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狩開場,已有三日。

永寧帝只在第一二日出面過,第三日便不再親身前往獵場。

這數日,太子和幾位皇子多次往返獵場,就連不善武藝的大皇子也常在場內。不過最奪人眼球的仍然是太子殿下,他獵殺的數量一貫是最多的。

莫驚春有點心煩意亂地牽着馬。

他們這些年紀不上不下的大臣最是尴尬,年老的那些自然是陪着已經狩獵盡興的陛下,年輕的早就伴随着幾位皇子掠進林中。可莫驚春處在去與不去皆可的階段,也便是兩邊都不相配。

不過他心裏是不想去的。

他有個毛絨絨的小問題。

以及,這團毛絨絨還帶來了另外一個麻煩。

它似乎帶有某種它身為動物的天性。

昨天他隔着山林聽到了虎嘯聲,那團尾巴立刻瑟縮起來,連帶莫驚春的心神都被獸吼所攝,險些就趴下了。得虧他反應夠快,立刻扶住邊上的墨痕,才沒失了禮數。

最後那頭猛虎是被太子随扈拖回來的。

很漂亮的殺戮。

只傷了眼,虎皮非常完整。

太子當即就将虎皮獻給了永寧帝,陛下一高興,昨夜篝火連夜,莫驚春連吃三日肉食,開始覺得腹脹難受了。

不過閑想那許多,最終莫驚春還是在劉春的邀約下騎馬入林。

一直躲着反而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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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春的随從不會騎馬,墨痕倒是會,算上他和一個士兵跟從,也不算毫無防備。劉春騎射一般,意不在獵物,只是想借此松活松活筋骨,他縱馬游走在草垛邊,笑着說道:“圍場看着危險,實則并不。來之前,駐守士兵已經将危險的猛獸都清除了一遍,只是在邊上走走的話,就跟在家門口一般安全。”

他見莫驚春騎馬時都一本正經,挺直腰板,還以為是在擔憂害怕,便出聲安慰。

莫驚春:“那有一只鹿。”

他的話雖然沒有回答劉春的話,卻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這獵場,多數還是這種食草的,這其中鹿算是不錯的獵物,除了它寓意不錯外,體型也夠大,總比兔子錦雞那些要湊數得多。

劉春騎射是一般,但看到那鹿後,卻也驅馬追趕,引弓搭箭,這一時間,自然是将方才那番話給忘記了。

不過那只鹿還是跑了。

劉春動靜太大也太慢,那只誤闖此處的鹿受驚,靈活地逃走了。

莫驚春安撫了幾句劉春,看他憤憤地射了一發空箭。那本是随手亂射的,但莫驚春定睛一看,卻發現劉春那箭擦過了一只雪兔,那小東西的腿受了傷,正蹦跶着想跑。墨痕也看到了,速速趕了過去,将那兔子給薅起來。

莫驚春看到那只小雪兔被送回來,在墨痕的手裏僵直彎身而坐,略長的耳朵向後緊緊貼住身體。

它在害怕。

他莫名感覺到了這一點。

劉春對他幸運一箭射中的這只小東西卻毫無興趣,他郁悶地說道:“若是空手而歸那也不算什麽,要是帶着這兔子回去,反倒是要惹人嘲笑了。”

莫驚春見他不喜,便開口要了這兔子。

劉春也當真一點都不上心,擺擺手就給了他。墨痕将取回來的箭遞給劉春,再将雪兔奉給莫驚春。

莫驚春随意看了下雪兔的傷口,其實也不算嚴重,回去再上上藥。他将兔子關進馬側挂着的木籠裏,方才舒了口氣。

藏在披風大氅下,莫驚春的尾巴不為人知地動了動。

他臉色微僵,趁着騎馬時的動作一再調整。

這尾巴的存在,直到上馬的時候,才顯出它的惱人。它的位置實在微妙,正好卡在與馬背接觸的地方,若是縱馬快跑,就會不斷上下颠簸摩擦。那可真是要了命的接觸,酸軟敏感的反應一再讓莫驚春軟了腰,雖然最開始騎馬的時候,心中已有猜測。可當真如此,莫驚春也不由得臉色微變。

他現在開始思考,當初精怪說到達臨界點方可擺脫這條尾巴,這話裏所提及的臨界點究竟是什麽時候?

怎樣才算臨界?

遠處長箭破空的咻咻聲引來他們的注意,除了射箭聲外,更有人聲與喧嘩聲。劉春往那邊打量,突然眼睛一亮,“殿下!”

莫驚春一驚,随着劉春看去,正看到太子殿下一馬當先,追趕的正是那頭剛才從劉春手中脫逃了去的鹿。只見在縱馬追趕的途中,他擡手抓住了馬側邊的弓箭,看也不看就朝着鹿逃跑的方向射了一箭。

他的“看也不看”和劉春的“看也不看”大有不同,劉春那屬實是心裏沒底,太子殿下那是胸有成竹,箭不走空!

跳躍的鹿一下子摔落。

也無需跟着的扈從上前,那銳利一箭已經讓鹿再跑不得。确定獵物無法逃跑後,公冶啓才放緩了馬匹的速度,似乎是覺察到了惱人的注視,隔着遙遙的叢林,他猛地擡頭,一下撞見莫驚春的凝視。

公冶啓那視線又銳又冷,沾了血的鋒芒畢露實在難以錯目。

他像是有些疑窦,又有些驚奇,竟是撇下了剛到手的獵物,縱着馬繞過荊棘,“夫子,劉副都禦使,你們兩位怎麽走到一處了?”

劉春聽到那聲“夫子”,才下意識聯想起莫驚春的身份。他的心裏微妙地想起前些日子百官裏的傳聞,難不成太子殿下之前與莫驚春的摩擦矛盾原來是虛假的嗎?到底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只是心裏想了想,面上卻是半點都不顯,笑呵呵地說道:“臣來這圍場的路上,若非靠着莫太傅家中良藥,怕是要暈在路上了。”

這話一來說說明他們同車,二來也算是解釋了太子殿下的話。

公冶啓只微微颔首,笑眯眯看向不說話的莫驚春,“夫子,既然都來了,不若與我們一隊如何?”

來都來了這幾個字砸在莫驚春的腦門上,在他要拒絕的時候,柳存劍帶着幾個年輕郎君趕了過來,在一通吆喝裏面就沒了他拒絕的理由,強裹着他們一起參入隊裏。

莫驚春:“……”與這群小年輕擠在一起,吾命休矣。

他心裏的預料卻是不差,畢竟年輕郎君體力旺盛,又愛争先恐後,這看上獵物時就不要命地追趕,在山林間跳躍馳追,咋咋呼呼的模樣着實有活力。就連劉春也被帶動着射中了幾只小獵物,如今唯一剩下空手的就是莫驚春了,好在他木籠裏還有只活氣的雪兔,勉強算是還有個活口。

柳存劍數了數太子的獵物,咧開嘴笑道:“殿下,若是今日再來一只大蟲,那頭就翻不開身了。”

公冶啓懶洋洋地說道:“有一頭還不夠,再給你來兩頭?就你話多。”

昨日捉那大蟲也是兇險,公冶啓雖有血性,也不貪多。

柳存劍嘿嘿笑道:“那不是想着給殿下湊做雙嗎?四皇子和五皇子那邊可是鉚足勁兒想要與殿下一争高下呢。”他的聲音雖然低,但是不巧在身邊不愛動的莫驚春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團雪白尾巴在大氅下瑟縮成一團,因為頻頻的射箭聲和獵物慘叫聲倦倦不已,莫驚春心想這倒是好事,盡管他也看不到那白團子的模樣,不過大概猜得出來現在是扁扁的一團了。

他低頭去撫摸籠裏的雪兔,只瞧着它僵硬成一團,只微微起伏的胸脯看得出來還活着。

莫驚春蹙眉,先前放入籠子後,雪兔已經放松下來,現在也還未再疾馳,怎麽如此害怕?蒼白的指尖碰了碰那貼在腦門上的耳朵,他驀然擡頭。

他身後,無人能看到的扁扁尾巴蜷縮着,顫抖着,可憐兮兮地縮得小小。

莫驚春手指僵了僵,握住馬側的弓箭,眼眸掃向四方。

不遠處柳存劍還待說話,卻猛地被公冶啓的擡手止住。

一雙戾目遙望着莫驚春,眼底藏着興味。

太靜了。

在所有喧嘩的人聲停下後,莫驚春油然而生一種恐慌感。

這不是他的情緒,是尾巴的惶恐。

有什麽血脈壓制的存在正盤踞在附近。

莫驚春的呼吸沉了下來,他許久沒再這麽肅穆過,連同着呼吸一并都壓得極緩,耳朵敏銳地捕捉一切細微動靜,仿佛有一道多出來的呼吸聲……

他驀地擡頭,銳利看向十步開外的一棵大樹。

樹上不知何時赫然趴着一只雪白大蟲!

它的身子俯下,爪子微收,卻按在樹幹,有種蓄勢待發之感。莫驚春在瞥見這只大蟲時,搭在弓上的手指已經下意識動作起來,仿佛這套動作已經刻入骨髓,如同行雲流水般地彈射出去,那支箭如流矢劃過半空,狠狠地貫入白虎的腰腹。

虎嘯沖天,痛苦的獸吼驚擾了附近的一切生物,那些矯健的獵物狂逃,壓根沒有給人守株等待的機會。

原本蹲守在樹上,正待一擊斃命咬死下面幾個人的白虎撲了下來,直直奔着莫驚春而來。

莫驚春腳跟敲在馬腹,這匹軍中馬雖然瑟瑟發抖,卻撐起了逃命的方向。在莫驚春死命拽着缰繩控制着時,一人一馬一虎朝着深處奔去。

公冶啓的臉色驟冷,“愣着作甚,還不快跟上!”他的速度并不慢,只是落了後勢,一下子就丢了發狂逃命的馬的蹤跡,得虧痕跡分明,并不難尋。

柳存劍:“莫太傅這一手……但是他冒然傷虎作甚?”他與數個郎君緊跟其後,毫無懼色。

他的聲音在風裏撕扯,變得模糊不清。

公冶啓冷冰冰地說道:“那大蟲盯得是孤。”

此處如此喧嚣,大蟲卻能憑借皮毛顏色固守樹上,毫無半點聲息地蹲守,方才那樹與他的距離,只在十數步之間,若是再往前半寸,那大蟲一撲直下,豈不是輕而易舉?!不論是鎖喉還是碎脊,皆是大蟲的拿手本事。

大蟲記仇,怕是與先前那只是一家。

本來被盯上的是公冶啓,可莫驚春那箭穿刺了大蟲的腹部,直接引發了獸類的兇性。

眼下,若只他一人,焉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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