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解脫于過去 (1)

周彥茫然,這一刻,又是如釋重負地覺得解氣,又覺得糾結。

她不停地說死,這是在威脅自己嗎?以前華梅可不這樣。

他記得,很久之前,他陪着華梅回她老家。華梅家是廣樸鄉民,全家人一起發聲,一天都說不了十句話。見了外人,不分大小,—說話全家人臉就紅。

周彥第一次去華梅家的時候,她家老爺子開始還對自己不滿意,只怕他騙了人家姑娘去。畢竟,他們家三代才出了華梅一個大學生。

後來,周彥一直表現,又是聊天,又是跟着下地,他還拿出身份證,表示随他們查!這樣全心全意地陪着老人待了好多天,老人這才松口,還是一句最質樸的話,“娃不懂事,什麽都沒見識過,你多擔待。若是你等得了,畢業再完婚,中不中?那現在可不能一起啊!那個不能一起,那娃小,以後你要是不願意娃,那娃可憐咋辦?我們也不能去城裏找你吧?”

周彥一笑,欣然應允。

離開華梅老家的那天,老爺子扛着半麻袋幹菜,周彥在他家就愛上這—口的。老爺子一路沉默地跟在閨女和周彥的身邊。周彥想幫他背,老爺子就是不許,怕弄髒了他的好衣裳。

那一路,舍不得打三輪摩托,老爺子就背着半麻袋幹菜跟了七八裏地才到瀝青路上。

從那年開始,每年周彥都能收到好幾次菜幹,一直到華梅堅決不許老家人再往學校寄這個,周彥才沒有了這口福。 幫?若是看華梅的面兒上,周彥是根本不會有半點兒同請心的,可他一想到那質樸的老爺子,便又不忍起來。

周彥安慰了華梅幾句,說讓他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華梅不肯,又哭又求。周彥無奈,只能先約她去了他們以前常去的茶社。約完,挂了電話,周彥就坐在那裏發呆。

何雙雙順手關了電視,側臉看看周彥,問他:“說說吧?”

周彥苦笑,“說什麽?”

何雙雙一蹙眉,“人家懷孕了,都找上門了!”

周彥看何雙雙臉色不快,忙拉着她往自己的懷裏拽,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倒是非常自然,仿若很多疙瘩一下子在管道裏被貫通了一般。他現在可以确定何雙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個人。

認識了這麽久,她從未在自己身上要求過根多。她總是笑盈盈地帶着一股子愉快的氣息出現在自己的身邊。她因為自己受過很多委屈,可是從不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一絲半分。

這段日子,自己是任性的,甚至以前在華梅那裏受到的氣,他都無形中反着來,他給自己一千個理由來拒絕這樣好的女孩子。他怎麽能這樣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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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漂亮有用嗎?她會主動去醫院陪着自己嗎?溫柔似水有用嗎?她會光着腳丫子,為了一張照片而爬一整座高山嗎?她對自己的好是沒有任何要求的,只是好,就像自己以前一樣。

想到這裏,周彥擁抱的力度更加強烈了。

何雙雙倒是有些慌亂,掙紮了一會兒,周彥越摟越緊,一邊摟住她-邊忙着解釋,“你先別發脾氣,這事兒跟我半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就是要判我死刑,也好歹看看證據再說,我冤枉啊!”

何雙雙聽了之後,便安靜地趴在周彥的懷裏,伴着心跳聽周彥解釋。她腦袋是炸開的,有好多禮花在腦袋裏燃放,一茬一茬的。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神智,喃喃地說:“你哪只眼睛看我發脾氣了?”說完大概覺得不對,又加了—句:“她是你什麽人,你跟我解釋一下?”何雙雙嘀咕了一句,可是舍不得從這個懷抱裏掙紮出來。

周彥想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華梅是我以前的女明友……”周彥沒看到,何雙雙笑得很詭異。沒錯,華梅跟他結束的那日,何雙雙就在隔壁的包間裏,聽得真真的,所有的事情她都聽到了。只是此刻,她也不能做出,我什麽都知道,我理解你那般的大度模樣,呸!這事兒吧,作為新任女友,她必須拿出一個在意的态度。鬧肯定是要鬧一鬧的,因為周彥現在可是她的。

周彥說了很多,沒有從華梅講起,而是從自己父親那一輩開始講起。他的童年,少年、靑年,他的姐姐、父親、母親……

世界上總有一個人,你必須要令他對自己知根知底。周彥憋了一肚子的話,總想跟誰說說。很久以前他就想找個依靠,找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找個可以理解他的人,來說說自己這二十來年的歲月。他覺得自己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并且他的故事還是世界上最傳奇的。

其實在何雙雙聽來,周彥的故事也就是一部粗制濫造的小成本電視劇。

便是如此,何雙雙依舊聽得很專注,她能從周彥寡淡的敘述方式裏看到鄉下那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站在家門口,看着別人合家團圓,而他們只有冷坑冷竈。

冬天,姐姐偷了別人家的玉米稈子燒了取暖,夏天,穿着他們爸爸的雨鞋,一個村一個村地在泥地裏挖別人挖剩下的紅薯。後來,跌跌撞撞長大了,他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姐姐是幸福的,能看得出來,而周彥依舊在這個城市裏徘徊着。他敏感,不自信,也不相信他人。他遲疑得猶如一個孩童在城市裏一個人待着一般,後來他遇到了華梅,他全心全意地去維護這份情感,結果,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般不如意。

何雙雙蠻心疼的,不過她倒是蠻感激這份不如意的,沒有華梅的離開,周彥也不會給她留下。

陳述當中的周彥,并沒有因為那些不公平,那些艱難而偏執。甚至在回憶起小時候的艱難時,他的臉上都帶着一股子釋然。那些都過去了。

周彥說了很多很多,有時候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給說哭了,不過何雙雙會在他眼淚掉出來之前,輕輕地拍拍他的頭,對他笑笑,那一霎,他又覺得也沒什麽,畢竟都過去了。

梟後說到華梅,他更是半點兒不敢隐瞞。他說:“我覺得我沒這個義務幫平梅。做不做是我的事情,她沒權利要求我做這些。可是你沒去過她家,那是一家子的老實人,若是他們知道了,那老爺子怕是活不成了。前年,我還穿過華梅她娘親手給我做的鞋呢,一針一線都是老太太親手納的底子。現在誰還穿這個啊,但是我就喜歡這個,老太太在夏天給我做了五雙,你看,我覺得我現在跟你在一起了,有些事兒要聽你的意見,你說這錢借不借?”

何雙雙愣了一下。別呀,你把這個皮球踢給我,那多不仁義啊!不過難免的,她的心裏動了一些小心眼,這事兒不好管。雖然她聽着周彥就是個冤大頭,擱在她身上,這錢打死她也不借。可是這樣說,周彥會不會認為她不善良啊?

可是若是借了呢?作為女人,她非常了解一個女人在絕望的時候,抓救命稻草的那股子力量。那不會溺死的人,撈到着力點的勁兒小。

她坐在那裏想了很久很久,然後擡頭看看周彥,說:“周彥,你想幫她嗎?”

周彥趕緊解釋,“她那個人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幼稚。而且,她家人也沒能力幫她,我要是不管她就真是死路一條了。 ”說到這事兒,周彥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個傻爹周德凡。

那時候家裏常來常往的,大多都是借錢的,不能說是借餞,其實他們就是來要錢的。他們像約好了一般,只要周彥家有人,便三五成群拿着醫院的B超片子或者大學通知書上門來求援。

周彥那時候看不上他老爸,明明知道那是個有去無回的事情,他還給錢!因為這個,他們父子倆沒少怄氣。但那個時候,他爹總是笑笑說:“你也不等這幾個錢花,人能吃多少啊,能花多少啊?別人拿去是救命的,鄉裏鄉親的,我們總要幫一下,難不成看他們去死啊?”

是呀,世界上總有你不願意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情。

“喂!”何雙雙揮揮手,将周彥從他自己的思緒裏給拽出來,“想什麽呢?”

周彥心裏酸楚,“也沒想什麽?嗯,你說吧,我聽你的。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幫她。”

雙雙笑了,翻身又回到了沙發那邊,這會兒她倒是自在了很多。最起碼,他們認識了這麽久,她從未在周彥家裏這樣自在過。

“以我的意見為主?”何雙雙問了一句。

周彥點頭,“嗯,都聽你的。”

“唔……幫吧!我想,如果華梅出了事,大概這輩子這件事都會成為你心裏的疙瘩,其實吧,周彥,我挺不願意的。也就是為你,我還不清楚你這個人,你就是個小心眼。”

“我哪有小心眼?”周彥辯解了一句。

“難道不是嗎?因為路志青,你到現在都睡不好。你就覺得你被背叛了,你必須要有個結果。可是世界上的這些事情,往往都是沒結果的。你這人心眼小,就因為他,每天都跟自己過不去。現在又是華梅,我想,這錢你就是出了,你也會憋屈很多天吧,你就是喜歡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算了,你幫吧,其實你都想好了。不過,我要跟你一起去。”說到這裏,何雙雙想起了什麽來,忙道:“你先等等,我要給我小姨夫打電話,他在交警隊當小隊長呢,我要看看有這事兒沒?”

周彥笑了,“她是個老實人,不會騙我的。”

何雙雙眼睛一瞪,“你就這麽了解她?”

周彥立刻蔫了。讪讪的,也不說話,站在那裏看何雙雙給交警隊的親戚打電話,打完電話,她又記了幾個號碼,接着又給醫院的親戚打電話。

自小生活在一個城市就是有這點兒好處。你有事情了,總能想起誰可以幫你。這一點兒周彥是羨慕的,因為他就沒有。

自小因為家庭、社會關系淺薄,如今在這個城市,他認識的都是路志青圈裏的親戚關系。如今跟路志青散夥了,就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想來想去,甚至如今可以去的,可以溜達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亮亮兩口子那邊了。可亮亮是雙雙的親戚,這麽算來,他自己還是什麽都沒有的。

何雙雙打了好多電話,甚至将她爸爸的關系都用上了,總算是把華梅講的事情給搞清楚了,不但搞清楚,甚至那個官司需要多少錢她都弄清楚了。

能确定的是,那事兒是真的。但是,有關賠償的問題,華梅竟說多了,她多說了最少五萬塊錢。

周彥聽完就有些生氣,他十分頹喪地坐在沙發上,魂魄出竅一般地說道:“別管她了!”

何雙雙笑嘻嘻地說:“管不管的,總要見見,你要當面問問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周彥覺得當面質問很尴尬,坐在沙發上不動彈。

何雙雙氣得牙根癢癢,一伸手拉起他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帶着他走。

憑什麽不能問,又不是他們做錯了。

就這樣,他們兩人又出了門,不過沒去找華梅。何雙雙拉着周彥去了美容廳,先是做了個美發,接着指甲也做了,甚至她還花了五十塊錢化了一個淡妝。

打美容廳出來還不算晚,他們又一起去了精品街。何雙雙又買了一條新裙子,新鞋,這才算完。

路過商廈的時候,正趕上皮具打折,何雙雙給周彥買了一個新錢包。棕色的,可以折疊三次。周彥拿着錢包,連聲說謝謝,跟她出來到現在,何雙雙都在花她自己的錢。周彥想付錢來着,而且也沒多少,卻被何雙雙給瞪了回去。這姑娘就這一點兒好處,給自己買東西,砍價能砍得要跟店家紅眼,可給周彥買東西,雖是打折的,一個新錢包,一千四,眼睛都不眨就買了。

何雙雙買完在那裏後悔,一直喊:“哎呀,好貴呀,好貴呀!”看得周彥又氣又心疼,心裏酸酸甜甜的,各種味道在一起。

華梅坐在以前常跟周彥去的小茶室裏,從中午一直等到晚上。以前周彥是從不遲到的,都是他在等自己。那時候,她遲到遲得理直氣壯,不像今天,華梅發現周彥是有威嚴的,是可怕的。

沒錯,就是可怕,為了留一絲好印象,她甚至來回看着桌子上的茶單,卻發現她一點兒都不清楚,周彥喜歡喝哪一種茶葉,吃哪一種幹果。

自己以前是傻子吧?怎麽就把這麽好的人給推出去了呢?那些情愛。那些所謂的真愛,難道竟這樣經不起一點兒颠簸?

華梅流淚不止,她覺得這是報應!這一次,大概是她欠周彥等候的時間一次性地補回來了,從中午坐在這裏,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顫顫巍巍的。

自己也曾被那麽好地對待過。被寵着,被呵護着,被關心着,被當成寶貝一般珍惜過。

華梅想起了一本小說,是她喜歡的作家匡匡寫的。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處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她有過那樣的好日子,一直被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保存着。她不必擔心吃穿花用,每天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安排生活。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她跟一切人處在同等的地位上,除了她所謂的愛,那時候是那麽安靜、安逸、安然、安心……

周大哥曾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周大哥的愛不強烈,卻溫和如春雨,一滴一滴地滲透在她的生活中。

華梅感到困惑,卻無法怨恨自己。她要喻夏鴻,她得到了,她想要一份有面子的愛情,她也有過,那麽如今,她該怨恨誰呢?

再回頭去想周彥,那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他的身上不管穿了什麽品牌,卻總有一股子洗不去的土腥氣。以前,華梅一直覺得自己被那樣的人那般對待,實在委屈。她都從老家出來了,怎麽還能愛上那樣的人呢?

也說不上是哪裏委屈。記得小時候,鎮上的老師常對學生們說,知識改變命運。華梅自小聰明。她肯學,願意學,她不願意再回到老家,對着家鄉那些甩不脫的泥巴過自己的一輩子。

于是,命運眷顧,她考上了大學,一帆風順地認識了周彥。周彥給她打開了一扇不屬于她的世界之門,在這扇門裏,她有了自己的光彩,她越發覺得,周彥不是自己的真愛。

她總認為,前面會有更好的,雖然她不承認自己那般想過,可是她就是這麽做的。

如今,她的真愛不見了。回過頭,再去看本質,她這才發現,其實一男一女的愛,有時候很簡單,就看你是怎麽去想的,怎麽去對待,怎麽去培養的。

天色漆黑,茶室嫩黃的燈光照耀着,華梅心底越來越絕望。她想打電話催一下,卻沒臉去催。她害怕這個電話打出去,一切的期望都幻滅了。

于是,她只好繼續等待着。這種等待是煎熬的。她不時地取出小鏡子。對着鏡子給自己反複地上着唇膏,不停地跟自己的頭發鬓角糾結着。

鏡子裏,那張蒼白的臉上,紅唇如血,就如吸血鬼一般。

“世界上所有的美女,原都是一樣的胚胎,在成為美女的過程中,她們必須經歷特殊的環境,在外部力量的推動下,逐漸滋養而成。”

以前周彥不懂得總結,不過現在他忽然覺得他明白了這個道理。這種頓悟的感覺是瞬間的,一剎那的。當他再次看到華梅,周彥便一下子悟了。真難得,如今他也學會了總結。

何雙雙的胳膊挎在周彥的臂彎裏,進入茶室的小包間。這一路,何雙雙走得無比艱難,因為這家茶室的每個人都熟悉她,如今看到她跟着一位男士進來,有話沒話的,都要上前跟她打個招呼。

生活總是在跟她開玩笑,

見周彥與何雙雙進了包間,華梅連忙站了起來。她沒想到周彥會帶着一個女人來,而這個女人竟然挽着周彥的胳膊,從高空俯視地。頓時,華梅的心由愧疚,竟生出其他的東西來。

何雙雙倒是不覺得。她總覺得這個女人,她是見過的。不過不是在這家茶室裏,那時候她只是聽到跑出去的聲音而已。沒錯,這個女人地見過,只不過她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何雙雙先開了口。

周彥一愣,看看何雙雙,又看看華梅。

華梅也忘記了,只是尴尬地笑笑,回憶了一下,搖搖頭。

趁着她們回憶,周彥反複地打依起華梅,她怎麽一下子老成了這樣?周彥有些詫異。以前的華梅,猶如六月的蓮花,身上總是帶着露水。她是美麗的,便是什麽都不做,坐在那裏,在周彥看來,地也永遠是一幅價格昂貴的油畫,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供着她。

可如今,華梅變了,只在一年的時間裏,她的一切産生了變化。那次在超市見到她,她是無奈的,這次卻平添了滄桑感。

她身上穿着的,還是去年自己給她在香港千挑萬選的套裙。那裙子的質地是真絲的,最不耐揉搓,如今因為長時間坐着,她站起來的時候,能清晰地看到裙子上有很多皺褶。

大概是看到周彥在打量着自己,華梅伸手不自然地展了一下裙子,順手用指甲撩了一下發絲,苦笑了一下。

這下子,周彥能清晰地看到華梅的臉,也不是那般漂亮,略微有些浮腫,還因為懷孕,她的鼻翼生出了一些細小的斑點。她的嘴巴,怎麽可以抹這麽紅?那顏色襯得華梅那一張不大的臉上,仿佛只剩下一張嘴了。

“周大哥,您來了。”華梅喃喃地說道。本來她是想哭的,她想好了,見到周大哥就撲進他的懷裏痛快地哭一場。如今這個計劃破滅了,因為周大哥的身邊站着一位,光是看就知道他們關系不一般的女生。

華梅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鬓角,苦笑着問:“這位是?”她當然知道她是誰,可她還是要确定一下。問這話的時候,她的心底無比絕望,就如漆黑的深井一般看不到底。

周彥親昵地拍拍何雙雙的手,笑着跟華梅介紹,“這是雙雙,你未來的嫂子。雙雙,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華梅。”

何雙雙放開周彥的手,伸出去,笑眯眯地跟華梅握了一下手。何雙雙忽然不想計較了,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總之,她覺得她有些勝之不武。“周彥跟我說起過你,你好。”

華梅苦笑着說:“你……您好,您快、快坐。”她讓着座位。

何雙雙坐了過去,周彥一伸手就接過了她手裏的小包包,幫她挂在一邊的衣架上。然後,周彥又坐在了何雙雙的身邊。

華梅看着他們坐在自己的面前,心裏酸楚得不行。她的眼睛裏灌滿了淚水,卻依舊強忍着。華梅執起茶壺,幫他們倒了兩杯茶,“周大哥,這是…… 喝茶。”

她本想說這是你喜歡的茶,可又不确定。

何雙雙道了謝,順嘴來了句:“他不愛喝茶,這麽熱,喝白水吧!”說完,又取了空茶杯,喊了服務員要了新壺,幫周彥在一邊的茶座上煮了一壺白水。

沒錯,周彥不愛喝茶,甚至咖啡、飲料他也不喜歡。不過這一點,他從未跟人說過,可何雙雙就注意到了。

兩邊虛僞地應付了一會兒,周彥也不說話,他只是坐着,默默地等華梅說。

華梅如今也安靜了下來,這個本就聰慧的女子,一剎那就知道她該把自己擺在什麽樣的位置。以前她是不懂的,但是這一年,生活每時每刻都在教育她,都在給予她,而她學會了,也終于明白,任何好都不會是平白無故的。甚至,周彥完全可以拒絕她,不給她兩巴掌就不錯了。

可如今,周彥還是來了。他還是世上最善良,最有風度的周大哥。

現在再去端詳周彥,他也不是那麽土的,最起碼,他的眼神是深邃的,鼻梁也是很高的,他那張總是帶着淡淡笑意的臉,竟然是這麽英俊。

何雙雙來回看了一會兒,忽然笑着說道:“喲,這是怎麽了?電話裏哭成那樣,來了倒是沒話了。”

華梅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些尴尬,覺得挺愧疚的。”

華梅說出這話的時候,何雙雙能敏感地從周彥身上感覺到一絲釋然。他更加自在了,他甚至随即笑笑說:“誰沒遇到過為難的事?”

看,這就是男人,傻瓜一般,不,傻豬一般。何雙雙的心裏憤怒着,踹了他一下。

周彥趕忙補充了一句:“可是,我沒想到你會找我,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華梅流下淚來。她說過了,也解釋過了啊,以前周大哥從來不會忘記她說的每一句話,怎麽那麽重要的事情,他竟不記得了呢?

何雙雙抿了一下嘴,取了桌子上預備好的一疊面巾紙遞給了華梅,說道:“先別哭了,妹子,要是哭能解決問題,你也不會找你周大哥了,對嗎?”

華梅接過面巾紙,擦擦眼淚,“嗯,是這樣,我……”她哽咽道,“那個,我這也是沒辦法,要是能求別人,我根本不敢,也沒臉求周大哥。周大哥也許跟您說過,我就是……唉,反正以前是我對不起周大哥的。”

何雙雙笑笑,“嗯,我倒是很感激你的,要不是你不要他,我也跟他走不到一起。他這個人吧,向來不會說話,心裏就是有什麽也不會說,你要慢慢發現,引着他向自己交代。其實,你該比我清楚的,他就是話少。要說心地,那是軟得不行。有時候我也生氣,別人找對象,好歹甜言蜜語也要來上幾句。就算別人家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讓人生氣,我們家的這個吧,恩,那是十棍子你也別想打出來一個屁。”

周彥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側過臉端詳何雙雙。何雙雙理直氣壯地問他:“怎麽,我說得不對?”

“對,你說的都對!”周彥捏捏鼻子,讪讪地笑了。

華梅有些羨慕地看着面前的這兩個人,與其說羨慕人家,不如說是羨慕這些被自己推出去的曾經的日子。在那些日子裏,她從未這般自在地調侃過周彥,也沒有在周彥的臉上看到過這般新鮮而又可愛的表情。如果自己那時候肯放下驕傲,跟周大哥好好相處,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

想到這裏,華梅伸手摸了一下鬓角。

何雙雙看華梅不說話,就看看放在一邊的手機,看了下時間後,對華梅說:“華梅,你看,時間也不早了。我是個夜貓子,很多工作要晚上做。這個月我接了兩個單子,可耽誤不起。你把事情說一下,我們看看,該怎麽解決?”

華梅點點頭。雖然此刻的氣氛不利于她,但她還是得說。華梅的述說很坦白,甚至,周彥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她都做出了解釋,如何認識喻夏鴻的,他是如何追求自己的。

或許對華梅來說,那曾是她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粉紅色美夢,可是如今她說出來,語氣是那般自我厭惡。她不再虛榮,甚至不介意在周彥的面前暴露自己。

這是她第二次暴露心裏的傷疤,可她不介意了。如今她已經學着長大,這是周彥帶來的人,她必須再交代一下自己,這樣才是坦蕩。

如何借車,如何出車禍,如何被拘留,如何發現懷孕,如何被喻夏鴻的媽媽那樣對待,如何舉目無親……

華梅嘆息道:“……其實,這事兒也不怪喻夏鴻,憑什麽怪他呢?他就是他媽媽的乖寶寶,他沒有自己的立場,也不會處理問題。他唯一會的就是躲起來,等他媽媽幫他處理問題。而我只能怪老天爺,他看我不懂得珍惜生活,在罰我呢。”

何雙雙沒辦法去譏諷一個孕婦,我們的雙雙姑娘就是這般善良。到了最後,她甚至很沒立場地來了句:“孩子你會留下嗎?”

周彥無奈,只能輕輕地踢了何雙雙一腳。

華梅搖頭,苦笑道:“又不是演電視劇,生出來我能給他什麽呢?我養不起他,最後他會怨恨我的,對嗎?”

何雙雙沒話了,她其實就是電視劇看多了的娃,腦袋裏懂的道理比誰都多,在網上那是一把的道理,滿屏幕的思想,十個八個的那都說不過她。可要是在現實裏,事情放在她面前,她就是個傻子。于是,她只好看看周彥,張張嘴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自打何雙雙開始說,周彥就在玩桌子上的打火機。他很想吸一根煙,可是何雙雙就在他身邊呢,又在他的上風口坐着,他就只能忍着。

“想抽就抽呗!”何雙雙瞥了他一眼。

周彥笑笑,搖搖頭。他對華梅說道:“華梅,其實我不是很想幫你,這話不好聽,可是,我有錢去幫助孤寡老人,去幫助災民,這些我都願意,最起碼,真心實意的謝謝總有一句的!可是對你,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幫。”

華梅急了,哀求道:“周大哥,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可是我是真的沒活路了。您知道我父母身體不好,他們要知道,我家就完了!周大哥……”

“不是看着你父母的份兒上,我今天就不來了!”周彥沖華梅吼了一句,把何雙雙吓了一跳。

“喂,你剛什麽呢?這是公共場合!”何雙雙一瞪眼,周彥又把一肚子的火給憋了回去。

華梅低頭不說話。

“華梅,你到現在還騙我?你叫我怎麽同請你?”周彥氣憤地質問她。

華梅立刻擡頭,高聲說:“沒有,沒有,周大哥,我怎麽敢騙你!我發誓我沒騙你!你能去交警隊,去醫院,你随便查,這事兒是真的。我不會騙你的,真的!”

周彥無奈地搖下頭,從口袋裏取出一張折起來的紙,丢到華梅的面前,叫她自己看。

何雙雙很驚訝,自己寫的那張紙,周彥什麽時候揣在身上了?

“我問你,多出來的那五萬塊錢,是怎麽回事?”周彥問華梅 。

華梅打開那張紙,看着上面她熟悉無比的那串數字,她的尊嚴,她的臉皮,最後一次被剝落了。

周彥不說話,只想立刻離開,何雙雙卻拉住了他的手。她感覺到周彥在顫抖,緊握的拳頭上青筋都暴了出來。

“周大哥,你別走,我說實話!”華梅擡起頭,猛地喊了一句。

何雙雙拉住周彥,尴尬地笑了下,又去門口跟茶莊的人解釋了幾句。

華梅苦笑,“周大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是在賣酸奶,您還記得嗎?”

周彥點點頭。

華梅吸吸氣,有些光彩忽然露在她的臉上。她取了桌面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握着杯子說道:“我只會賣酸奶,其他的什麽都不懂。這些年,讀書都讀傻了,一點兒人情世故,好壞人也不分,可是,就是這樣,周大哥也一定認為,我今天其實是來找您要錢的吧?不是來借的吧?”

周彥沒回答,只是點點頭。

華梅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我沒想賴賬不還,我爸爸是個農民,不太識字,唯一教會我的,就是不能随便欠人錢。三十萬呢,我家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說到這裏,華梅打開一邊的包包,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周彥。

周彥接過去,疑惑地與回來的何雙雙對望一眼後打開信封,信封裏是華梅的身份證複印件,還有一張寫好的三十萬欠條。

“我要還的三十萬,一分不少的我都還,不管多受罪,多為難,我都還!”華梅确定地說,“要還的。我想好了,書我不準備念了,也念不起了。周大哥,您知道,我只會賣酸奶,我也只懂這個。我去打聽了,如果在超市裏包兩個專櫃,一年下來是三萬五,加上進貨一共是四萬五。一箱酸奶其實就是塊兒八毛的利,所以我想雇個服務員在超市看櫃臺,我自己再買個電動三輪走批發。這是四千五,最後剩下的五百,我要拿去醫院做手術……”

周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何雙雙也尴尬着,覺得自己不好,逼着人家把傷口割裂了再流一次血。

華梅說完再也不吭氣,她沒了力氣,所有的一切屬于那個美麗華梅的東西,就在這一塊都死去了。她的錢包裏,如今還有三百四十五塊錢,花去今天請客的費用,大概她還能剩餘幾十塊,她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何雙雙看看華梅,又看看借條。她知道周彥已經動搖了,于是,她輕輕地推了周彥一把。

周彥咳嗽了一聲,說道:“嗯,其實學還是能上的,你都考上了。”

何雙雙仰天翻白眼。

華梅苦笑,“我等不起了,也沒那麽多時間去浪費,以前……以前我都是白活了。”

周彥此刻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借吧,他也不缺那幾個錢,大概是他上輩子欠了這個女人的。

“明天吧,明天你打我電話,我叫人把錢給你送過來。錢,你慢慢還。當務之急還是把你自己的問題給解決了,你跟你爸商議過沒有?”

華梅,“不能說,說了我爸怕是活不成了。”

周彥點點頭,知道惦念家裏,她還是有救的。他站了起來,拉起何雙雙,與她一起離開了這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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