用這西子醋魚了。”
仁恕含笑點點頭,眼神意味深長。
言穆騎着逐厄離去,無盟山再度靜谧,仁恕拿起筷子,悠悠嘗了一筷子西子醋魚,“西子湖的魚兒,的确是很鮮嫩啊。”
言穆回到京中府邸,京中心腹早已齊聚一堂。——韓碣的兄長韓礫跟随他最久,當先迎了上來,言穆與他們簡單見過,韓礫一臉嚴肅道:“我前兒遞出去的消息,王爺可收到了?”
“出了什麽事?”他倉促進京,恐怕那消息是要送到聞楚手中了。
心腹們對視一眼,韓礫道:“趙家,恐怕有變。”
“趙家?”言穆也凝重起來,他根基未穩,現在出什麽事,極不利他的發展,“說清楚,趙家怎麽了?”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王爺知道,趙家家主的長女昕小姐是嫁給安國公的大公子的,可是,最近昕小姐突然死了,安國公府的解釋是昕小姐是因病而死,這事若真是如此那也沒什麽,可不想月後昕小姐的陪嫁丫鬟竟逃回去一個,原來那昕小姐并非病逝,而是,自盡而亡。”
“趙家女兒,素來剛強,好端端的,如何會自盡?”
韓礫道:“這就是了,原是有一日安國公的大公子同四皇子厮混,兩人一同回的安國公府,四皇子許是喝得神志不清了,竟闖入了昕小姐的卧房,若是尋常情況,那倒沒什麽,偏偏昕小姐正在沐浴,幾乎叫四皇子毀了清白,虧得下人聽見喊叫趕來救下了。此事,四皇子和安國公府俱想隐瞞,但昕小姐那樣的出身,豈是肯受此大辱的,痛罵夫婿一番,當場就抹了脖子。”
言穆嘆道:“可惜了一個烈女子。”
“趙珏趙老太君素來最疼愛這個孫女,聽聞此訊,氣的當場拔了劍,怒罵:‘不殺此子,豈有臉活。’一來,四皇子為進貢進京,本早該走,拖延未歸,已是有罪,二來,四皇子犯此大錯,卻未主動請罪,而是連夜逃回了塢城封地,罪上加罪。事情敗露,皇上極力壓制了消息,一邊安撫趙家,一邊下旨讓四皇子負荊請罪。”
言穆微微一笑:“以四哥的性子,絕不肯出來自首。”
“王爺說得沒錯,四皇子卻被駭破了膽,躲在塢城,抗旨不出。皇上本是大怒,幾欲派兵,但被四皇子的生母端貴妃吹了幾日枕頭風,竟平了火氣,改了意思。臨了,只給趙家賞賜了許多珠寶銀兩,又将安國公府一家做了替死鬼,倒放過了真正的兇手。趙家幾番上書,皇上倒似和趙家卯上了勁,巧言回轉着,就是沒有處置四皇子的意思。”
“父皇忌憚趙家的勢力,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次多半是讓端貴妃提醒了,想要讓趙家知道知道天威難犯了。”言穆勾起輕松的淺笑,“卻不想,趙家要反了?”
“也無确鑿的證據。只是密報說趙家近日和一些官員将領,來往有些密切。屬下以為此事必須謹慎,故急報了王爺,現在王爺既然回來了,正好請王爺定奪。”
言穆沉吟片刻,神采飛揚,“就算趙家不反,本王也要逼他反!只是,這時間,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
韓礫問道:“王爺對簡家,十拿九穩了?”
想起簡榮月來,言穆笑了笑,“本王要做的事,什麽時候做不到?”
幾位心腹俱是低聲歡呼,喜不自禁,有了簡家的兵力,他們幾乎可以看到自己封妻蔭子的一天了。
韓礫喜而不露,恭聲道:“那等王爺求皇上賜婚的折子到了,我等必盡力保證妥當。”
正說着,韓碣從外頭走了進來,言穆看他一眼,“好了?”
韓碣點頭,“都辦妥了,貢品再過三日就會送到京城,折子已經先遞了上去,皇上看了,并沒有什麽疑窦。”
言穆意氣風發地站起來,“是時候去一趟定北将軍府了。”
他秘密進京,并不好準備什麽禮物,只是知道簡旭先好收集玉石棋子,先代兵書,便投其所好,兩樣各備了一份,随身也好攜帶。
韓碣先去通報了,不出所料,允了言穆入內,只是不允許帶其他人,韓碣便先回府中候着,言穆坦然進了定北将軍府,見到了威名赫赫的儒将簡旭先。
“六皇子。哦,不,應該稱您王爺才是。”簡旭先當先開口,神情怡然。
“将軍多禮,小王承受不起,還請将軍直呼小王名字便可。”
簡旭先微微一笑,“王爺,還是先坐下說話吧。”
兩人在座上坐下,下人端上茶來,簡旭先安然地品茶,不驕不躁,氣度沉穩,一點也沒有一般人家面對未來女婿的過分操心,言穆便也以不變應萬變,待簡旭先喝過了幾口茶,方才呈上了先代兵書,“小王素來敬仰将軍,知道将軍喜好收藏,這一棋一書,還望将軍笑納。”
簡旭先看過禮物,也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而是将他們放在了一邊,“王爺,月兒,過得好嗎?”
言穆答道:“月兒十分思念家人。”
簡旭先淡淡嘆息了一聲,“月兒自小失了娘親,我又不在她身邊,她像她爺爺,性子素來倔強,若有得罪的地方,還望王爺不要責怪她。”
此言既出,便是托付之意,言穆立時站起來,鞠了一道長揖,“将軍放心,小王全心全意對待月兒。”
“王爺不要高興得太早。”簡旭先目視前方,“月兒要嫁給你,我做父親的,必當盡力成全,可與此同時,我也是為人臣子的。或許你知道一些消息之後,就不會這麽高興了。”
“将軍言下何意?”
簡旭先面目冷肅,“我早已進宮面聖,要将簡家的兵權,盡數交出來。你與月兒成親之日,便是簡家卸甲之時。”頓了一頓,“如何?王爺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言穆不想簡家竟會如此決絕,沉默了一刻,越發堅定道:“不論月兒是誰家的女兒,不論簡家有沒有兵權,她都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簡旭先看了他許久,目光凝重地點了點頭,“還望王爺說到做到才好,否則……”停頓了一下,他和善一笑,“王爺秘密進京,不宜久留,老夫就不留王爺了。”
這是下了逐客令?
言穆唯有恭聲告退。
交出兵權?且不論此言是否為計,就算是真的交出兵權又怎樣?軍心不失,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