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黑瞎子在浴室門口站了一會兒,暖黃色的燈光和間或的水聲順着毛玻璃門的門縫流淌到他的腳下。
的确是不一樣了,從前的解雨臣在情事結束後,或長或短,總會安靜的躺在他身邊沉沉的睡一會兒,眉頭輕輕的皺起來,又舒緩開,像春風裏一朵單薄的花。
黑瞎子在這種時候心中的情緒會異常雜亂,比起焦躁,更像是一種慌張,但是唯一的念頭在腦海裏被一遍遍放大:他是我的。
現在的解雨臣,在情事結束的那一刻,就像是熄滅的火苗,屬于他們之間的那種聯系倏爾斷掉,解雨臣垂下眼睫,拒絕他想向他傳遞的任何情緒。
裏面好一會兒沒有動靜,黑瞎子推門進入。
解雨臣仰頭躺在浴缸裏,聽見門響,眨了眨眼睛,又往水裏沉了幾公分:“你要用衛生間嗎,那我出去,你在外面等一下。”
黑瞎子走到浴缸邊,解雨臣家的浴缸是恒溫循環的,像一個碗,又大又圓,黑瞎子就笑:“這是個雙人浴缸吧。”
“嗯。”解雨臣赤身裸體的被黑瞎子盯着,有點不自在,但是現在從水裏站起來,連水這一層屏障都消失的話,他的尴尬感恐怕會更加強烈。
他正盤算着怎麽在這種情況下能依然保持體面,黑瞎子突然利落的脫掉身上的衣服,長腿一跨坐進了浴缸。
以為可以藏身的地方立刻變成了漁網,解雨臣趕緊收起腿,恨不得自己是一張貼紙,能直接貼在他這邊的浴缸壁上。
黑瞎子沖他一笑:“你一個人這麽泡着,多浪費浴缸啊。”
“那你這麽泡我,不覺得浪費我嗎?”解雨臣冷冷道。
黑瞎子聽到這話,笑容漸漸淡下來,他突然這樣嚴肅起來,解雨臣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黑瞎子湊過來的時候也沒有躲開,渾身繃緊。
黑瞎子用手指輕輕撫摸他左肋下的那道傷疤,輕聲問道:“怎麽搞的?”
氤氲的水汽把黑瞎子輕而沉的嗓音洗的無比暧昧,解雨臣的從容像蛋殼一樣在他的手指下剝落成碎片,解雨臣捧起一把水,洗了一把發燙的臉頰和耳根:“受傷了。”
實在是寫滿了敷衍的回答,黑瞎子卻毫不在意,不動聲色的往解雨臣這邊靠了靠,兩個人的膝蓋在水裏輕輕碰了一下,解雨臣實在不知道把眼神往哪裏放,似乎往哪裏看都是黑瞎子好看的身體線條。
“還疼嗎。”黑瞎子又問。
解雨臣抿了抿嘴唇,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怎麽會不疼呢,那是黑瞎子悄無聲息離開後的一年零四個月二十八天,他當時一個人躺在病房裏,冰冷的藥劑順着尖銳的針尖源源不斷的流進他的身體裏,他連轉頭看手機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趁秀秀來探望他的時候拜托她把那支老式手機的音量開到最大。
連續幾個夜晚,他從傷口愈合時的疼痛中醒來,整個病房安靜的可怕,從工作的漩渦裏被甩出來,他突然有了大把時間想黑瞎子,這不是一件好事,解雨臣想,原來疼真的可以疼死人的,還好他只是有一些喜歡黑瞎子,還好黑瞎子對他也沒有太過溫柔體貼,還好他們兩個之間也沒有太多美好的回憶,不然他真的會疼死的。
好險,只差那麽一點,他不能死。
他不能允許這種事以更失控的方式再發生一遍。解雨臣擡手想推開黑瞎子在他的傷疤處逡巡的手指,卻被黑瞎子把整只手都牢牢捏在手心。
“你好像不太開心,是我讓你不開心了嗎。”黑瞎子面無表情地問。
解雨臣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苦笑了一下:“沒有,和你沒關系,人長大了本來就會變得不開心。”
黑瞎子攥緊他的手,用力往自己這邊一拉,解雨臣猝不及防,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水的浮力把這個略顯粗暴的動作都滌蕩的很溫柔,解雨臣伏在黑瞎子的身上,但又沒有把全部的重量壓上去,兩人的腿在溫水中若即若離的摩擦觸碰。
黑瞎子這個時候都沒摘下墨鏡,兩個人的鼻尖近在咫尺,解雨臣只能看見黑瞎子鏡片上凝結的細密水珠,黑瞎子擡起手,拇指滑過解雨臣的臉頰,像是在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淚。
“我能讓你的生活愉悅一些嗎,從前似乎可以,現在你讓我不确定了——解雨臣,或許你一直覺得我太消極,把問題都留給你,可是我這樣做,是因為你太特殊,你太有自己的主意,我知道失控會讓你崩潰,所以我想……盡量尊重你的意見,而不是像其他愚蠢的Alpha一樣,用壓制解決問題。”
解雨臣轉了轉臉,擺脫黑瞎子的手指:“為什麽還要說這種話呢,你想做我也沒有拒絕你,你要是喜歡這種哄騙別人的感覺,去大街上随便找個十七八歲的小朋友,或者幹脆對你那些脆弱的病人……”
黑瞎子擰起眉心,雙手托起解雨臣的臉,把他的臉掰過來,強迫他直面自己:“我為什麽非要對別人說這種話,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哄騙過你,我唯獨——”
解雨臣迅速的擡起手捂住了黑瞎子的嘴。
“別說出來。”黑瞎子能看見解雨臣的睫毛在微微的顫動,挂在上面的水珠擠作一團,趁着他眨眼的動作落下來,“我是很願意相信你的,如果你說出來,卻做不到,那我……我會很難辦。”
黑瞎子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他早就該知道解雨臣是個不會被一兩句輕飄飄的承諾哄住的人,他不說,顯得他無情,他說下去,解雨臣會很難辦……他知道,解雨臣想說的是很難過。
現在的他寧願被當作無情,也舍不得解雨臣難過。
于是他改口道,搓澡推拿了解一下嗎,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黑瞎子抱着他打開淋浴清洗了一下,用一條浴巾把他裹起來,抱到客廳去吹了吹頭發,暖風和吹風機的聲響都不足以讓解雨臣清醒起來,被Alpha的信息素安慰到滿足的Omega昏昏欲睡,但是他又不敢睡,黑瞎子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也是這樣沉沉的睡去,醒來後,一切都變了。
黑瞎子看解雨臣頭一點一點,覺得很有趣,吹幹頭發後,把解雨臣橫抱起來,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仿佛他是一件易碎品一樣仔細地放在床上,又像做賊心虛一樣拉開被子給他蓋上。
黑瞎子蹲在床邊看裝睡的解雨臣,手裏沒煙,還真有點緊張。
“其實我一直覺得,欲望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不過是自然操縱生物的小游戲,用熱烈的情緒去換一個交配繁衍的機會。”
黑瞎子自嘲的笑了一聲,解雨臣又氣又困:老子強迫自己別睡着堅持到現在,以為你來到床前必有高論,結果你在我床邊開始實況轉播動物世界?
“你說你喜歡我,卻什麽都不想從我這裏得到,顯然這種感情和欲望不太一樣,我想我對你也是一樣的,我經常夢到你,有時候會夢到我們做愛,有時候只夢到你,在睡覺,在發呆,或者只是看着我笑——如果你把這種不受控制又很清心寡欲的想念叫喜歡,好吧,我确實喜歡你。”
解雨臣心快要跳出身軀,跳到黑瞎子的懷裏去,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一邊警告自己黑瞎子口中的喜歡其實和常人的喜歡不同,一邊又因為終于得到了這兩個字而沉溺。
“我走了。”黑瞎子又道。
解雨臣條件反射一樣睜開眼睛,黑瞎子的臉占據了他的視野,笑得一臉神棍:“不裝了嗎,你臉紅了。”
解雨臣偷偷撇了撇嘴:“你走到哪兒去?”
“走到……你家的客房。”黑瞎子說着,坐到了床邊。
“我們家沒有客房。”解雨臣翻了個身,往床邊靠了靠。
“你活得這麽慘嗎。”黑瞎子掀開被子鑽進去,“那只好擠一擠了,這就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什麽和什麽啊。”解雨臣嘀咕了一句,感覺到黑瞎子身體的熱量從背後傳了過來,他身體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黑瞎子伸手摟住他的腰,把他拖到自己懷裏:“抱一會兒,別怕——你想要,我也一滴都沒有了,抱一會兒——”
皮膚緊貼的暖意和若有若無的信息素味道讓解雨臣沒空去反駁黑瞎子的騷話,很快睡了過去。
在精神疲乏許久後難得的自然深度睡眠裏,解雨臣感覺自己在一個不見底的浴缸裏一直下沉,他伸手也什麽都抓不到,身體突然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身後的人幫他揉了揉胸口,又把解雨臣往懷裏摟了摟,輕聲問:“怎麽了?”
解雨臣迷迷糊糊的搖了搖頭,很快又睡了過去,這一次睡得很安全。
解雨臣想他上輩子或許真的是一朵花,從地面墜落,終于落回屬于他的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