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說任務二完成是好事,可莫驚春百思不得其解。這任務是今晨才派發,怎麽他甚都沒做,突然就完成了?

還有今日太子在紙上提筆寫下“四”這個字,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妃是賢妃,除開皇後外,就屬賢妃的出身最是高貴。

她育有兩子一女,四皇子和五皇子當年是接連誕下,風頭在後宮一時無兩。若不是皇後緊接着在次年生下六皇子,也即是現在的太子東宮,那中宮無後,其害之深,難以形容。

不過相較于麗妃的出彩,賢妃在皇後生下東宮後就暫避一射之地,一心只養着孩子,甚少聽說那兩位皇子有什麽消息。

可東宮絕不會無的放矢,既然他提筆寫下,必有緣由。

而今日,莫驚春在歇息的時候,就想得差不多了。

他之前一心只想着朝堂上的局面與麗妃大皇子,卻獨獨忘了這事态總是瞬息萬變,除了朝堂的力量,更有皇室的渾水。

在太子之上,就有足五個兄長。手指且有長短,人心更難斷定。

江南的局勢,不僅大皇子插手了,或許……四皇子也在其中。這些皇子虛長幾年,總歸是有些優勢,入朝便也早了許多。

莫驚春苦笑,皇家事,他是真的半點都不想摻和!

翌日,莫驚春去上朝途中,耳邊催命符的叮咚聲響起來,

【任務三:阻止永寧帝與公冶啓的矛盾】

莫驚春:……聖上和太子的矛盾,他區區一個無足輕重的太傅,如何能解決得了?

這精怪真是越發得寸進尺了!

莫驚春心中驚怒,手指微屈,在馬車颠簸裏又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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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

胸口的酸麻隐痛讓莫驚春抿唇。

他的腰間佩飾從壓腳的玉墜換做香囊,散發着若有若無的幽香。馬車內更是有着香爐,染着一袖的熏香,絕不會再有赤裸裸的奶香撲之欲出!

朝堂上依舊是那些三兩說話,廣潤縣的事情結束後,餘下值得說道的便是邊關大捷。莫驚春不免又被扯出來說話,不過那些與他幹系不大,等到他回到翰林院時,耳邊總算清淨許多。

手裏頭編纂的活計已經到了結尾,再有數日,就可以呈現給永寧帝過目。

這也算是翰林院一件大事,總算到頭了,任誰心裏不高興?

如是過了幾日,莫驚春一直在觀察,可是不管是永寧帝亦或是太子,他們間的相處可半點看不出矛盾。

翰林學士張千钊來尋莫驚春的時候,就見他站在桌前,提筆不知道在寫些什麽。見他來,便繞過書桌相迎。

“可是之前修繕的部分出了什麽差池?”

張千钊:“诶,怎麽見天就在想這些,就不能想點好的?”

莫驚春:“無事不登三寶殿。”

張千钊白了他一眼,親自去搬了張椅子在邊上坐下,然後莫驚春也被拉着坐下說話。

“我這呢,有個……”

“免了。”

他倆關系熟稔,實在是到了一個張千钊開口、莫驚春就猜到的地步。端看他這坐下來的架勢就知不妙,“我現在挺好的。”

“好什麽好呢?”張千钊屈指敲了敲扶手,“你這單過好些年,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大皇子的歲數與你相差無幾,人都有仨孩子了。”

莫驚春:“……我豈能與大皇子相比?”

張千钊嘆了口氣,“就那麽惦念惠娘?”

按輩分,張千钊和惠娘還有點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

莫驚春:“惠娘,很好。”

惠娘确實是個好性的女郎,她出身武将世家,性格爽朗大方,不過婚後他們也只是相敬如賓,過得溫溫平常。

待她急病去世前,惠娘曾求他到床前,與他細細說話。

“郎君好性,分明知曉我心中有着旁人,卻一直容忍我至今……願我死後,有人能與郎君一心一意,相伴一生。”

莫驚春知道惠娘喜歡的人是誰。

那人與莫廣生曾是同僚,是惠娘年少的玩伴。

他在出征的時候戰死,馬革裹屍還,還是莫廣生親自送回。莫驚春随着兄長去吊唁時,堂下哭得最稀裏嘩啦的就是惠娘。

年少愛慕,未來期許,眨眼成空。

惠娘臨終前的話,落在莫驚春的心裏,卻是有些無奈。

他和惠娘到底不是兩情相悅才走到一起的姻緣,有過一回就罷了,再來一次,豈不是坑害了人家好生生的女兒家?

這翰林院待了十年,他起初也有不忿痛苦,而後總算願意摒棄過往的念想看清了一樁事。只要父親與兄長還在外一日,他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永寧帝一貫喜歡制衡。

可不得再讓人來他這個火坑裏待着。

張千钊見莫驚春的态度堅決,只能作罷,聊起了旁的事情。

“……太子殿下還是偏激了些,顧柳芳那儒雅的性格,都被他差點氣出好歹,這未免有些傲睨一世。”張千钊搖頭,手揣在官服兜裏,“你是東宮太傅,以為如何?”

傲睨一世的說辭,足以看得出來朝臣對東宮的看法有時又有些負面。

莫驚春:“殿下雖然性情拗了些,可不是個不聽勸的。且他有一樁好,他不會因人而異,不論出身高低貴賤,凡是有可取獨到之處,他是願意聽的。”

好比東宮身邊的劉昊。

劉昊是太子在五歲的時候自己挑來的。

是時,東宮中常侍是永寧帝派來的老宦官,性格古板嚴肅,自持自己乃陛下指派,常與太子起争執。

小太子性情率真自信,被其強壓在東宮,不過月半就氣得他翻了牆頭出去。

這敏捷身手,吓煞旁人。

後頭說是在宮道被劉昊給找着,還不到七八歲的小宦官怯生生地說道:“中常侍對殿下态度傲慢,然他雖出自長樂宮,卻非殿前,按理是歸後宮管轄。而皇後娘娘定然是偏愛您的,何不趁當下中常侍不在,與娘娘說個分明?”

小太子的手中握着他特地回演武場拿回來的趁手武器,露出個促狹的笑容,“不錯。”劉昊所說內容小太子心中不是不知,只不過他氣性大,怎容得人在他地盤上放肆。到底還是先将中常侍套袋揍了一頓,再高高興興去了鳳鸾殿撒歡,将皇後氣得又惱又笑,最終還是遂了他的意思撤走了那人,空了位置。

待回去,他還特地去長樂宮,将永寧帝氣了一通,最後這小潑猴跑了,還在長樂宮正殿留了一串泥印,讓永寧帝活生生氣笑了。

劉昊就是在那之後被太子撿回去,最後一路爬到了中常侍。

張千钊:“……”他反而是聽得憂心忡忡。

太子報複心強,打小氣性大,主意又正。這樣說好是好,可要是拗了性,實在難拉回來,想要說服太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莫驚春:“你擔心那些作甚?再如何,他在一日,東宮只能是他。”

他說這話時眉目平靜,手中持茶盞,宛如在說一件篤定之事。

張千钊心頭一跳,搖頭笑道,“雖然你與太子性格不合,卻當真是個師父模樣。”倒是顯出幾分護短的模樣。

莫驚春幹幹一笑,他們莫家從父親到兄長都是保皇黨,不論上頭有什麽想法,他們都是不打算站隊的。而他如今被劃到了東宮,自然是要為太子着想。更別說他身上那精怪……唉,他心裏嘆了口氣。

只是他所說,也确實是心中所想。

教導東宮雖非莫驚春所願,可太子的天賦卻實在讓人驚喜。若非有精怪的出現,莫驚春對儲位之争都是抱着一種漠視的态度……可如果精怪是為了力保太子登基的話,那或許他确實該好生看待。

莫驚春這十年雖然消沉了些,卻沒有移了性。在熬過最初的不滿與抱怨,他總算比之前更主動思考精怪的想法與任務。

再過兩日,他在朝堂上聽着慣例的口水戰,總算看出些端倪。

陛下似乎有意為太子賜婚。

東宮已有太子妃一名,侍妾兩位,在諸位皇子裏算是少的。而太子對男女之色的興趣缺缺,總歸去不了幾日。而他上頭,除了大皇子那邊的嫡子外,其他兄長陸陸續續都有了消息,唯獨東宮。

永寧帝此舉,也是為了東宮好,然太子這态度,怕是不願。

下了朝,莫驚春剛往外走,就被劉昊匆匆叫住,說是東宮有請。今日并非他輪值勸學殿的時候,莫驚春心裏微訝,跟着劉昊往東宮走。

“劉公公可知道殿下,是為何事?”

劉昊心裏有數,要是對着旁人,或許還不會說什麽,對着莫驚春,就難免提點一兩句,“最近殿下的脾氣大,你注意些。”他揣在袖子裏的手指伸出來一根比了比上頭,然後又道,“還有,殿下似乎看上你的文章。”

莫驚春險些腳下一個踉跄,他的文章?

思來想去,唯獨之前廣潤縣的那篇被太子取了去,難道是裏面有甚出格的地方?他的心裏難免惴惴,卻也不好再問。

劉昊嘴巴嚴,礙着情分才願意說幾句,不能貪多害了他。

等入了東宮,就看到殿內跪倒着一片人,所有奴仆都以額觸地,瑟瑟發抖,光是那顫抖的身體足以看得出來其恐慌程度。劉昊怎知自己前腳出去還好好的,後腳回來就跪倒了一幹人,而殿下顯然不在東宮!

靴子踢了踢身旁的奴婢,劉昊問:“殿下呢?”

“……殿下,殿下剛剛得知劉姬沖撞了太子妃,害得太子妃險些小産……”那奴仆顫栗着說話,顯然不能忘卻方才太子的暴怒。

劉昊大駭,他心知如今的殿下不生氣則已,一生氣必然要折騰得天翻地覆,任是誰都讨不得好去!更別說太子妃險些小産……這先前從未聽過太子妃懷有身孕的消息,這一爆出來便是這般兇險,劉昊心裏也是要打鼓的。

莫驚春那頭更是尴尬,這些本該是內宮陰私,他好死不死撞了上來,豈不是要命?

正當劉昊猶豫是要急急跟去還是要在這裏且等等的時候,整齊又稍顯慌亂的腳步聲傳來,間或一道急促重聲的步履,太子帶着一幹侍從霍然出現在殿門口。

那張臉上猶帶着陰森戾氣,待看到莫驚春的面孔方才頓了頓,仿佛剛剛想起他招太傅來一事,“如此正巧,夫子,且換了這身衣裳,随孤出宮去罷!”

這下莫驚春不僅是尴尬,更是頭疼。

太子要出宮可不是小事,身邊不跟着成群的人可不行。可那句“換衣裳”的話,卻立刻讓莫驚春明了太子的打算……這是打着微服出宮的念想啊!

劉昊當即就跪下了,“殿下,這出宮……”

太子陰測測地說道:“不想滾去掖庭就閉嘴。”

劉昊的嘴巴嘎巴就閉上了。

太子的怒氣顯然猶在,行動非常之迅速,即便是莫驚春有異議也被裹挾着帶走,直到真的出了宮,聽到官道外喧鬧的人聲,莫驚春的嘴巴才動了動,勉強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話。

按照以往,莫驚春肯定會勸說,可是子嗣的問題正是太子眼下的困境之一,太子心中郁郁實在正常,索性住了口。

反正劉昊現在肯定比他更痛苦。

不過太子也沒胡鬧到那地步,除了莫驚春和劉昊外,他身邊還跟着六個人高馬大的侍從,光是站在那裏,街道上就無人敢靠近他們一行,生怕沖撞了中間那個明顯出身不凡的青年。

京城的官員滿地走,治安很是不錯,就算有人多看上幾眼,也就是瞧瞧。太子比其他人還要自然,就是沖着熱鬧的地方去的。

莫驚春跟了一段,大概猜到太子微服出宮的次數就算不多,卻也絕不算少。

“夫子平時可有喜歡去的地方?”

太子走在前頭,冷不丁地一句話讓莫驚春頓了頓。

他平時除了東宮和翰林院,下了值也少有去處,偶爾和幾個同僚去吃茶,但次數也少。如此想來,勉強能算喜歡去的地方大抵只有西街?

畢竟家裏除了他之外,老夫人大嫂還有侄子都喜歡西街販賣的那些新奇玩意,莫驚春偶爾路過總會買上一些,那邊有幾家常去的店都識得他。

聽了莫驚春的回答,太子的眼神有些訝異,顯然知道那西街是什麽去處。

“沒聽到夫子的話嗎?”他氣定神閑,“就去那糕點鋪子。”

莫驚春不知為何背後悚然發寒。

西街是京城熱鬧的坊市之一,來往都是年輕的少年女郎,都是一同活潑的氣象。太子和莫驚春一行人走在其中并不顯眼,只是人多了起來,看得出來那些侍從變得愈發緊繃,戒備着四周。

莫驚春很是體諒他們的心情,忙尋了捷道。

在室內,總比大街上安全些吧。

那糕點鋪子人卻不少,尤其是女郎,多數在婢女的陪同下落座,不過大廳人少些,頂上的包間卻坐滿了。

侍者認得莫驚春,見他帶了人,機靈地跑過來,“莫學士,咱去三樓吧,這大堂人多,怕沖撞了您。”他一看這帶了六七個人就知道是要來吃堂食,可大堂雖有位置,到底大庭廣衆有些不雅,莫學士是他們的老主顧,三樓留着一些不外開的包間,給莫學士行個方便也是應該的。

莫驚春向來不多話,只是點了點頭。

一行人往三樓去,門口進來的那幾個人,為首的紅衣青年看着消失在拐彎處的背影,奇怪地皺眉。

是他看錯了嗎?

那一行人裏有幾個背影……好生熟悉。

莫驚春知道這種糕點鋪子吃東西,向來是讨巧吃個新奇,女郎們喜好這口的多些,男子倒是少。不過既然來了,跟着家裏那小侄子的喜好,他将就着點了幾個,再有眼神在侍者身上猶豫了幾分,也點了奶香糕。

畢竟是這家店的新招牌。

他不點,侍者也會推薦,到時太子定然會加上,還是省去這些繁雜多餘的步驟算了。

等待的時候,太子坐在裏間,眉宇間的暴虐戾氣經過這些時候褪去了幾分,不過見劉昊仍然噤若寒蟬,就看得出來太子這心裏還是不順暢。

莫驚春不想去觸他黴頭,抱着茶盞喝得沒完沒了。

公冶啓心裏确實不痛快。

今日太子妃險些小産的事傳入他耳時,他正在鳳鸾殿。

母後與他一同去的。

太子妃有孕自然是好事,可當公冶啓知道腹中胎兒已有三月,而沖撞了太子妃的侍妾是劉姬的時候,該猜到的不該猜到的,心中都有幾分明悟。

婦人懷孕,頭三月最是艱難,這是母後曾與他說過,為了讓他知曉後宮争鬥的危險。

可他倒是沒想到,他這區區東宮,也走了這路。

整三月,太子妃半點不知?劉姬為何偏要這時候沖撞太子妃?她求饒時的委屈臉皮下,藏着多少猙獰?太子妃的蒼白,皮底下又是否歡喜?

太子妃,劉姬,再有這些時日父皇的催促,讓公冶啓眼底泛起濃重的戾氣。

莫驚春倒是沒想到,這靜坐片刻,太子的怒意越深,簡直是要爆發。劉昊嘴巴裏苦澀,猜到幾分東宮的心思。

東宮平生最恨,就是遭人算計。

不管是為了他好,還是為了他“不好”,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時候,便是他最嫌惡之時。

他的愛恨濃烈,興時會捧在心尖;恨時,也會任其跌落谷底。

正此時,僵硬的氣氛被外間的敲門打破,侍者不知其內尴尬,将各種糕點如流水端了進來,霎時間滿屋都是各類糕點的濃香。

那味道雖不一定會喜歡,卻也絕不會讓人讨厭。

擺在最中間的,正是一道軟濃甜香的乳白糕點,胖嘟嘟軟乎乎,散發着誘人的味道。近來最招人喜歡的新式糕點就是這盤奶香糕,侍者自然擺在了最中間,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莫驚春所點都是一式兩份,侍者望了望他,他明了其義,正要說話,太子便擺了擺手,“劉昊,你帶着他們去外間吃。”

那多出來的一份,自然是留給他們的。

劉昊隐含擔憂瞥了眼莫驚春,帶着其他數人退出了裏間,這裏頭就剩下太子和莫驚春兩人。

莫驚春有些坐立不安,但瞧着殿下總算說話,便指了指中間幾盤,“這幾盤是這間店的招牌,殿下可嘗嘗看。”

公冶啓斜睨,漫不經心地說道:“夫子倒是常來。”

莫驚春:“家裏人喜歡,便走動多了些。”

公冶啓不多話,随意擡筷,夾了中間一塊軟白的奶糕,單獨将這糕點夾起時,那些竄味的各類氣味才總算分明,一下子聞到撲鼻而來的濃郁奶味。

他一口吃下,軟糯濃香的味道在嘴裏溢開,雖甜不膩。

是好吃。

唇齒間滿是濃香,就連呼吸也透着奶味。十足留香。

越好吃,公冶啓的眉頭反倒越蹙起,神情莫測。半晌他吃了兩塊,倏忽停下筷,擡眉,漆黑的眸子格外幽深,只盯着莫驚春。

“夫子,這味道,是不是有些熟悉?”

這話古怪而又意味莫名,卻炸得莫驚春頭皮發麻,險些跌落座下!

熟悉……

莫驚春驀地抓住袖口,緊繃得險些撕裂布料,面上卻鎮定說道:“臣常來這家,或許身上偶爾染了其味?”

顯然兩人都想到同一樁事。

上次太子在勸學殿聞到的味道,确實是這般相似奶香!

若只是為此,莫驚春還能面色不改,可正在他心口狂跳之時,胸前緊裹的地方像是要與他作對,驀有熱流,詭異地浸了少許布條,讓整室的奶味又濃上幾分。

端坐在這香味四溢的裏間,總有種這味道要滲進骨髓一般。

外間的劉昊吸了吸鼻子,奇怪地說道:“這奶香糕的味道竟是這麽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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