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年

景添站在醫院門口,看着一旁的大幅顯示屏,陷入了沉默。

顯示屏的最下方是今天的日期和此刻的時間。

“怎麽啦?”身旁傳來楊悅催促的聲音,“快進去吧。

楊悅便是他醒來後第一個看到的那個長得漂漂亮亮的男孩子。

“這個,是不是寫錯了呀……”景添指着顯示屏上的年份問道。

“啊?”楊悅一下子被他問得糊塗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很快便确定地說道,“沒錯啊。

你連這也不記得了?”

景添抿了一下嘴唇,心想,難道自己是穿越到了三年以後?

“你是失去了這三年來的記憶,”醫生低頭看着檢查報告單,“輕微腦震蕩,應該是外力沖擊造成的記憶紊亂,一般來說會随着時間推移逐漸恢複。”

“難怪記得那個家夥不記得我!”楊悅耿耿于懷許久,終于釋然,“那他大概要過多久才會恢複?”

“這個說不準,”醫生說,“快的話幾個小時,慢的話一年半載,要看具體情況。

回到熟悉的生活環境,多見見朋友,會有所幫助。”

“能恢複就好,”楊悅舒了口氣,轉頭看向景添,“怎麽表情那麽僵,還不舒服?”

景添緩慢地搖了搖頭,表情呆滞。

他依舊處于震驚之中,不僅是因為方才醫生的話。

幾個小時前,他在醫院的衛生間鏡子裏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架在臉上厚厚鏡片消失了,原本有些雜亂的頭發被修剪得精致細碎,染成了紮眼的銀色。

修剪整齊的發尾使他露出了大部分的耳廓,那上面戴着數枚帶閃的耳釘,造型精巧時尚。

對着鏡子發了會兒呆後,他發現自己連眉毛都染了,還仔細修過。

在來醫院的路上他便有留意到,自己的手腕、頸項都戴着飾品,身上穿的外套也是過往絕對不會考慮、在他看來根本不适合自己的款式。

在景添的概念裏,會這麽打扮的人,都不正經。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從初三到高三,他除了正常生長所帶來的變化外,改變的只有眼鏡片的厚度。

從高三到大三,他卻像是完成了一次徹底變異。

印象中普普通通的外表,經過這些簡單卻精心的修飾,連他自己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難怪方才一路上有那麽多人有意無意地向他投來視線。

他看着鏡子裏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狀況外地想着,這副模樣,倒挺像是能游走在三個男人之間的情場高手。

只可惜,漂漂亮亮的臉蛋,卻配着有些呆呆傻傻的表情。

景添還是無法放棄穿越這個可能性。

或許,他不是穿越者,是他的身體被穿越了。

有一個與他性格截然不同的陌生人在這三年間占據了他的身體,把他改造得面目全非,還亂搞男男關系。

真是造孽。

他不敢把這樣的猜測告訴楊悅,怕被取笑。

檢查費用是楊悅結的。

景添的手機不見了,該是摔倒時落在了一旁。

當他慌慌張張告訴楊悅自己的錢包也不翼而飛,被告知現在到處都能掃碼支付,很少會有人攜帶錢包了。

景添為此有些不自在。

他高中住校,學校裏只有周末才允許使用手機。

大多數同學陽奉陰違,他卻始終老老實實遵守。

手機用得少,學校裏的超市也不接受學生掃碼支付,他便更習慣用現金。

對他而言,那不過是幾個小時之前的、理所當然的生活。

變化過于突然,令他無所适從。

“我回去就把錢還你。”

景添在離開醫院時向楊悅強調。

“不急的,”楊悅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主動安撫,“這些都是小事,很快你就會習慣起來的。”

景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嗯,謝謝。”

“客氣什麽,”楊悅笑嘻嘻湊過來,伸手摟他的肩膀,“我們倆誰和誰呀。”

景添不習慣太過親昵的肢體接觸,頓時緊張,身子不自覺地往後縮。

楊悅很快便發現了,悻悻地收回了手,又在他背後拍了一下:“你幹嘛呀,搞得我都尴尬了。”

“……對不起。”

景添道歉。

楊悅哭笑不得:“不是在怪你!”

他喊完,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起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畏畏縮縮的,也不愛說話。

現在看看,還挺懷念。”

景添看着他,試探性地問道:“我們的關系很好吧?”

楊悅聳了聳肩,裝模作樣地說道:“還行。”

景添不敢自作多情,不再追問。

可他心裏卻依舊有小小的喜悅。

或許對楊悅來說,這樣的關系只是“還行”,對他而言,卻是過去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新鮮體驗。

他過于內向,毫無個性,無趣至極,沒有人願意與他保持友誼,自然也不曾被如此關心照顧。

景添在心中默默想着,我好像有朋友了。

楊悅對他的關心自然真誠,與學長給他的感覺不太一樣。

聽過鄭尋千那翻爆炸性發言後,學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向景添的表情整個變了,顯然是無法接受。

可能是為了緩解情緒,接到了導師打來的電話後,他很快就離開了。

不過走前依舊表現得對景添頗為關心,叮囑他有事随時聯系,還說晚些會再來找他。

可景添看得出來,他當時的笑容極為勉強。

楊悅就不一樣了。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仿佛發現了新大陸,饒有興致,躍躍欲試想要打探。

可惜,鄭尋千完全不配合,景添啥也不記得。

楊悅這副八卦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聽說戀人出軌時該有的。

之前在醫務室那番話,更像是為了與學長擡杠。

景添正認真分析,楊悅又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興沖沖說道:“回去以後,你給鄭尋千打個電話吧?”

“啊?”

“跟他交代一下情況呀,”楊悅說,“然後順便問問……你們倆到底咋回事兒。

你不好奇嗎?”

景添心想,是你自己想知道吧?

鄭尋千沒有一起來醫院。

“你希望我一起去嗎?”他在楊悅叫車時這樣問景添。

景添很緊張,答不上來,愣着不出聲。

“我好像會讓你很不自在,”他又問,“你怕我?”

承認這一點會顯得很沒禮貌,景添在遲疑過後搖了搖頭。

鄭尋千聞言有些突兀地擡起手來。

當他的指尖即将接觸到自己的面部皮膚,景添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仰。

“你在怕我。”

鄭尋千說得很篤定。

于是景添連搖頭都不敢了。

但他心裏是有異議的。

他想,他心裏的這種“怕”與恐懼截然不同,更類似于慌張不安。

想到他們之間可能發生過的事,他便止不住得害臊。

鄭尋千的手不再向前,卻也沒有放下。

他用指尖碰觸景添的劉海,輕柔地在食指第一個關節纏繞一圈,又很快放開。

“……你昨天晚上可不是這樣的。”

他輕聲說。

景添的面孔很快便燒了起來,而始作俑者依舊顯得很平靜,仿佛自己方才只是進行了最公正的客觀描述,絕無任何暧昧含義。

“不過……這家夥居然就這麽走了,”楊銳說着摸了摸下巴,“昨天才春宵一度,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陪在你身邊嗎?”

景添也想過這個問題。

他身上某個部位的不适感随着時間的推移雖已減輕,卻依舊能不斷提醒他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麽。

這對他造成的沖擊不亞于鏡子裏那個陌生的時尚青年。

理論上,鄭尋千該表現得對他更關心一點吧?

“你說是不是?”楊悅追問。

“不來也好吧。

他的模樣……有點嚴肅,”景添想了想,對楊悅說了心裏話,“我看到他就緊張。”

“他就是那副死樣子,”楊悅若有所思,“我想起來了。

你之前有一陣,不知道為什麽特別針對他,整天在背後罵他,好像看他很不順眼。”

景添瞪大了眼睛,又眨了眨:“啊?”

“是不是那時候就有情況了呀,”楊悅恍然大悟,“我居然沒看出端倪!”

“……我罵他什麽了?”

“假正經,裝逼,自以為是,整天擺一副臭臉想給誰看,除了會念書還會個屁,無聊透頂,白癡,肯定是個處男……”

眼看楊悅掰着手指說個沒完,景添趕緊紅着臉打斷:“可以了可以了……”

這個占據了自己身體的穿越者,真是好嚣張的一個人啊!

這些形容,怎麽想都無法套到鄭尋千頭上,其中有些倒像是在描述他自己。

“唉,”楊悅嘆了口氣,大聲感慨,“托你的福,他現在肯定不是處男了。”

兩人此時已經走進校園,這一嗓子,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視線。

景添的外形打扮本就惹眼,頓時成了方圓十米內最閃耀的焦點。

這對習慣了默默無聞的人而言實在太過刺激,他慌慌張張把頭低下,緊張得加快腳步猛往前沖,試圖逃離。

可走到哪兒,都會有人看他。

A大是一所工科大學,男女比例極不平衡,女生很少,絕大多數男生又對外表毫無追求。

景添走在校園裏,顯得格格不入。

“你走這麽快做什麽呀,”楊悅跟在後頭,“才剛摔過,悠着點兒吧。”

“附近哪裏有理發店?”景添低着頭邊走邊問。

他想趕緊把頭發染回黑色。

楊悅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伸手在他後背拍了拍:“別急,回去我幫你染。

你沖那麽快,知道我們宿舍在哪兒嗎?”

景添停下了腳步,他不知道。

楊悅忍着笑,領他回宿舍樓。

路上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說是給景添打電話一直不通,聽說他出了狀況,十分擔心。

景添聽楊悅對着電話說“他現在挺好的就是可能不記得您了”時又是陣陣尴尬。

确實不記得,他甚至有些感慨原來大學也有班主任。

班主任與他本人聊了幾句,面對他支支吾吾的态度愈發擔憂,決定立刻過來看望。

“老師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會不太好?”景添挂了電話後緊張地摸腦袋。

他耳朵上那些,在做檢查的時候已經全部拆掉,沒有再戴起來的打算。

這可頭發,卻是藏不住。

“拜托,你又不是今天才染的,”楊悅無奈,“你一個學期能換七個顏色,神龍都能召喚了,還怕班主任?”

景添雙手捧着頭,陷入了今天的第九十九次震驚。

“你待會兒記得表現得虛弱一點,”楊悅說,“讓老師充分了解你的情況,期末的時候或許能網開一面,搞點特殊待遇。

要不然,你恐怕就……”

景添這才回過神來:“對啊,我好像把學到的東西都忘了!”

“開玩笑,”楊悅瞥他一眼,“說得好像你學到過似的。”

景添眨巴了兩下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本來就是個考試困難戶,”楊悅說,“除了這個學期的課程,你還有上個學期的課和一門上上個學期的好幾門課要重修。”

景添徹底停下了腳步。

“……不可能吧?”他喃喃道。

“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表現,博取同情,争取寬大處理,”楊悅攬住他的肩膀,“不然我真怕你被勸退。”

他說完,拽着景添繼續往前走。

他們已經上了樓,再過一個拐角便是寝室。

景添腳步虛浮,神智渙散,茫茫然走了幾步,拉他的人突然停了下來。

“喲嚯,”楊悅小聲感嘆,“看看這是誰?”

景添這才回過神來,向前望去。

前方不遠處,倚着一個高挑的身影倚在門邊,正低頭看手機。

察覺到動靜後,那人很快擡起頭來,接着便站直了身子。

天還亮着,樓道裏沒有開燈,他逆着光,面容模糊。

可景添卻立刻認出了這個本該并不熟悉的人。

鄭尋千。

景添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鄭尋千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的動作。

空氣安靜了兩秒後,景添慌慌張張開口,聲音雖大,卻帶着顫:“你好?”

“嗯。”

鄭尋千輕輕地應了一聲,徑直向他倆走來。

随着距離接近,他的五官輪廓在景添的視線中逐漸變得清晰立體。

景添能明顯感受到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

怎麽回事,他想,我好像真的有點怕他。

鄭尋千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看着他的面孔,問道:“醫生怎麽說?”

景添還沒回答,一旁的楊悅小聲嘀咕:“doctor。”

方才的氣氛陡然被破壞,景添“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鄭尋千往楊悅的方向看了一眼。

“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你們啦?”楊悅砸了咂嘴,“需要我回避嗎?”

景添正在忍笑,聞言又變得不安。

他偷偷伸出手,拉住了楊悅身後的衣擺,希望楊悅別把他獨自丢下。

“無所謂,留着也可以,”鄭尋千重新把視線落在了景添的面孔,之後又緩緩向下,“關于昨天晚上……”

景添原本扯着楊悅衣擺的手頓時改拉為推:“要、要、要不,你先回寝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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