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日久見人心
夏末暑氣還不見消,熱氣騰在地上,看着啥都被扭曲着變形,江南一帶水氣足,濕氣一往上跑更是像個蒸籠似的。
永州是大靖有名的魚米之鄉,年年朝廷國庫裏囤的糧食有近半都是在永州一帶的,現在是夏末,放眼望去,永州郊外的水田裏到處都是水稻,還有不少的蜻蜓在其中起起落落。
話說那天他們五個湊齊之後,作為牽頭人的長策,愣是沒露個面,讓人把幫他們準備好了的馬車,地圖,銀票,衣服啥的給了他們之後,留了封信,就打發他們上路了。
那信先是通篇廢話的來了個扼腕嘆息,字字句句滿是惋惜,說是因為自己突然公務纏身,沒能和他們見見面什麽的。
但是總結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我有事,沒功夫理你們,你們自己去吧。”
然後才開始跟他們說正事。
說是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末,讓他們務必在開春前把人找回來。
好家夥,現在都夏末了,人在哪都不知道呢,這麽大海撈針的,日子還給他們壓的這麽緊,心真黑。
然後在信的末尾給他們提供了一條情報——禦影司的司查監的查到說,人販子六爺,去了邊境一帶的金州,而且據說他的老巢就那邊,讓他們去金州看看。
他們往金州去的時候,途經永州地界,就說現在這裏歇歇腳,等休整休整,再往前走。
他們進了永州城後,穆小侯爺去找人打聽到永州城最好的客棧在哪,被人指路君悅樓,大手一揮,領着衆人奔那去了。
也沒人攔他,他們出了陵安,這一路上也沒怎麽好好休息過,找個好些的客棧也無可厚非。
不過,元滿看着穆小侯爺雄赳赳氣昂昂往前走,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等到了君悅樓,穆小侯爺財大氣粗的跟元滿要了錢袋子,往掌櫃懷裏一扔,高聲道:“五間上房。”
“好勒!”這麽多錢,掌櫃很高興。
五間上房?元滿忙撲過去先掌櫃一步把錢袋奪過來,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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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侯爺一臉奇怪的看着元滿,元滿先是對着掌櫃歉意的笑笑,掌櫃的開門迎客,雖然尴尬但也不會計較這種細枝末節,收了手,給元滿打了個請便的手勢,元滿才回頭看着小侯爺,沒成想穆小侯爺一臉的茫然,元滿頓時一陣頭疼。
永州不算小地方,君悅樓這種客棧,上房寬敞,地方大,一間上房就算是住七八個人也是綽綽有餘的,再說了!上房貴啊!穆小侯爺你知道這樣一間房多少錢嗎?而且他們五個人用得着一人住一間嗎?
元滿想着要怎麽勸穆小侯爺,就遞了個眼神給葉疏林,想要他幫着自己一起,結果葉疏林完全沒覺得穆小侯爺的做法有什麽不妥,反而是覺得元滿的反應很奇怪,不就是幾間房子嗎?至于這麽大反應嗎?
葉疏林用手微微遮住臉,往看這邊的人瞟了一眼,覺得元滿剛才在掌櫃懷裏搶錢袋這事兒丢人了。
這一刻,元滿仿佛明白了一些什麽,再看看谷城和洛潇潇,見他們兩也是一臉疑惑的樣子。
元滿開始頭疼了。
算了,只能靠自己了,元滿沖掌櫃歉然一笑:“掌櫃的,不好意思,我們一行人出門出的急,也沒好好盤算過身上的銀錢,您受累,可否等我們清點清點,再做決定?”
年輕的小姑娘有朝氣,元滿笑起來又讨喜,掌櫃的開門做生意,迎八方客,什麽樣的人沒沒見過?縱然心中有再大的不滿也不會顯露分毫,反而笑的滿臉真切的說:“應該的應該的,各位少爺小姐且請坐,慢慢來,待會兒我讓小兒給幾位上壺好茶,小人請客,就權當是小的給各位接風洗塵了。”
“多謝。”元滿說。
掌櫃道了句不用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臨走前還不忘吩咐小二給他們把茶上了上去。
穆凡塵一臉的不明所以:“怎麽了?我們不在這兒住嗎?”
那店小二的手腳也是麻利,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就擡着茶上來了,還捎了幾樣點心,陪着笑臉問道:“幾位往哪坐?小的給您把茶放過去。”
“住是肯定要住的。”元滿就近找了個桌子坐好說:“勞駕放這兒吧。”小二答應了一聲放下東西就走了。
元滿盯着茶嘆氣,不然能怎樣,人家茶都給你送了,這滿樓滿院的人可是都看見了的,這時候再出去?這麽不要臉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要說這掌櫃也是猴精猴精的,聽着元滿的話頭不對,生怕他們不住這,來了這麽一招來留人,只要元滿他們住這了,別管什麽上房不上房的,就算他們五個人擠了一間,吃住再加上其他的也足夠掌櫃回本的了。
這壺茶總歸是不虧的。
穆凡塵他們坐下來,一個個瞪着眼睛看着元滿,元滿被看的有些糟心,考慮了一下穆小侯爺的身份,措了一下詞說:“這次出行路途遙遠,不知道穆小侯爺有沒有帶銀錢一類的東西?”
“沒有啊。”穆小侯爺理所當然的說:“長策不是說他會準備嗎?我看他準備的挺好的。”
元滿聞言額角的青筋突的一跳,轉頭問其他三個:“那各位呢?”
葉疏林搖頭,他出來的時候父親只囑托他萬事小心,是家裏人把他送過去然後長策招待的他,他怎麽會拿這些。
“為什麽要帶?”谷城問,爺爺沒給他準備呀。
“每次出任務,我只要帶好自己想帶的東西就可以了啊,其他的,都會有人準備好的。”洛潇潇把自己斜挎着的藥包舉起來說:“喏,你看,我帶了這個。”
元滿的頭現在“匝匝匝”的疼。
她用手抵住額頭,确實長策準備的很齊全,面面俱到,一應俱全,就連路上解悶用的話本他都準備到了,元滿也提前查看了他準備的盤纏,确實是夠他們舒舒服服的走完這一路。
只是元滿沒想到,自己帶的是這樣一群玩意兒。
穆凡塵,陵安城裏千嬌萬貴的小侯爺,這世上的東西,只要他想要,就有人想方設法地給他弄來,恐怕這輩子就沒有過“錢”這個概念。
谷城就更不必說了,就憑他,因為一個不高興任性殺了人,谷家人還想法設法的幫他脫罪,替他掙前程,你覺得,他比穆小侯爺好得到哪去?
至于葉疏林,這麽幾天相處下來,元滿發現這人有些許清高,說話間總帶着些“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在裏面,恐怕是不願意沾染這些“俗物”的。
至于洛潇潇,禦影司的規矩,只要有人出門辦事,司銀監都要幫忙打點好吃穿住行,保證來人能專心致志的完成任務,不為瑣事所累。
好嘛,一圈下來,這四個,個個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元滿很是心累。
前幾天他們因為趕路,住的地方多是驿站和鄉野小店,吃住多是元滿張羅的,其他人也沒提過什麽意見。
應該也是不知道要提什麽意見,一個個出門都是被人安排慣了,可能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怎麽知道客棧有什麽講究?
陵安周邊的驿站多繁華,來來往往的人多,有時候能有住的就算不錯了,也不指望太多,鄉野小店則是沒那麽多講究,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男女分開,開兩間房一起住的。
剛開始的時候不習慣,路上也會抱怨幾句,但是還算相安無事,元滿勸着哄着也就算過去了。
沒想到到了個熱鬧的洲城,穆小侯爺滿身的纨绔氣就被激起來了。
難怪元滿一路上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一邊又忙着看地圖趕路,一邊還要不着聲色的顧着他們,就沒細想,結果,居然給她憋了個大的。
再有錢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啊?要是照他們這個無知無覺的花法,恐怕還沒等到金州呢,他們就得一路要着飯過去。
這樣不行,元滿得想個法子把穆小侯爺勸下去,不然這一住,後面幾天的飯錢都緊湊。
元滿說:“我原是這樣想的,前些日子走的急,大家夥都沒什麽機會好好說說話,沾了枕頭也就着了,這次要采買一些東西,免不了要多留幾日,依我看,不如,像以前那樣男的女的各住一間,大家彼此熟悉熟悉,晚上也好湊在一起,說話解悶什麽的,要是遇上了什麽事兒,也好有個照應,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洛潇潇沒意見:“好啊。”
穆小王爺本就是個愛熱鬧的,當下就答應了:“不錯不錯,這樣挺好的,好漢你說呢?”
當時谷城對于穆小侯爺給自己起的“殺手”的外號意見很大,所以及時和穆小侯爺表示,叫外號可以,但是得換一個。
穆小侯爺也不是難說話的人,所以虛心請教本尊的意見,問他想叫什麽。
這一問倒是難住了谷小少爺,于是谷小少爺和穆小侯爺兩人托着腦袋,在一起想了半響,也沒想出個滿意的。
中間洛潇潇和元滿還加了進去,四個腦袋湊在一起各抒己見,留葉疏林一個人,在那裏看着他們四個,一本正經的想外號,獨自無語。
穆凡塵就算了,你們三瞎湊什麽熱鬧?
還是元滿突然問了谷城一句,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之類的。
然後谷城說,他幼年的時候,看過一本書,甚是喜愛,時至今日也覺得那本書很是精彩。
洛潇潇很好奇那本書的名字,十分的有興趣拜讀一番。
谷城告訴他們,那本書叫做《英雄好漢李一刀》,講的是一個叫做李一刀的英雄好漢的故事,故事相當精彩,情節甚是不錯。
穆小侯爺福至心靈,一拍腦袋說,要不就我就叫你好漢吧,簡單又好記,還帶了那麽幾分江湖豪邁,和幾分俠氣。
葉疏林覺得穆小侯爺在說笑,哪裏有江湖氣了?哪裏有俠氣了?
元滿覺得不錯,洛潇潇覺得挺好,谷城很是滿意。
葉疏林:“........”你們認真的?
谷小少爺就是這點好,有什麽不滿的東西,當面說出來,大家都能省事不少,也免了猜忌,所以穆小侯爺問谷城要不要住一間的時候,谷城覺得沒什麽問題,點頭就同意了。
見谷城點頭,穆小侯爺轉頭問葉疏林說:“神仙,你呢?”
葉疏林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穆小侯爺,道:“我要單獨住。”
穆小侯爺愣了一下:“為什麽?”
他完全沒想到神仙會拒絕,神仙不是應該包羅萬象,廣納衆生的嗎?
由此可見,被仙氣熏了幾天,穆小侯爺已經完全忘記,葉疏林是個和他一樣,食五谷雜糧的凡人了。
“谷城每天早上卯時不到就起床練功,一陣響動,吵人的很。”
“那你和我住,讓他自己住去。”穆小侯爺說。
葉疏林看了一眼穆小侯爺:“你會說夢話,更吵。”
“确實。”谷城在旁邊附和了一句,想了想又說:“我也不和你住了,休息不好,影響我第二天練功。”
穆小侯爺惱羞成怒,指着葉疏林道:“呸!本侯爺都沒嫌棄你晚上磨牙呢,你還惡人先告狀了?”又回身指着谷城說:“還有你!做夢背刀譜,你以為你好到哪去?”
葉疏林的火也被挑起來了,冷笑聲:“也比穆小侯爺你唱‘十八摸’來的好,難怪小侯爺你體虛氣短的,原來是牡丹花下春夢酣啊。”
洛潇潇瞪着眼睛看着一身白衣飄飄的葉疏林,簡直就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扯了扯元滿的衣袖弱弱的問了一句:“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神仙嗎?”
葉疏林這一路上雖然話不多,其他人在說笑玩鬧的時候,他都是在閉目養神,再加上他極具欺騙性的外貌,洛潇潇一直以為他是個風輕雲淡的世外高人來的,有時候,洛潇潇甚至覺得,葉疏林真是哪位仙人下凡歷劫來了,随時都會羽化飛升那種,所以,在洛潇潇眼裏一直不染纖塵的葉疏林突然說出這種話。
事情發生的挺突然的,洛潇潇不能接受。
元滿摸摸鼻子不說話,心裏倒不驚訝。
但是元滿倒是看出來他這一路上不說話,多半都是在忍着,至于忍什麽,一句話就把穆小王爺堵得說不出話,還氣的直喘粗氣,你說葉疏林在忍什麽?
大概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吧,畢竟穆小王爺再不靠譜也是個侯爺,皇親國戚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那至于為什麽現在不忍了呢?恐怕原因就多了,首當其沖的,怕就是因為葉疏林發現穆凡塵是個二貨不怕得罪他了,而且少年人難免心氣浮,面上裝的再恭敬那也是裝出來的,只要心裏不爽快,日積月累的,到後面顯出來,也就難免多了幾分不管不顧。
元滿猜的倒是不錯,葉疏林這時候滿心想着,你就算是個侯爺又怎麽樣?還當誰沒有個脾氣了是吧?
其次吧,元滿覺着,應該是舟車勞頓,人本就心煩氣躁的,再被穆小侯爺這麽一鬧,葉疏林裝出來的溫文爾雅,總算是被穆小王爺給扒下來了。
這元滿倒能理解,只是.......元滿看着君悅樓大廳裏一雙雙看過來的眼睛,頭更疼了,就不能換個時候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