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09

我看見中心醫院正門外停了幾輛警車,紅藍交映的警燈一晃一晃地閃着。  打給我的那位醫生在大廳外等我,見了我也沒多說,徑直帶我去急診。

我跟在他後面快步走,聞見刺鼻的消毒水味,滿目皆是冷靜的藍與白。周遭的病患家屬嘈雜吵嚷,烏泱泱議論着發生的事。

“又是醫鬧啦……聽說是胸外科……”  “一家人……不知道從哪搶了手術刀……照着就捅……”  “那大夫挺年輕的,搶救好幾個小時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唉喲,可惜……”

有護士在疏散圍觀的人,那醫生拉着我擠進去,就像逆水行舟。  而我一路聽着耳邊那些碎片一樣的詞眼,漸漸地雙腿就軟得沒了力氣。我沒法思考,眼睛愣愣地發直,忽然前邊人收住步子,我就撞在了他後背上。

“唰”地一下,是隔簾拉開的聲音。  “到了。”  接着他轉過身揚聲,似乎是對着外邊探進目光的人:“行了!把門關上,都別看了!”

我在那張床邊定定站着,分不清是冷還是害怕,手指一個勁發抖。過了好半晌,我鼓足勇氣,慢慢擡起頭來。

急診室裏亂成了一團,趙知硯閉着眼,靜靜躺在病床上。  擡頭的瞬間我猛地看見他慘白的臉,脖子、胸膛、手臂上大片大片的血跡,衣服被剪碎了,露出猙獰翻開的刀傷,有幾名醫生圍在床邊忙不疊地止血縫合,叮叮當當換着器械,猩紅的血沾了滿手。

我見那些醫生手裏動作飛快,可又都低着頭不做聲。  整個氣氛靜得出奇,一剎那我感覺心髒好像在往下掉,壓得我胸口發疼:“趙……”

我一出聲,趙知硯眼皮忽然顫了一下。  接着他緩緩睜開眼睛看了過來,隔着那些醫護,他表情有點難以置信,望着我愣了好半天,後來回過神皺眉,臉色冷下去。  聲音是虛弱的,可也聽得出語氣不善:“是你叫的她?”

我見他能張口說話,恍惚着,心慢慢落了回去。  我循着他目光回頭,剛才在醫院外迎接我的那位醫生正笑嘻嘻地站在我身後:  “不然呢,你都快讓人捅死了,我總得叫家屬來簽病危通知吧?結果我一翻你手機,就存了這麽一個號,那我當然只能……”

他還想接着說,被趙知硯打斷:“別說了。她已經吓壞了。”

他這話倒是沒錯。  那時候我整個人已經進入了半瞎狀态,眼前昏昏的,耳邊的聲音越飄越遠。我心慌得厲害,冷汗沿着額角往下滾,手指用力抓着鄰床的扶欄,我預感我快要暈了:“趙知硯……我……”

“梁初。”忽然間他喊了我的名字,聲音很平,很穩,“我沒事。你去外面等我,很快就好。”

他叫那醫生送我出去,實際上哪裏是送,差點就是擡了。  好不容易挪到急診室外的座椅,我坐在那兒四大皆空,那醫生跑去給我倒了杯水,我手軟着接過來,往嘴裏灌了幾大口。

等視野一點點清晰回來,我扭頭看見那位醫生,他僵硬地坐在我身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你……沒事吧?”

趙知硯吓到了我,現在被趙知硯吓到的我又吓到了他。  我也不太好意思,握着杯子朝他擠出一個笑,他松口氣:“唉,怪我,沒提前跟你說清楚。他呀,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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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清嗓,壓低了聲音給我解釋:“就是他們胸外呢,有個醫生的病人術後出現并發症,家屬一沖動,趁護士不注意,搶了手術刀要找人算賬。本來這事跟趙知硯沒關系,那主刀醫生上手術還沒出來,家屬堵在手術室門口,正跟個勸架的病人小姑娘吵呢……”

他說着,忽然朝急診室擡了擡下巴,那意思是指趙知硯:  “誰知道這老哥,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路過的時候往人群裏看了一眼,忽然就跟神經病似的沖進去了。那家屬正在氣頭上,也沒仔細看臉,你說不砍他砍誰?好家夥,那刀刃閃的,直接就朝脖子紮……”

我懷疑眼前這位是趙知硯的仇人,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連拟聲帶示範,說得聲情并茂的。  可能我臉色又不太好看了,他看着我哆哆嗦嗦的嘴唇,頓了頓,又趕緊說:  “不是你別暈啊,我還沒說完呢!你聽我說,幸虧趙知硯反應特快,有幾刀朝着要害的都被他躲開了,而且我們醫院保安很快也來了……你剛不是也看見了嗎?他躺床上跟沒事人似的,還能罵我呢。”

我覺得心髒還在慌慌張張地亂跳,有些艱難地出聲:“可我看他的傷……”

“哦,傷啊,也沒事,就是看起來有點吓人。”他雲淡風輕地擺擺手,“他這人真命大,他挨的那幾刀啊,刀口是深了點,好在動脈、肌腱、神經什麽的全沒割着,連脖子上那刀都只破了個皮。”  他說着,小心觀察我的表情。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真的沒事!你別多想。要不,要不你就當他閑的沒事玩刀玩脫了,自己把手割了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趙知硯讓他這樣講的,分明我看見流了那麽多血,卻被他說得跟玩似的;再不然就是刀割在別人身上,疼的不是他。  可他已經這樣說了,我也不好再啰嗦。只是問:“那他現在傷成了這樣,工作怎麽辦?”

“嗯……短期內肯定是上不了手術了。”他沉吟,“那家人報複心太強,照準他右臂就砍,肩膀、手指都傷得不輕……啊不過你別怕啊,我都說過了嘛,他就是身上添了幾個口子,等傷口愈合就行了。又不會有後遺症……”

我坐在那兒聽,這人一邊斟酌着語言給我描述趙知硯的情況,一邊還要偷瞄我的狀态,我稍皺一下眉,他就趕緊又改口解釋。  他講了一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替他心累。後來我不再問了,他也不說了,我們放過了彼此,他坐在一邊安靜陪着我,我慢慢喝完了那杯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推開急診的門。我擡起頭時,趙知硯已經站在我面前,他垂眼看着我,身上穿着一件幹淨外套,那外套好像是找人借的,比他尺碼大了些。

他臉上已經看不見血跡了,傷口大概也都縫好包好,被他用那件外套掩住。  他表情很淡很輕,要不是臉色太蒼白,就跟平常沒什麽區別,恍惚間竟真有點像我身邊這位所說的,好像只是拿刀割了個手而已。

我目光從上往下掃視,見他只在側頸露出了一線白紗布,還有袖口處裹得嚴嚴實實的右手指,除此之外再無痕跡可尋。  我仰頭望着他發怔,旁邊這醫生先我一步開口:“喲,你能站了?”然後他轉向我:“你看,我沒騙你吧?他這點小傷啦,你壓根就不用擔心……”  趙知硯說:“滾。”

這人被轟走後,走廊裏清淨了,就只剩下我跟趙知硯兩個。  趙知硯走到我右邊,挨着我慢慢地坐了下來,我們誰也沒說話,就那樣并肩坐着。

後來,他忽然就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把我放在腿上的手握在了手心裏。嘴裏說的話,恰恰也是那一刻我想要問他的。

“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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