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人都結婚 (1)
入秋,小慶姐生了一個細眉細眼的小丫頭片子,叫萌萌。何雙雙說:“萌萌是世界上最好的寶寶,再沒有比這個寶寶更好的了。”就連她媽石林都感動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看到別人家有後,石林就更加着急了,不過着急歸着急,這一次石林卻奇跡一般沒有催何雙雙。
北拓市不大,東街放個屁,西街就能聽到響。周彥的建材市場那在北拓市可是數得上的好單位,最近,兩位合夥人鬧分家的事兒,石林早早地就知道了。
為什麽她早早就知道了呢?那還不是因為毛毛回來了,婚不結了,姜凱芳郁悶了,就随口給石林添了一點兒堵。反正吧,女人的友誼就是很奇妙的,也許一輩子都來不了男人那種熱血兄弟一般的情感,她們互相依賴,又怕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那不是石林每天都要把她的女婿挂在嘴上嗎?毛毛嫁不出去,你家雙雙也別想痛快了。
石林找了七拐八拐的關系,總算打聽清楚了。周彥的那個建材市場是他跟朋友一起開的,周彥算大頭,可他是外地人,人家路志青是本地人,家裏的父母、表哥、姐姐在北拓那是數得上的。現如今什麽都是關系,這次那邊鬧分家,最後,周彥不知道能剩下點兒什麽,那萬一是一屁股債呢?那她閨女不就被毀了嗎?
越想,石林越是氣不順。這天,周彥又來得早,破天荒的,石林張嘴就給來了一句:“小周呀,阿姨跟你叔叔年紀都大了,就早上能眯一會兒。唉,還是你們年輕人,精神真好!”
周彥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實在是尴尬。等他想進雙雙房間時,石林卻很客氣地請他坐在客廳裏,當然早上的冰西瓜也沒了。何副主任太了解自己的老婆,老爺子頓時也尴尬了,但是這一次老爺子倒是主動放下了架子,坐到周彥的對面,遞給他一支自己吸的煙,八塊六的紫雲。當然,每次來招待女婿的大中華也是沒了。
“小周呀,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何副主任很慎重地問。
周彥愣了下,随即點頭,“還成,挺順利的。”
何副主任有些不高興,“你這孩子,我們好歹是長輩。北拓能有多大,你們那邊鬧得滿城風雨的,這也叫順利?”
周彥呆了一下,馬上笑了,“真的沒事,叔叔,我跟路志青……你們不是也見過他嗎?我們吧,原來是合作關系。現在呢,他想做點兒其他的事,這也正常啊。”
石林拿着兩根毛線針,一邊打狗狗的裙子,一邊溜達過來說話,“小周呀,不是阿姨說你,人家路志青也算是個官二代。你胳膊扭不過大腿的,咱們呢,是自己人,你要有什麽困難,我跟你叔叔,他在北拓這麽些年了,方方面面的,頭頭腦腦的都還認識點兒。你可別瞞着我們,有困難一定得說。”
周彥輕輕搖了一下頭,“不用,阿姨,真沒什麽困難。當初我們合作的時候,別人都不同意,說是關系再好,也不能合作。那時候我們就把合同立得很清楚,我六他四。現在路志青想搞工程,他賣的也只是自己的那一份,跟我沒關系。”
“喲,他那份兒能賣多少啊?”石林又往前湊了一下。
“幾千萬吧,不過他那邊還沒找到下家呢。”周彥算了一下,很坦白地回答。
石林打着毛衣的手,頓時停了下來,那不是……就是說,建材市場就是被分走一半,周彥也能剩下不少?想到這裏,她又眉開眼笑了,特別利落地放下了毛線針,轉身進了廚房,切了一大盤西瓜,通着周彥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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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啊,現在吧,國家經濟政策是越來越穩了。阿姨是搞稅務的,每天就是和你們商人打交道,阿姨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啊!”石林笑眯眯的。
“不生氣,阿姨你說吧。”周彥很客氣。
“趁着這個機會,你把你的那一份兒給賣了吧。錢落到自己的口袋那才是自己的,你瞧,現在路志青家肯定是不能管你了,現在什麽不要關系啊,就拿你們的建材市場來說,除了工商稅務,還要有街道、公安、消防,等等,那上面是一大堆的婆婆。你又是外地人,光應付這些事兒,就夠你煩的了。你要想好好地發展,那是難得很啊!所以,阿姨這話是不好聽,可也是為了你好,你就把……”
石林是越說越來勁,一不防備,她閨女就站在閨房門口奓了毛,“媽!你說什麽呢!”
“哎喲!”石林吓了一跳。
“雙雙,你怎麽跟你媽說話呢?”何副主任也吓了一跳。
“周彥,以後你別來我家了。”何雙雙說完,走過來挺不客氣地對周彥大聲說道。
“唉,雙雙,媽沒說什麽啊,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們好嗎?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識好歹呢!”石林特別生氣,覺得很沒面子。
“媽,我跟周彥才認識幾天,八字都沒一撇呢!你們憑什麽管人家的私事?”何雙雙急得臉都漲紅了。
“你怎麽說話呢?怎麽說話呢?憑什麽,憑我是你媽!現在的孩子,動不動的就憑什麽!哎,你到大街上随便找個人,給他一百塊說,我給你錢,你說說我呗,你看誰說你!”
何雙雙冷笑,“媽,時代不同了,你到大街上找人說你,不用一百塊,給五十塊就有人說,一百塊夠找倆的了!”
何雙雙說完,又羞又氣,拉着周彥就離開了家。留下石林坐在沙發上,張着大嘴冒涼氣。冒完,石林心裏酸得不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老何,你說,咱養閨女,怎麽就養出仇了呢!”
“唉,別氣了。你也真是的,剛才我就一直拽你。有些話,咱們能說;有些話,咱們就不能說。你這性子,怎麽一直是這樣?為人家好,整得就像貪人家什麽似的。”何副主任随手拿着一塊毛巾,勸自己的媳婦。
“我就是貪,誰不貪?我就這麽一個閨女,我能不為他們好嗎?你就說建材市場,那麽大的架子,每年有多少事兒!周彥壓根兒就不是個會應付事的,他來咱們這裏都是推一步才說一句話的。老何,我跟你說,要說待人接物,那還真是人家路志青強。這話我就擱這,咱們走着瞧。”
“成,走着瞧,走着瞧。你看你,哭什麽啊?”
“我就是氣!氣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養大,然後她來氣我!老何,你給我的是什麽毛巾啊?酸不拉幾的,這不抹布嗎?秀兒,你又亂丢東西了!”
不說石林在家裏鬧脾氣,何雙雙拉着周彥氣哼哼地離開了稅務局家屬院,一氣就跑到了街邊的小花園。
何雙雙坐在小花園的石椅上,喘了一會兒,才很認真地對周彥說:“我媽不是個貪財的人。”
周彥愣了下,“我沒怪阿姨啊!”
何雙雙依舊認真,“打小,我媽就熱心腸,好事做了一堆,就是說話不好聽。我就一直看着我媽,好人也做了,人也得罪幹淨了。我媽不會圖你什麽的,你要是覺得看我媽不順眼,我們就分了吧。咱就不能帶着一個疙瘩處下去,我就一個媽,我得給我媽好好地養老,好好地孝敬她。我不能到了以後,我孝敬我媽,還得躲着你!”
周彥無奈地翻白眼,翻完,仰臉看着天空。石林阿姨說得沒錯,自己真的沒多大出息,膽小,少言寡語,天生就不是做商人的料子。可是,何雙雙是從哪裏看出自己怪石林阿姨了,他感激還來不及呢!多少年了,除了自己的姐姐,就沒人抄着這麽難聽的語調,教育過他。
“我沒怪阿姨……”周彥心裏的話,翻了很多車,就憋出了這麽一句。
“真沒怪?”何雙雙又問。
周彥點點頭,“其實阿姨說得沒錯。路志青早先就說,我就是幹倉庫管理的料子,他這話也沒錯的。”
“那你也別看輕自己呀!”何雙雙氣消了,卻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都不知道,我們那點兒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媽都知道了。”周彥無奈地搖頭。
“北拓又不大。”何雙雙嘟着嘴,喃喃地說。
秋風掃着小樹林的落葉,掃着何雙雙的胳膊,涼得她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受不住冷的何雙雙伸出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斜眼看了一眼一臉麻木的周彥,用腳踹了他一下,“上衣脫下來!”
“幹什麽?”周彥很驚訝。
“我冷!幹什麽!你看你這個呆樣兒,能激得起姐的色心嗎?要姿色沒姿色,要眼色沒眼色,你說姐都看上你啥了?”
周彥忙不疊脫下上衣遞給何雙雙,何雙雙穿上周彥的衣服,聞着衣服上屬于周彥的味道,心裏微微一顫。嗯,這是什麽感覺呢?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呢?
何雙雙不說話,周彥卻思緒萬千。以前,他跟華梅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他在為華梅做打算,考慮她的自尊心,考慮她的吃喝,考慮她的小心思,要考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是,現在跟何雙雙在一起,當然,何雙雙不漂亮,真沒華梅漂亮。可是,他從不操心,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也不怕得罪她。大部分的時間裏,都是何雙雙在照顧他,體諒他。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很溫暖,很踏實,當然,每天傍晚六點除外。
周彥搞不懂,為什麽何雙雙一定要在每天下午六點跟自己生一場氣?她想自己注意她吧?他自己知道啊,可是為什麽她還要生氣呢?
兩個人唧唧歪歪了一會兒,石林打電話叫何雙雙回去,聽着語氣不太好。何雙雙有些害怕,在小花園附近拉着周彥溜達了幾圈,後來看到賣兒童玩具充氣錘子的,便眼睛一亮,買了一只最大號的扛着,扭頭吩咐周彥,“我回去叫我媽出氣,你回單位,別跟路志青置氣,你自己最重要!”
何雙雙說完,轉身就跑了,留下周彥一個人在小樹林點燃香煙吸了小半盒。這個生意,他到底還能做下去嗎?其實石林阿姨說得沒錯,他自己太老實了,不适合做買賣,可是建材市場是他自己一點一滴,慢慢積澱到現在的。有好幾年了,沒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它,賣掉它就像賣掉自己的孩子一樣心疼。此時此刻,周彥不由得慶幸,自己的爹給自己留下了花不完的錢財。算了,不賣了,賣掉了,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呢?
想到這裏,周彥給王叔叔打了一個電話,請王叔叔找人,以外地客商的名義與路志青那邊接觸,買下路志青的股份。這裏面從頭到尾周彥都沒有露面,該做的他都做了,他還要怎麽樣。人家就要把他告到法院上了,每天帶着一群人在建材市場査賬,搗亂。算了,就這樣吧……
他毫無辦法地就這樣看着,看着路志青走到深淵不可挽回地掉了下去。
好朋友終于還是散夥了,周彥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談判桌上。雖然王叔派的代表将建材市場的價格一壓再壓,貶得一文不值,但是他們那邊出的是現錢,而且是一次付清。沒有人比周彥更加淸楚建材市場的弊端在哪裏,這一次,周彥也毫不猶豫地将資料擺到了臺面上,以三千二百萬的價格買斷了路志青的股份。也許就是因為周彥的這種回避态度,路志青隐約地對自己的好兄弟有了一些內疚。散夥那天,他請客,可周彥沒有去。
周彥的失落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就被卷到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裏。
李瑤媛要結婚了,她連着打了七八個電話,非要叫何雙雙做她的伴娘。
何雙雙這些年沒少參加婚禮,但被人要求做伴娘還是第一次。她很興奮,當然,她也很清楚,請她也不過是因為媛媛那個人做人很刻薄,說話又尖酸,得罪人得罪得多,整到最後,也就只能喊她這個傻大姐了。
當然,李瑤媛的圈子裏沒結婚的,也沒剩下幾個了,這也是理由之一。
這幾天,何雙雙一直跟着李瑤媛,她驚訝于李瑤媛的能量。在這個城市裏不可能找到比李瑤嫌還能幹的新娘了。
從擺酒席到租用結婚場地,如何布置場地,樂隊站在哪裏,請哪個婚慶公司,要租用什麽樣的車子,車子上的花要怎麽弄,是鮮花還是氣球,李瑤媛都要自己搞定。還有她家有多少親戚,結婚那天要給多少個紅包,奶奶家親戚、姥姥家親戚,結婚那天又能給多少的開口錢,這筆錢最後能不能平那本賬,她都得算清楚。
何雙雙驚異于李瑤媛的能量,她看着她拿着計算器,将自己跟徐曉亮的工資、存款、獎金不停地計算着,用自己所有的心血來支撐這一場體面的婚禮。
這種力量是很可怕的,而何雙雙就沒有這種不顧一切的力量。
婚禮那天,何雙雙四點就起來了,周彥去接的她。有時候,一個人有沒有好人緣,在結婚的時候就能看出來。李瑤媛又要強,但她找的是個外地的丈夫,還是鄉下的。
鄉下的怎麽了,其實也沒怎麽。可李瑤嫒就是看不上徐曉亮家的親戚,她又不認識更多體面的男士,于是一伸手,毫不客氣地指派何雙雙的男朋友,周彥做徐曉亮的伴郎。
哎,這真是受寵若驚啊,何雙雙一下子都有些惶恐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跟周彥說,又不願意在李瑤媛面前丢臉,于是磕磕巴巴地膩歪了半天,才說。卻沒想到,周彥一口答應了。
閑着也是閑着,正好沖沖喜。而且周彥現在早已有了跟何雙雙談戀愛的感覺,因此,這個男朋友的責任,他必須承擔。說到這裏,何雙雙本人反倒是有些惶恐。
這天早上,電話響了沒幾聲,何雙雙就立刻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取出小碎鑽包包,就往樓下跑。
今兒一大早她就起來打扮了。她也愛美,自然對李瑤媛派發給她的那套伴娘服愛不釋手。
昨晚她都舍不得睡了,這條香槟色的蓬蓬裙,被她抱着來回在鏡子前晃悠。它的上身有着貝殼樣式的伸延,露着整個肩部,腰間是個很誇張的蝴蝶結,蝴蝶結上有個碩大的鑽石花心。如果不走近仔細看的話,它還是很高貴典雅的。
雖然何雙雙心裏很清楚,這套紗裙其實很廉價,以前也不知道被多少位姑娘租穿過,即便被店家很精心地打理過了,可也還是能看出舊來。但就是如此,何雙雙也願意自己貼錢,買了一套兩百多元的水鑽首飾,還有一雙同色的平底小皮鞋來搭配它。
李瑤媛沒有何雙雙高,她特意囑咐何雙雙不許穿高跟鞋,何雙雙只好不穿。
周彥也穿着一套李瑤媛姑娘派發的伴郎制服,領子下還有一個黑色的蝴蝶結。周彥有些哭笑不得,他覺得此刻自己根本不像個伴郎,或許像酒保還多些。
清晨四五點的空氣有些涼,周彥拍打着自己車子上的粉色氣球。在知道他有車之後,李瑤媛自然毫不客氣,誰也沒問,就将周彥的車征來用了。
幾聲鳥叫之後,何雙雙家的樓梯上傳來一陣小碎步的敲打聲。随着腳步,還有一對母女在小聲地争吵。 “媽,你別這樣,多傻啊!”
“傻什麽啊?我閨女這麽好看。”
“媽,你回去吧!”
“你閉嘴!”
沒多久,樓下的防盜鐵門咔嗒地響了一聲,何雙雙帶着一絲羞澀,慢慢地走了出來。
嗯,好驚訝,周彥眼前一亮。
何雙雙今天特別美,就像,怎麽形容呢,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新鮮。周彥忽然覺得,自己豐富起來了,竟然會用這麽細膩的詞彙。
她盤着發髻,發髻上是一圈碎碎的小花瓣,花心裏的水鑽在閃着光芒。她露着飽滿秀氣的額頭,額頭下,有對俏麗纖細的眉毛。
雙雙的眼睛,怎麽這樣好看,這樣美麗而無辜。當然,這時候我們應該感謝美瞳的效果,它令姑娘們無比幼稚,而又嬌嫩。硬生生地把一個三十歲的老處女,拉到了幼稚園的程度。
有些嬌嫩,令人憐憫而産生維護感。
雙雙今天的睫毛很長,一眨巴,就像小扇子一般可愛。她的嘴巴上不知道塗的是什麽顏色,能夠在晨曦下發着熒光。
周彥看了又看,上上下下地反複打量着。呀,雙雙的腿真是又直又長,當然,平時他也是知道的,雙雙的小腿很好看。
何雙雙被打量得很尴尬,不好意思地拉拉裙子。她這件香槟色的蓬蓬裙,将她的整個肩膀都因為款式而露着。你無法想象,平時都走中性風的何雙雙有這樣漂亮的鎖骨,這樣豐滿半露着的酥胸,甚至她的皮膚很好,細膩白嫩,人一出來都帶着一股子花香。
周彥拽了一下領結,他有些羞愧,再次抱怨這套衣服真他媽的醜。
兩人正這般癡迷地相望,石林女士,舉着一部手機,笑眯眯地從門後轉了出來。她穿着一身肥大的,上面還印着偷吃蜂蜜的維尼熊的睡衣,早上起得利落,頭發都是淩亂的,眼角還挂着眼屎。
周彥從來沒見過如此蓬頭垢面的石林女士,因此便吓了一跳,人頓時拘束了起來。
“哎呀,小周呀,來接雙雙?”石林的聲音很大,引得晨練的老太太紛紛看向他們。
幸虧這時候人不多。何雙雙覺得很可恥,于是不敢看人,只能低着頭。
“快,你們站在一起,我拍兩張就上去。”石林說道。
何雙雙無奈,只好走到周彥的面前站好。
石林又擺手,“氣球那邊。”
好吧,氣球那邊。随着一陣上下左右,兩張乘以二十倍的數量,終于讓石林滿意了。她大手一揮,“你們可以走了。”
周彥拉着何雙雙,如蒙大赦地落荒而逃。
可惜,他們的車子還沒出街,石林又打來電話,“雙雙,給你媽媽送鑰匙回來。”
何雙雙都要哭了,“媽,你按下門鈴。秀兒也在啊,叫我爸爸也能給你開門啊。”
石林理直氣壯,“你爸爸神經衰弱,早上才睡着。我按門鈴,吵醒了你爸爸怎麽辦?”
何雙雙無奈,只好又回去送鑰匙。
等她回去,石林正在門口跟一群正要出門扭秧歌的老太太展示照片,見到何雙雙,便又誇耀了一頓自己的閨女,還将周彥扯出來,展覽了一番才放人。
此刻都六點多了,何雙雙坐在車裏挨了李瑤媛一頓罵。放下電話後,何雙雙對周彥說了句:“我媽絕對是故意的! ”
周彥點點頭,“嗯,我也覺得是。”
這兩人,終于在命定的時間趕到了李瑤媛的家。結果,李瑤媛一看到何雙雙,二話不說,“換發型,你今兒就不能比我好看。”
于是,何雙雙只能換了一個有劉海的發型。換好後,何雙雙無比委屈地站在李瑤媛家的陽臺上,揮着小手帕,目送周彥往男方住的新房裏走。
他們隔着樓層,眼中有千言萬語,都盡在不言中了。
以後結婚,絕對不請李瑤媛,絕對!
坐在李瑤媛家,何雙雙一直跟在李瑤媛的身邊,被迫跟無數不認識的人合影。她開始還能很自然地笑,到最後就只能僵硬地笑了。
媛媛坐在沙發上,就如個女皇,不停地打電話,不停地在照片鏡頭與現實之間轉換着表情,虧她還能堅持下來。
李瑤媛她能使喚家裏所有的人,她媽、她爸、她姑父、她弟弟,她所有的親戚。
“媽,一會兒車來了,把所有門都叫小弟他們給我鎖好,一個門少于一千,就別給開了!”
“姑父,你可得給我看好賬,分單,什麽分單,自然都在一個賬上,我跟曉亮以後要還錢的!”
“姑媽,把你家孫子也抱來吧!看好門,一會兒跟他們姐夫要紅包,一個一百呢!別給別人領走了,呵呵……可不是,那多吃虧啊!咱家四個門,能拿四百呢!”
“徐曉亮,我早告訴你了,別用他家,我都咨詢過多少次了。你看你不聽,傻了吧!憑什麽咱家彩虹門要放到後面?不行,我兩個月前就訂了,他們什麽時候訂的?必須給我放前面!這事兒沒商量!”
何雙雙聽着都覺得累得慌,難道這就是她想象當中的浪漫婚禮嗎?
何雙雙擡起腳,将腳下的瓜子皮、糖果皮往一邊踢。
“何雙雙,你小心煙頭,你這套衣服一天一百五呢!”李瑤媛忽然一嗓子吓了何雙雙一跳,她擡起頭,正要說點兒什麽,李瑤媛卻腦袋一轉,對着沙發那邊的一位男士罵了起來,“四姐夫,你離雙雙遠點兒,去外面吸煙去。她的衣服下午要還呢,燙出個洞來你賠嗎?”
男人讪讪地笑笑,撓撓後腦勺,出去吸煙了。
喧鬧的氣氛,親人的祝福,七嘴八舌的聲音圍繞在何雙雙的耳朵邊。何雙雙忽然想到,假如自己跟周彥結婚了,也會是這樣嗎?好可怕,她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半點兒的幸福,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忙亂,各種掩蓋不住的慌亂。
李瑤媛一直在笑,何雙雙卻覺得她不幸福。
于是趁着人略少的時候,何雙雙忽然問李瑤媛:“媛媛,你幸福嗎?”呃,這話問出來好傻氣。
李瑤媛看看何雙雙,撲哧一聲笑了,“傻姑娘,你電影看多了吧?”
是呀,就是電影看多了,才會把一切想得那麽美好,也才會現在還囤積在家裏,一直沒嫁出去。
“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我也不求別的。徐曉亮那家夥沒什麽好的,可他聽話,我就喜歡他這一點。他聽我的,這樣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對吧?”
何雙雙只能點頭,因為她也說不出哪裏不對來。她從小就沒李瑤媛這麽強勢,她在家聽爹媽的話,出門聽老師的話,誰都說她乖,可到頭來,她才知道乖是一點兒用也沒有,至少她還是沒嫁出去。李瑤媛反倒是比她早結婚了,這不就證明人家比她做得好嗎?
何雙雙一時間挺失落的。
有人說,結婚那天是女人最幸福的一天。這話是說給別人的,真的,這跟李瑤媛姑娘就沒有半點兒關系。
李瑤媛結婚,更像是打仗。這位新娘,将一切都算計進去了,可是事情并不會按照她想的那般走。那時,她就會毫不客氣,半點臉面不給地去批判別人。
即使她今天是個新娘子,那也看不出半點兒美好來。甚至何雙雙覺得,她就像是現代版的王熙鳳。
原本是件挺高興的喜事兒。到點了,徐曉亮坐着馬車來了。真的,三匹大白馬拉的馬車,趕車的穿得就如英國管家一般,還戴着髙帽子。
那馬車一進院子,全院子的人都出來圍觀了,禮炮轟鳴中,又有幾萬個響鞭兒潑灑着一院子的喜氣。大家正高興着呢,李瑤媛卻穿着婚紗,趴在陽臺上,忽然對着下面來了一聲:“周彥!”
周彥吓了一跳,擡頭看陽臺,怎麽是叫他呢?
“一會兒,你的車只給我娘家老姨坐,誰也不許上,聽到沒?”
哎呀,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大家頓時就尴尬了。周彥眨巴着眼睛,點點頭,對着樓上喊:“好啊!”
李瑤媛這才回屋去。
徐曉亮當下就有點兒不高興了。周彥見不好,忙笑着搞氣氛,“哎呀,就沒見過這麽緊張的新娘子,我看啊,人家是着急見你呢!”
頓時有見不好的,忙一起呼喝起來,“就是,徐曉亮,你們才分開多久,看人家急的。”
于是,哈哈一笑,總算過了這事兒了。
這場婚禮,零零散散的事兒,那叫一個多!好不容易,婚禮走完了所有的形式,差不多要吃完酒席了,新郎徐曉亮的媽媽跟李瑤媛卻站在酒店門口吵了起來。
這下壞事兒了,人都還沒嫁完呢,媳婦婆婆先來了一仗。
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兒,就是錢鬧的。按照規矩來,禮金那是要被父母拿去的,因為人家花了錢。老爺子、老太太忙了一生,在城裏給兒子買了房,那花出去的總要從禮金裏收點兒回來,好還外債,不是嗎?
這不,李瑤媛為了面子,租了三輛車,将徐曉亮家的親戚都從鄉下給接了過來。男方親戚的禮金呢,自然也就上到了李瑤媛家的禮單上。
在酒席還沒吃完的時候,老太太就動了心眼,悄悄地去了前臺,想要回這筆錢。李瑤媛家看賬本的姑父自然是不能給的,于是就發生了口角。
這頓口角延伸的最後結果就是,兩家發生了難以預料的肢體碰撞,最後,真的打了起來。
李瑤媛家的親戚都是城裏人,打架的手段沒徐曉亮家裏的多,于是便輸了陣勢。到了最後,李瑤媛被吓壞了,被何雙雙護着躲在了一邊。
李瑤媛的婆婆站在那裏,毫不客氣地罵起來,“李瑤嫒,你算什麽東西,要什麽沒什麽,就知道欺負俺兒!俺兒倒黴了,才娶了你這個攪家精……”
所有的看客都呆了,就連周彥都沒見過如此直白的老太太。
徐曉亮坐在酒店的臺階上,哭得就像個無辜的孩子一樣。
何雙雙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男人可以這樣哭。
周彥氣得狠了,走過去給他屁股來了一腳,“我說哥們,挺好的喜事,你哭什麽?你哭頂屁用啊,趕緊拉住你媽,再罵,你媳婦都沒了!”
徐曉亮猛地站起來,四下看着。大家頓時都靜默了,都在等他拿個态度出來。
可這家夥竟誰也沒罵,也沒勸誰,只是看了一圈後,他想,他不要結婚了,什麽都不要了,這輩子,他都不會娶媳婦了。于是,他連半句話都沒有交代,直接打了車,就跑了。
何雙雙有些擔心,回頭去找李瑤媛。
李瑤媛也在哭,哭完一擦鼻涕,看着婆家的親戚,苦笑了一下,大聲說:“算了,不結了!我圖什麽呢?我這就去醫院,打胎!”
她這麽一說,兩邊幹仗的,頓時都傻了。徐曉亮他媽一伸手,将口袋裏搶過來的禮金往桌上一丢,回頭就哭,“媛媛,這話怎麽說的?大人生氣,可不要拿孩子撒氣啊!”
李瑤媛看了下四周,一拉裙子,扭頭就走。老太太挨了老爺子兩腳,趕緊上去拉,何雙雙也追了一會兒。可惜,李瑤媛家的親戚也不是吃素的,護着李瑤媛就跑了。
就這樣,新郎新娘,各奔東西。
何雙雙都傻了,呆呆地看着李瑤媛的婆婆坐在酒店門口哭孫子,看着剛才還是推杯換盞滿嘴祝福的那些人,一個一個面露尴尬地離開。如今也不添火了,也不鬧騰了,原來,這就是婚禮嗎?
周彥從身後拉住何雙雙,輕輕地勸着,“算了,這事情誰也不怪,沒人能在婚姻裏算計什麽。”
何雙雙苦笑,“周彥,以後咱們也會這樣嗎?”
周彥呆了一下,她怎麽想到結婚了?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不會,你不是李瑤媛。”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完,只要你媽不參與。
還有,今天這事兒,從男人的角度,他覺得是李瑤媛做得太過。
可是何雙雙就不是這麽想的,她還是對李瑤媛有說不出的同情與憐憫。她太了解李瑤媛了,那個女人從中學就開始計劃起了自己的婚禮,她比任何人都期盼着今天,可是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李瑤媛那天真的去了醫院,兩家人又在醫院裏幹了一架。
孩子當時是沒打,可第二天一大早,李瑤媛的母親陪着她去醫院做了手術。手術做完,李瑤媛便悄悄地辭了工作,在這個城市裏消失了。過了沒幾天,徐曉亮也走了,怕是這輩子他都不會再來這裏了。
一件事能引出好多事,李瑤媛鬧騰完,還沒幾日呢,毛毛又要結婚了。嗯,也不知道在這姑娘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石林問了幾次,姜凱芳只是笑笑不說。
這一次,何雙雙又是伴娘。當然,這次沒周彥什麽事情了,只是後來他聽石林唠叨了幾句。
毛毛嫁得真吃虧,婚戒都是娘家買的。
毛毛真可憐,她那個婆婆挑三挑四的,結婚當天還帶了一群親戚住在毛毛家安排的賓館裏。
姜凱芳剛打發了閨女出門就大哭了一場。
第二天一大早,毛毛就回了娘家。她抹着眼淚,跪在她媽面前說:“媽,您看我啊,我這張臉,是配得上哪位王子、總裁的?我就是個普通人,現在是不好,可是咱得努力不是嗎?我不怕苦,真的。”
後來,姜凱芳也哭了,一直說,她不該逼着閨女找對象,最後弄得閨女去湊合了。
這次吓得石林不輕,平日在家再也不提什麽周彥不合适啊,哪兒哪兒有個不錯的小夥子啊。
如此,全家人便得了清靜,從此何雙雙對毛毛以及姜凱芳是感激不已。
生活回歸原位,何雙雙忽然就長大了。她不再偷懶,把卧室收拾得幹幹淨淨,以前那些不實際的美夢她也不做了,甚至,她還給自己制訂了幾個計劃。
她忽然就懂了,她曾經活得那麽簡單,可是這種簡單會随着年份而不再适合她。無論如何,她都要學習成長,即使她的媽媽不願意,她的爸爸不願意,這個家她早晚也是要離開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