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君澤 劉雲羨,你當我是什麽?……
葡萄架下已經沒人了,丫鬟們都遠遠的避到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可眼睛都忍不住的瞟向蕭敘白。
他着了一襲白衣,正端坐在葡萄架旁的石凳上,望着手中的茶盞出神。
那茶已然涼透了。
雲羨雙手背在身後,快步朝他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挑了挑眉,道:“你怎麽來了?莫不是你找到那七彩琉璃寶盒了?”
蕭敘白微微擡眸,瞳孔深而明亮,舉手投足間都帶着良好家世所養出的純粹的貴氣,掩都掩不住,只是他的眼底太暗了些,看上去有些意味不明。
他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淡淡道:“這便是你的待客之禮?”
“不然呢?”雲羨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道:“我是不是還得給你上個果盤?”
蕭敘白的手指緊了緊,連指節都有些微微泛白,握着的茶盞與石桌摩擦着,傳來沉悶的聲響。
他猛地看向她,眼中似是痛苦,似是震驚,甚至,帶着凄惶的恨意,诘問道:“劉雲羨,你當我是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明明克制低沉,卻像是聲嘶力竭的吶喊。
雲羨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态,猶疑着道:“你吃錯藥了?”
蕭敘白冷笑一聲,緊緊的阖上了眼睛,倏爾,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眼角有些發紅,鄙夷的看着她,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七彩琉璃寶盒罷?你不過是想拖延時間,對不對?”
他逼視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看穿她似的,他的氣場壓迫着她,道:“怎麽,被我說中了?”
雲羨直視着他的眼睛,扔出幾個字:“我拖延時間做什麽?”
她目光坦蕩澄澈,一時間,蕭敘白有些啞然。
他明明有很多事要質問她,可在她的目光之下,他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雲羨見他沉默不語,便搶過了對白,道:“你放心,無論你能不能找到七彩琉璃寶盒,我都會離開的。”
她擲地有聲,道:“這丞相府的錦繡繁華,我根本不稀罕。”
她言罷,挺直了身子,轉身朝屋子裏走去。
還未邁開步子,她的腳下便是一頓,頭也不回,道:“你是劉念的未婚夫,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完,她便絕塵而去。
蕭敘白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視野中,才回過神來,倏然癱坐在石凳上。
她說了她要走,她一貫是說一不二的人,他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他只覺得喉頭酸澀,心裏空落落的,渾身軟的像是喝醉了酒,可他感官的痛楚是那樣清晰,分明又是沒醉。
晚風拂面,他終于緩緩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他大約是病了,病得不輕。
雲羨受了一肚子氣,晚飯也沒吃,便把自己關在了房裏。
跑路的事是要提上日程了,一來是為着自己的小命,二來蕭敘白動不動就發瘋來質問她一通,她實在受不了這個委屈。
都是第一次做人,她憑什麽讓着他?
“咚咚咚!”
門突然響起,雲羨朝外道:“我不用晚膳,你們自去歇着罷,別打擾我。”
“咚咚咚!”
門再次被叩響,雲羨蹙了眉,沒好氣的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站在門外,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你是……”
“我住在隔壁院子。”他梗着脖子,倨傲又敏感,可他分明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雲羨恍然大悟,他就是那個前來投親的孩子。
雲羨側身讓他進來,道:“進來說罷。”
那少年抿了抿唇,猶疑着走了進來,他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有些局促的望着她,道:“我說完馬上走。”
“急什麽?”雲羨露出一個盡可能友好的笑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坐罷。”
少年背脊僵了僵,腳上像是灌了鉛水,一步一頓的走到桌子邊坐下來。
見雲羨倒了熱茶,他趕忙伸手去接,很小聲的道了聲“謝謝”。
雲羨瞧着他的模樣,不覺有些心疼。
這麽小的孩子,若不是受夠了苦楚,又怎會有這樣戒備的眼神呢?
她取出些茶點來,從裏面挑了個大一些的點心狀似随意的遞給他,道:“你這麽晚來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你也是新來的麽?”少年怯生生的看着她。
“新來的?”
“就是……不在這裏的,從外地來的……”少年咬了咬唇。
“是,我是涼州來的。”雲羨笑笑,喝了口熱茶。
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面前的茶盞,似是流連這股子溫熱,遲遲舍不得喝掉。
聽雲羨這樣說,他面上一松,道:“你也不願寄人籬下,想要離開嗎?”
他似乎怕自己這樣說太過唐突,便補充道:“方才你們的談話……我聽到了。”
“是,我是打算離開的。”雲羨并不回避,只笑盈盈的,在他手裏又塞了一塊茶點。
少年不舍得放下茶點,也舍不得吃,只得放下茶盞來,勉強啜了一口熱茶。
滾燙的茶水頓時從舌頭滑到胃裏,溫暖了他全身,這種暖融融的滋味,久違了。
他沉溺于這種快樂,幾乎不舍得開口,他的肚子随即“咕咕”的叫了起來,約麽是餓得很了,有了熱茶下肚,肚子才反應過來。
他有些羞赧,暗恨肚子的不争氣,半晌,他鼓起勇氣,道:“你可以帶我一起走嗎?我什麽都可以做。”
雲羨這時候才發現,他的五官輪廓其實生的很好,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深而明亮,望着人的時候,仿佛眼裏有光。
只是太倔強了些。人也太瘦了。
“我要想想。”雲羨輕笑,“我不要肚子叫的人。我喜歡飯量大的。”
那少年一愣,連忙将茶點塞在嘴裏,含混着道:“我很能吃的……吃飽了,肚子就不叫了。”
雲羨為他添了茶,撫着他的肩膀,柔聲道:“慢點吃,若是噎着了,我也是不要的。”
這少年比她的學生們還小些,倒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光景。那時候她在孤兒院,每次有新來的孩子,她也一樣勸他們,好好吃飯,好好活着,然後,天天向上。
總有一天,他們會變得強大。強大到不畏懼別人抛棄,強大到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那少年有些怔怔,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點,呆呆的看向她。
見她臉上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麽,心中不覺絕望,黯然道:“你其實不想帶我走罷?哪有人喜歡飯量大又吃飯慢的人呢?其實不帶我也沒關系,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離開的。”
雲羨聽他說話顫抖,知道他嘴上雖硬,心裏卻是怕的。
她沒說話,只溫柔的看向他,道:“你去過涼州嗎?它在京城的西北面,最快的馬也要跑一個月。那裏的風可真冷,打在人身上,像針紮一樣。小時候,每次飯還沒吃完,就冷了。姨娘以為我飯量小,就每次都少給我些。肚子餓得厲害,也就忘了風紮在身上的疼了。”
“所以啊,我那時候就想,要是能慢慢的吃一頓飯就好了,我能吃很多很多。”
她說着,目光悠遠,唇角卻挂着隐隐的笑容,仿佛那些日子于她而言,只是經歷,而不是傷痛。
那少年聽得出神,一聲不響的看着她。
雲羨只當他發現了她在編故事,尴尬道:“你怎麽不說話?”
不過,她也沒編呀,從前在西安、寧夏考古的時候,就是這樣,又冷又餓,還得記着教授的矜持,總不能和學生搶東西吃,只能看着黃土空流淚。
別提多苦了。
“你比那些表面笑眯眯的人好得多。”少年突然開口。
“我給你講故事就是對你好啦?”雲羨不解。
“你編故事也不過是為了要我安心,你其實只是想我多吃點,我明白。你……和我阿娘是一樣的。”
雲羨被戳中心事,不覺微微的紅了臉,道:“我沒那麽好,我只是看你太瘦了,怕你跟着我旁人會說我欺負你。”
“你願意帶我走?”少年驚喜道。
“你若是喚我一聲雲姐姐,我便考慮考慮。”雲羨笑着道。
“雲姐姐!”
那少年歡呼着,幾乎蹦起來,道:“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姐姐,親姐姐。”
雲羨聽他喚着,心下一軟,道:“那你也一輩子都是我弟弟。”
那少年點點頭,道:“我叫劉君澤,姐姐今後喚我君澤便是。”
“劉君澤……你是劉君澤!”雲羨吃了一驚。
“是。”劉君澤點點頭,懵懂道:“怎麽了……有……有什麽問題嗎?”
雲羨絕倒,眼前這個小不點,居然是未來的大佬?!
我一定給你帶走,看蕭敘白還能翻起什麽風浪!
她想着,眸光一閃,忍不住笑起來。
劉君澤吞了口口水,心裏七上八下的,他這個名字該不是不吉利罷……雲姐姐怎麽瞧着這麽不對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