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為皇後的親族,張家在京城無疑是橫着走。兩位年長的國舅爺都有封爵,更是入朝為官,而小國舅雖沒有入朝,在京城腳下卻是最受人歡迎的財神爺。
不過這位財神爺已經整整數月沒有出府,正煩得緊。
“母親,我的好娘親,您就讓我出去吧!我在這府裏都待了多久了,就連府裏伺候的都該嫌棄孩兒煩人,您怎麽還禁我的足呀!”奢華漂亮的正院內,張哲坐在張老夫人下首癡纏,那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惱怒,“便算是開罪了東宮,他現在估計也忘記我了,您就發發慈悲……”
一直閉着眼的張老夫人慢吞吞看他,只一眼,就讓張哲閉了嘴。
張老夫人:“你倒是還記得你開罪的是誰?”
張哲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地說道:“不就是談個生意嗎?那四皇子手裏頭那條線正是我感興趣的,只是看看又不會……”
“好了!”
張老夫人打斷他的話,沉聲說道:“看來還是先前寵你太過,你直到今日還沒長記性。你是什麽身份,四皇子是什麽身份,他何以屈尊來與你談生意?”
張哲悻然,“不就是個皇子嗎?”
張老夫人突然擡起鶴杖用力打在張哲的腿上,疼得他嗷叫了一聲偏不敢躲,“張家是皇後親族不假,看着确實在京城裏尊貴無比。可在張家之上,還有皇室,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還敢嫌棄皇子?”
老夫人霍然站了起來,目光炯炯。
“我倒是生出些什麽東西?你大哥膽大包天,二哥木讷寡言,而你,小小年紀就自诩甚高,當初太子怎麽沒将你活活打死呢!”
張老夫人顯然也是氣急,方才脫口而出。
張哲卻是臉色驟變,像是想起了什麽深藏不堪的記憶一般猛地打顫,小臉慘白。
張老夫人看着他縮手縮腳的模樣,一時間滿是嘆息。
太子有異,這是幾位張家當家人心裏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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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誰也不清楚這究竟意味着什麽,皇後,他們曾經最受寵的張家女兒在面對此事,也只是露出個溫和高貴的微笑,從不言語。
可他們确實畏懼太子殿下。
在得知張哲出事的那一瞬。
小小年紀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張哲一下子變得消沉,連着半年都做噩夢,每每醒來都颠三倒四喊着惡鬼。
惡鬼,東宮。
張老夫人閉了閉眼。
“滾回你的院子,最近京城的氣氛不對,如果有任何人剛放你出去,立刻趕出張家。”她重睜開眼,眼裏精光一閃,“若是家生子,就亂棍打死。你在邊上守着看。”
張哲原本就蒼白的小臉更加慘白。
…
宮內,勸學殿。
這裏同樣也進行着一場特殊的對話。
莫驚春和太子在各自更換過衣物後,仍在原來的位置落座,可是對比先前正經教書時的模樣,卻平生出一絲尴尬。
他有些坐立不安。
太子的眼神一直不自覺往他身後看去,像是對剛把玩過的兔尾仍有留念。
莫驚春:“……”
他強忍下想将衣裳再做整理的念頭,“殿下,還有何指教?”
公冶啓看着坐立不安的莫太傅,單手撐住下颚,笑着說道:“只是想與夫子說說話,卻也不成?”
莫驚春:“……您不妨有話直說,比如這尾巴。”
他破罐子破摔。
公冶啓狀似驚訝地挑眉,“難道夫子想說您是個兔妖?”
……兔妖?
想起家中那只好端端卻偏要“養胎”的阿雪,莫驚春忍不住想皺眉,“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夫子有自己的秘密,孤自然不會多問。”公冶啓漫不經心地說道,“只不過,方才夫子提及張家,倒不妨說說這個。”
他完全沒将人長了尾巴這驚悚之事放在心上,遠比莫驚春還要從容淡定。
話題一下被太子拉回正軌,莫驚春頓了頓,理了下思緒才說話。
莫驚春條理清晰,先從他的懷疑說起,再抽絲剝繭,将近些時日觀察到的事情,并結合十一年前的遭遇與袁鶴鳴偶然間的酒後吐言,如何得出最後的猜想……這番話說完,卻也費了些功夫。
公冶啓一直漠然聽着,從神情看不出想法。
莫驚春言盡,殿內便恢複寂靜。
半晌,公冶啓淡淡說道:“夫子的猜測,大體不差。”
莫驚春心頭一跳,莫名升起警惕。
只見太子殿下露出個溫和的笑容,擡眸看他,“但是這話裏,還差了一樁事吧?”
莫驚春舔了舔嘴唇,喉嚨有點堵,“是關于陛下。”
這種種猜測,都有一個唯一的前提。
為何會突然有異動?
雖有外敵,朝廷在內數年卻是風調雨順,平生亂子,只有一個可能。
——永寧帝身體有恙。
只是這些不過猜測,若實打實說出來,便是要命的事情。可太子既然問到這點,不如誠實作答。
這本就是莫驚春身為太傅的職責。
不關是教導,還得輔佐。
那便不能欺瞞。
公冶啓:“當初父皇與我說過,莫家人都是一根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但他評價你,卻是儒氣有之,血性不足。如今我卻是覺得,父皇看錯了。”
莫驚春一愣。
“今日若夫子還有甚麽要說,便暢所欲言罷,不然日後等你再提起這股勁,可不知得是什麽時候。”
公冶啓語氣聽起來嘲弄,卻偏有幾分親昵在裏頭,與從前陰陽怪氣卻有不同。
莫驚春思索起精怪所言的警告,範圍實在太過廣泛,而他于太子而言,也是太傅而不是東宮幕僚,想不惹人注目的見面也只能在這勸學殿內。
索性心一橫,便将這些時候悶在心裏的猜想二一添作五,悉數說了個幹淨。
左不過說一件是死,多說幾件,也頂多是從死到五馬分屍罷了。
待日暮時分,東宮派劉昊親自送莫驚春。
路上,莫驚春可是被劉昊的目光打量得怕了,無奈地說道:“您有什麽話,便問罷。”他眉間雖有倦意栖息,說話卻是輕柔。
他身上換的這衣裳與朝服的嚴肅不同,乃是他甚少穿戴的醬紅色。
雖也透着端莊大氣,款式卻抹去其肅穆古板,氣勢一旦柔和下來,便濯濯如春月柳,清隽漂亮的臉龐都鮮活了幾分。
劉昊:“奴婢就是看看。”
他讪笑,他心裏的疑窦可不止一件兩件,不過在宮內活,就得攢得住秘密。若非莫驚春與他有些交情,其實也看不出劉昊的心思。
莫驚春慢慢說道:“其實我該謝過公公才是,這些年若不是您在東宮面前美譽幾句,以殿下從前對我的看法……”
他笑了笑。
劉昊:“太傅言重。”
言重不言重,這話得聽的人自己分辨。
他們這些宦官在外頭的人看來壓根算不上是人,不男不女,看着都礙眼。宮人在宮內摸爬滾打,不長眼的都早就成為枯骨,這對招子比什麽都精明。對方究竟有沒有将自己當人看,其實他們一清二楚。
劉昊之所以在最初會對莫驚春留下印象,除了東華圍場的見面,不過是他将他當做人罷了。
劉昊親自将莫驚春送出宮去,才不緊不慢地回到了東宮,卻看到太子殿下重換了一套衣裳,連忙回禀。
太子颔首,“去長樂宮。”
太子去長樂宮,卻是不必通報,徑直越過幾道關卡後,正巧看到夏澤彎腰,撿起了永寧帝發怒丢到一旁的奏章。
公冶啓眼也不眨地說道:“父皇,我聽說你不肯吃藥。”
本就在吹胡子瞪眼的永寧帝更加羞惱,“胡扯!”
公冶啓跨過地上的狼藉,走到永寧帝的身旁摸了摸藥碗,冰冷的溫度讓他臉色也随着一同發冷,“這是當着孩兒的面扯謊呢。”
夏澤欠身:“殿下好生勸勸陛下吧。”
“夏澤!”
永寧帝飛去眼刀,擋不住太子一身寒意,還是讓人去重煎藥,被親自盯着服下。他砸吧着一嘴的苦澀,覺得這面子裏子都沒了,乜一眼東宮,“我聽說,你在勸學殿鬧了一場?”
太子倚在軟塌的另一頭,無趣地翻檢着桌上的奏章,正巧看到那封讓皇帝動怒的挑着在看,“孩兒沒闖禍。”
他頭也不擡。
永寧帝呵呵:“不死人,自然算不得闖禍。”
公冶啓無奈,他将奏章按下,語重心長地說道:“父皇,您別那麽幼稚。這可是我十歲就明白的道理。”
永寧帝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特給你留了莫廣生,你卻偏看中了莫驚春。”
公冶啓:“莫廣生是帥才,卻非相才。”
二者本就不同。
永寧帝還再說些什麽,卻悶悶咳嗽起來。那咳聲一經響起就不再停,咳得滿殿的人心裏都發寒。公冶啓臉色一冷,三兩步跨到他身旁,卻見永寧帝捂嘴咳嗽的帕子上刺目的鮮紅。
…
莫驚春睡了一夜,第二日才有心情去打量兔尾。
正如他所猜,這尾巴根紅紅腫腫,可憐兮兮地瑟縮在尾骨上,讓人無從下手。上藥吧,那位置太尴尬,不上藥吧,感覺悶痛得緊。
他大早上起身,坐在堂前吃着早食,就見莫沅澤風一般從外頭卷來,嘴裏含含糊糊喊了一聲“叔”就跑到裏頭去,“阿雪,阿雪——”
這孩子滿心滿眼就他的兔子。
莫驚春面上正經,聽着小孩在裏面和阿雪說話。
“叔真壞,把我和阿雪分開。”
“阿雪,我給你挑了最嫩的菜葉子,徐阿伯說這是最好的……”
“嘻,你最喜歡摸尾巴了對吧~”
“不過阿伯說不能一直摸了,但明明阿雪最喜歡……”
喜歡摸尾巴?
莫驚春的動作一頓,身後的尾巴團子動了動。
【兔尾消失所需滿足感:10/100】
【請您再接再厲】
仿佛像是印證他的猜想,精怪驟然出聲。
莫驚春:“……”只覺莫大的惡意。
感情自己摸的不算,還得旁人來摸才行。
這姍姍來遲的進度,還不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