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幸福的定義:家
―個家,到底要有什麽,這不是平時看到的樣板間,簡單、華麗,充滿着異國情調。家包容的東西太多了,剪子、筷子、簾子、簍子、鞋子,各種各樣的東西堆積起來,便是家裏裝修得再好,也顯得紛亂。
何雙雙這幾天很忙,除了婚紗要拍外景不說,還要給新房安上窗簾,買好床上用品。
越到忙亂的時候,也許越能看出一個人的人品或者說是素質來。平日何雙雙什麽都不成,但是她安排起家裏的事兒來,那要比周彥強一千倍。
她有一種本事,就是能将周彥家裏的每一平方米都計算進去,她的這種安排就如她的名宇一般是成雙的,甚至她給周彥和她自已區分顏色,她是米黃色的,周彥是淡藍色的。因此,家裏的鞋子、洗漱用具,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按照這個章程來。
何雙雙有着滿腹的熱情,腿都跑斷了,才擺出一個卧室來。石林一上門,立刻就全盤否定,大紅,大紅,一切必須大紅!何雙雙自然不答應,這下子,母女倆的馬蜂窩都被捅破了,那吵得簡直是不可開交。
可偏偏,何副主任與周彥兩個入就像沒事人一樣,該上班的上班,該遛彎的遛彎。女兒嫁人,結婚,似乎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何雙雙跟石林吵完,兩人都是越想越氣,便一起很默契地在晚上九點将周彥跟何副主任攆了出去。
“這是何苦呢!你說紅色就紅色吧,關咱們什麽事?”何副主任一般遺憾,腳上還穿着拖鞋,.在院外一邊走,一邊抱怨。
周彥捏捏鼻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丈人,其實他覺得何雙雙安排得可好了。他從頭到腳,從襯衣到腳上的襪子,何雙雙都給預備齊了。周彥長這麽大,就沒人替他這樣安排過。
以前姐姐也給他買過東西,可是不像何雙雙這樣,似乎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是偏向他自己的。她從不問周彥喜歡什麽,就是全心全意地給予。她覺得這樣好,那麽就使勁地往這邊掰。
周彥甚至覺得,古代的地主大爺也就是這樣了,什麽都不必說,就都給你預備好了。那真是早上起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得了。
周彥看看自己腳上穿的拖鞋,“那咱們就等着?” ―陣秋風吹過.兩個大老爺們身無分文,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才是。
何副主任帶着周彥在街邊站了一會兒,後來街邊打二毛的都散了,看樓上的那兩個女人這股子氣質,怕不是那麽容易就原諒他們的,雖然他們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哪裏錯了。
“走!”何副主任一拍大腿,從馬路牙子上坐了起來,對周彥說,“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周彥點點頭,“成,我跟叔叔走。”
這爺倆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小區的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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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多了,小區早就沒人洗澡了,加上如今都流行桑拿浴,這小區的老式澡堂,生意就一貫地慘淡。
何副主任大力地拍着澡堂的門,沒一會兒,裏面出來了一個老大爺,老大爺穿着一件破背心,腳上穿着一雙老式拖鞋。
他一看是何副主任就樂了,“喲,這是被攆出來了?這都多少年沒被攆出來了?”
何副主任完全不覺得丢人,大手一揮,“老鄧,放一池子水,再賒兩條毛巾、一個洗澡巾,我跟我女婿要泡個舒服。”
鄧大爺一聽,眼睛像掃描儀一般地往周彥的身上掃了一圈後,對何副主任說:“挺好的啊,關系不錯,這都還沒結婚呢,就一起被攆出來了!” 周彥頓時就樂了,也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裏,微微地點點頭。
鄧大爺也爽快,直接從屋裏拿出兩雙新的嘎達扳子。這種老式妥協是全手工制作的,就是把木板子刻出一個腳信,不分左右,再剪去輪胎的廢膠皮,在木板上燙兩眼,穿進去就是了。周彥試了一下,別說,比外面賣的要好穿,還防滑。
老式澡堂裏,地板是石子水磨的,透着一股子苔藓味與人身上的泥球味兒,不是太難聞,倒是進着一股子人間煙火的味道。
周彥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澡堂子,小時候他在農忖長大,長大了到城裏沒進過這樣的澡堂子。
何副主任很慣熟地接了新毛巾,進了浴室,擰開拳頭粗的水管,試了兩下水後在那裏喊:“老鄧,這水溫不成啊!”
鄧大爺在外面譏諷他,“也不看幾點了,鍋爐都關了。”說完,他對周彥說了一句:“雙雙對象,走,跟大爺去燒供爐。”
就這樣,周彥又被帶到了鍋爐房,鄧大爺拿給他一把大鐵鍬,拉開爐門,就叫他往裏丢煤塊。
周彥哪裏千過這個,不過,他也沒反抗,就拿着鐵鍬一下一下地往裏丢煤塊。
鄧大爺見他上道,也蠻高興的,就坐在一邊的板凳上說閑話,“雙雙那姑娘,是整個小區最好的姑娘,小夥子你有福氣了。”
周彥擦檫汗,讪讪地笑了,“啊.是呀。”
“你別一直加,要等着火勢燒上來後再如,不然就會壓滅的!”,鄧大爺指揮了一下。
周彥只好停住,放下鐵鍬,走到了一邊。
鄧大爺看看火,一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包三塊半的香煙遞給周彥,這一次就有些羞澀了,“你嘗嘗大爺的煙,不好,三塊半的。”
周彥早就犯了煙瘾,如今接過來也沒客氣,就點上吸了一口,品品味,道:“大爺,這煙挺好的。”
“嗯,我吸不了好煙,就覺得這個本地的煙好,夠味兒。”鄧大爺也拿了一支煙,周彥忙給他點着了。
“雙雙啊,是全小區最仁義的孩子,我從她小時候看她長大的,那真沒錯!不說長相是全院最好看的,就說這個性子,那也是全院最好的。”
周彥暗笑。以鄧大爺這個年紀,大概是看到年輕的就覺得性子好。
鄧大爺不理他,繼續在那裏唠叨:“這院裏院外的,哪個不是我看着長大的?小時候都挺好,見了面還給我敬隊禮,說大爺好。那年月的人,都好養呢。可如今都大了,看到我蹬着三輪,拉着一車煤進了院子,都假裝看不到 也就是咱雙雙,什麽時候看到了,都不管髒不髒地上來就給推兩把。”
周彥笑笑。何雙雙就這樣,助人為樂。
“前一陣兒,我還聽他們在說閑話呢,說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嫁不出去了。這不是瞎說嘛,對吧?”
鄧大爺笑笑,“我可跟你說啊,雙雙她媽脾氣是不好,可你是跟雙雙過呢,也別怕!多跟你老丈人學學,人家那才是享福的命兒!什麽都不操心,唉,反正他不會,一輩子他也不願意學,最後,你看小石好強了一輩子,那吃的都是暗虧啊!什麽心她都得操,對吧?你看你老丈人,人家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什麽也沒就誤。”
周彥撲哧一笑,見火勢上來了,就拿鐵鍬鏟了些煤塊,丢了進去。
“好了,好了……”澡堂裏,何副主任喊了幾嗓子。
“去吧,去吧。我給你們看着水。”鄧大爺揮揮手。
周彥扔了煙頭,道了一聲謝,小跑着進了澡堂。
周彥一進去就樂了。他的老丈人早就泡了進去,也不知道他從哪裏翻騰的,又找到了鄧大爺的一盒煙。如今他泡在水池子裏,叼着煙,舒服得就像座山雕一般。何副主任見他進來,嘴巴一歪,“快點兒,快點兒,泡泡這人間天堂。”
周彥笑得不行,三下兩下脫了衣服,踩着臺階進了池子,一泡進去, 嗯……還真有點兒天堂的味兒。
翁婿二人在水池裏泡了十多分鐘,互相搓了個全身。鄧大爺不知道從哪兒還給他們整了兩瓶度數不高的本地酒,這兩人一邊吸煙,一邊喝着小酒,就在池子裏天南地北地吹上了。
何副主任,那是號稱見過大世面,懂得點天下大勢的人才。于是他就從《三國演義》開始侃,周彥之前也沒聽別人講過這個,于是坐在那裏聽得很是來勁兒。
“都說我怕老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怕你丈母娘啊?”很顯然,何副主任喝高了,丈母娘這詞兒都出來了。
周彥很誠懇地說:“不覺得!”
“那是,我怕她?我能怕她?《三國演義》裏誰最歷害?曹操厲害吧?那是皇帝都敢壓着來的,最後怎麽着了,還不是給劉備撐出了一片天空,那劉備玩的是什麽手段,對吧?”
“啊,對!”
“劉備座下有三員大将,劉關張,一員智将,諸葛亮,這些人才從哪裏來的?服軟得來的,對吧?做人啊,你就要先學會服軟……”
“服個屁!”門口傳來了一聲怒吼,石林隔着門簾就在那邊開罵:“何耀國,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裏喝貓尿呢!你自己不學好,老了還帶壞女婿!”
周彥吓得不輕,忙往水裏鑽,何副主任一揮手,“你甭怕她,她不敢進來。
不敢?又不是大白天人多,人家石林撩起門簾就進來了,一進來就奔着何副主任過去,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揪出了池子。
就這樣,倒黴的翁婿兩人被逮住,先後出了池子。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何雙雙正拿着錢結賬呢。
周彥有些不好意思,被風一吹,有些酒上頭,人就開始打晃。
“你好好的不學,跟我爸爸學這個,趕緊……”何雙雙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了一條圍巾,幫他圍上,拉着他的手就回了家。
這一路霧蒙蒙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樣,溫暖,舒服,很幸福,渾身都是妥帖的。周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他是在何雙雙的床上坐起來的。他有些納悶,自己怎麽在這裏?
“起來了? ”何雙雙聽到響動,站在門口問他。
“嗯。”周彥點點頭。
“頭疼嗎?”何雙雙又問。
周彥搖搖頭,渾身舒服得很,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不想動。這些年,他好似從沒這般有過歸屬感。一下子,整個人都那麽完整。這地方就如港灣一般,能将他整個人給納入了,吸收了,維護了。
“以後你別空肚子泡澡,我爸那是練出來的。我媽一攆他,他就去練練,那麽高的溫度還喝酒,晚飯還沒吃,沒暈倒在池子裏,淹死你就不錯了。 ”何雙雙唠叨着,跑到她媽媽那邊,翻出她媽給周彥新買的衣褲鞋襪,抱了進來來坐在一邊,邊拆包裝,邊唠叨着。
“我這不是沒事兒嗎?”周彥在被窩裏換了衣服,換下來的內衣褲,他也不知道該放到哪裏好。
何雙雙劈手就給奪了過來,拿去衛生間洗。她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是那麽自然,那麽随意,仿若前輩子就跟周彥是夫妻一般的慣熟。
周彥撓着後腦勺出了屋子,石林一看他便上來伸手摸摸他的腦門,一邊摸一邊開始石式唠叨:“你爸也是,也不管幾點了,這都秋涼了,兩人穿得也不厚,還敢去泡池子。我進去那會兒子,那池子四面窗戶開着,呼呼灌涼風……”
“媽,我沒事……”周彥忽然喊了一聲媽。
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周彥提前喊了一聲媽,從此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什麽何雙雙,親生女兒之流的,那都得靠邊站。
石林這輩子有個心病,就是沒有生過一個兒子。她越老就越想要兒子,總是在想,閨女一嫁出去,家裏就剩她跟老何了,多凄涼啊!
如今好了,周彥這孩子知冷知熱的,打老何住院那會兒子,她就瞧出來,這孩子比她閨女強一千倍。
打叫了媽那天起,石林就開始全心全意地為女婿服務,至于何耀國、何雙雙是誰,關她什麽事兒?
丈母娘的心疼,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心疼,那對旁人的心疼與這個心疼,那是沒法比的。比如,每天早上周彥在公司起來,他丈母娘一準是第一個來問候的。
“小周呀,今兒天涼,我給你收拾的那衣裳裏有件夾褲,駝色的,你記得穿啊!”
等他收拾完起來,何雙雙就提着飯盒到了,見了他,一般也不給他什麽好臉色看,就是将飯盒往桌上一放,“趕緊吃,我還要去建材市場呢!我媽給你煎的荷包蛋,叫我看着你吃,吃吧。”
周彥吃飽了,何雙雙又提着飯盒,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問:“中午想吃什麽,我媽叫我問你。 ”
周彥沒好意思點菜,就說随便,何雙雙氣急敗壞,“我最讨厭随便了,我家就沒随便這道菜。”
她這是嫉妒吧?周彥忽然覺得挺得意的,他也被人嫉妒了?于是他很得意地笑了。何雙雙怒極,轉身想走,周彥卻叫住她:“雙雙,我那件毛衣你是不是不打了?”
何雙雙一擺手,“我媽幫你打呢!”說完摔門走了。
周彥坐在椅子上呵呵地傻樂,樂完還兜着椅子轉了幾圈,早早就拿了鑰匙離開了公司。
“喲,新郎官,稀客啊。”大上午的,深度一九七五并不營業,只有亮亮帶着一群服務員在酒吧門口做廣播操。
陽光溫暖地照耀在亮亮那顆碩大的光頭上,小慶姐抱着她家萌萌隔着玻璃正在指指點點。
酒吧外,亮亮曾經的愛寵,那貼成大黃蜂的汽車如今已經恢複了本來面目。車後座上還堆着成堆的娃娃,一個挨着一個地依偎着。
周彥下了車,關了車門。亮亮早就看到他了,卻依舊一臉嚴肅地帶着員工做完了第八套廣播體操,做完了解散後才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酒吧裏,沒片刻便抱着他閨女跑了出來,将孩子的臉對準周彥,說:“來,.問姨夫要見面禮,他可有錢了!”
小萌萌露着幾顆牙笑着,像極了她娘。
“都給了三回了,你還要? ”周彥順手接了孩子,抱得似模似樣。
亮亮像座山雕一般撫摸下自己的禿頭,哈哈地笑了幾聲,說:“自打你給雙雙買了鑽戒,我和我媿婦就覺得媒人錢收少了。”
周彥嘲笑了他一下,轉身抱着孩子就進了酒吧,坐在他常坐的座位上,一邊将萌萌舉得高高的,一邊問他們:“說吧,這麽急,找我來做什麽?”
小慶姐趴在一邊的吧臺上看看亮亮,表示疑惑。
亮亮端着兩杯檸檬水過來放在了桌面上,坐下後,臉色倒是露着前所未有的嚴肅,“前幾天路志青來了。”
周彥一愣,“他?他來做什麽啊?”
亮亮笑笑,“我開店就是為你們服務的,誰心裏沒事兒坐在這裏陪我聊天啊?那家夥來了,開始還是老樣子,我也覺得好久沒見了,就問了問他在北京的事兒。”
“嗯,人家路總不是已經打進了北京富豪圈,跻身上流社會了嗎?”周彥心裏算,忍不住還在抱怨着。
亮亮輕輕地搖頭,“沒有,那家夥懂事多了。以前,我就沒見過他這麽懂事的。他也沒說北京的事,我們就坐在一起,聊你來着。”
周彥一呆,連萌萌賞了他一泡尿都沒發覺,過了一會兒,他才問:“我有什麽好說的?”
亮亮趕忙接過孩子還給了自家媳婦,又拿了紙巾過來扔給周彥擦褲子。
“是呀,我們有什麽好說的,也不過是從小長大那點事。小時候偷吃學校食堂的西紅柿,長大了在大學裏泡學妹,一起打架,喝酒,玩游戲,能有什麽啊?人長這麽大,甭管你後來發多大的家,你回過頭也就記得這幾件犯傻的事兒。我們沒說別的,就說你們大學了。”
周彥不再講話,他拿着紙巾一邊擦褲子,一邊想起了從前。人這輩子能有幾個好朋友啊?他以前以為,跟路志青的這份兄弟緣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崩的。
何雙雙在新房忙完最後一次,打發了清潔工離開後,她環顧四周,頗有成就感。這屋裏,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親力親為的,每一個角落留下的都是何雙雙對生活的追求。如今她十分滿足,就給周彥打了個電話,想要炫耀一番,卻不通。
她低頭想了一下,接着打電話到了姐姐家的酒吧裏,他果然是在那裏呢。
小慶看看正在跟亮亮交談的周彥,便對着電話小聲地說:“雙雙,你等會兒再打,他們說事呢。”
何雙雙一愣,“說事?能有什麽事,是不是又拿你家萌萌來敲詐我家周彥了?”
小慶姐笑了,“哎呀,看你護着的,還沒結婚呢,怎麽就是敲詐了?沒 有,他們正說路志青的事呢。”
喲,這人還出來活動呢!何雙雙極不待見這人,因此便說:“說那人做什麽,沒良心的,害得我家周彥想起他就難過。”
“嗯,可不是嘛,沒良心遭報應了,路志青現在可倒黴了,三千多萬被人騙光了,前幾天來這邊坐,酒都是你姐夫請的。”
三千多萬,對于何雙雙來說,這是這輩子她都無法觚及的數目,一時間她也傻了,雖然當初這群人都想過,路志青肯定不會好,可誰能想到,北京那個城市的容量能大到這個程度,就連個響動都沒有的,三千多萬就沒了。
“一點兒沒剩?”何雙雙又問了句,她不心疼路志青的錢,她只是心疼她家周彥。周彥每天在建材市場上忙來忙去的,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跟路志青有這點子家業。雖說現在路志青敗的是自己的錢,可是,周彥也一定會很難過的。
何雙雙放下了電話,也忘記炫耀了,只是打了車一路奔着酒吧去了。她道那裏的時候,亮亮跟周彥還在聊天。何雙雙便沒打攪,直接去了後廚,給周彥做了一碗面條。
如今周彥的喜好,她是一清二楚的。那人最愛吃肉臊子面,要把小肉丁剁成末,和香菇、洋蔥一起來回地翻炒……
周彥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路志育,聽亮亮這語氣,那哥們許是要走絕路了。一場兄弟,勸勸是沒問題,但是如今誰都能勸,偏偏就不能是他周彥!
“不然這樣,明兒我找幾個眼熟的兄弟約他出來,你假裝過來玩,卻在無意中碰見了?”亮亮在一邊出主意。
周彥搖搖頭,“他那人最要面子,看見我還不躲?怕是如今準的話他都能聽進去,就是我的話他不願意聽,你沒我跟他處得長,他要是發了,我們或許還能做朋友,他要是落魄了,這輩子也不會見我的。”
亮亮徹底煩躁了,“那你說怎麽辦吧!那小子多好一人,我現在看着心裏都酸,你沒見他呢,他胳膊上拿煙頭燙了好多疤,說是那會兒子他疼,怕自己瘋了,就燙自己,疼就能清醒了!他說自己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
周彥點了一根煙,吸了幾口,有些煩躁地說:“他早幹什麽去了?我勸了無數回,都打起來了,他就不相信。要是能發財,那全國人民都擠在首都了。多大個人了,還那麽天真!”
他正唠叨着,後面的服務員給他上了一碗面。周彥拿起碗,吃了幾口,覺得味不對,扭頭就沖着後面喊:“小慶,你跟雙雙說,叫她手下留點兒情,賣鹽的被她打死了!”
沒片刻,何雙雙就從後面跑了出來,瞪着取睛瞅他。
周彥知道說錯了話,趕緊道歉,“對不住了,雙雙,賞我一杯水喝吧!你這面條太鹹了!”
何雙雙無奈,只好幫他倒水,一邊倒水,一邊對小慶姐說:“姐,你說,好好的人,怎麽來你這兒沒一會兒,就能變成二皮臉了?這話說的,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留!”
“這樣才對呢,對你客氣那是把你當外人。得了,我來吧!姑奶奶,你要把我家的熱水器給擰壞了!”
十一月的雨淅淅瀝瀝地澆灌着,也許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了,何雙雙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街景,街道上的行人那麽遠,又那麽近。小慶姐抱着萌蔭在屋子裏轉圈,上午沒客,一切安好。
那次聚會沒過兩天,路志青就幹出一件大事兒來,那孫子出走了。也不知道是自殺了,還是怎麽了,總之走前他留了一封信。路志青在信裏說,如今走到這一步,他誰也不怨,只怨他自己。他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父母,還有自己的好兄弟周彥。
他說,周彥,還記得大學那會兒嗎?咱們什麽都沒有,每天就知道傻樂,回過頭來他才發現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那段日子。前陣子他在北京的時候,每天晚上沒事兒,常去大街小巷溜達,那個城市很大,人也很多,到處都是上等人的上等生活,滿地走的動物個個都有傳說。
也就是他,一個人每天除了打電話,就是打電話。假如不打電話了,他就―個人呆呆地思考人生。
如今他是想透了,人嘛,就是那麽回事兒,要是放在身邊的不懂得珍惜,那麽做人就太沒意思了,什麽都是假的!
最後他說,媽,來世你做別人的媽吧,你這個兒子太令您操心了。周彥, 對不住了……哥們我先走一步了。
這渾蛋留下了這樣的信,叫人怎麽放心?于是,這天,周彥跟亮亮還有路志青的爹媽,瘋了一般滿世界找他,越找人越絕望。
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周彥想去電規臺花錢請人做個節目。整個節目也不做別的,就是錄一些大學同學,過去的好哥們,等等,一起在節目裏召喚路志青回來。
然後,亮亮說這是馊主意,路志青的父母也不同意,說萬一他就是想不開―下呢,到時候他回來了,全城都知道他自殺了,那他還做不做人了?
是呀,做不做人了?周彥又氣又急,人都不活了,還說什麽回來啊? 一轉眼,路志青沒找到,何雙雙與周彥的婚禮卻到了日子,他們總不能為路志青不結婚吧?這話周彥是說不出來,自打跟何雙雙求求婚,他就是個什麽都不管的,那家裏家外全指着何雙雙一個人在忙。
如今,眼看要結婚了,他連結婚那天穿什麽都不知道。一直到最後三天,周彥才徹底地驚了。
人家何雙雙壓根兒不愛西式婚禮,人家要辦一場全程的仿古婚禮。何雙雙不穿婚紗,人家穿漢服!周彥也別想穿西裝,他穿黑色紅邊的長袍,還戴一頂四方的冠冕!
這些也沒什麽,最可怕的是,何雙雙不道從哪裏搗鼓來一個婚慶公司。人家給上了全套的古代儀仗,從舉牌到擡轎子,那是一應俱全!
“雙雙,我穿上這身衣服,走路都不會了!”周彥看着新做的新郎服,心裏有着上千只螞蟻在打滾。
何雙雙一笑,一邊對着鏡子試她在網上定做的全套金釵,一邊伸出五個手指,淡淡地說:“周彥,我問過你五次想要什麽樣的婚禮,你都說随便我。那麽,這就是我想要的。”
周彥覺得這是報複,何雙雙式的報複。他承認他錯了,他不是忙公司,貌是忙路志青了。家裏家外的,從裝修到買東西,他都沒管過。
其實事情真不怪他,那不是他開裝飾城嗎?那商城要什麽沒有,何雙雙到那兒拿了東西簽個字就成了,他是真的沒多想,也沒想到何雙雙就在這裏等着他呢。
“好媳婦,您這不是結婚,您這是給全市人民耍猴看呢!”說完,周彥嗷了一嗓子就撲過去,抱住了何雙雙的細腰。哎,何雙雙何時有腰了,認識自已的時候她還戰乎乎的呢!
對呀,他這幾個月都幹什麽去了,忙來忙去都是忙別人的事情,還下意識地把何雙雙當成萬能的了,趁着沒變成猴,周彥趕緊承認了錯誤,嘴上不停地道歉。
何雙雙被他搖晃得腦袋上的假發都塌了下來,猶如厲鬼一般。周彥晃了一會兒,擡頭一看,吓了一跳,連忙幫何雙雙把假發給取了下來,臉上還帶着他從未有過的巴結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假發放在了一邊供上之後,回過身繼續晃!
“你別這樣啊,周彥,都不像你了!”何雙雙啼笑皆非。
“不這樣,我就要去給全市人民耍猴看了。雙雙,你穿婚紗好嗎?要不,去國外,你挑個地方,法國?嗯,普羅旺斯挺好的!要麽去維也納,随你挑!”周彥繼續掙紮。
“我小時候,奶奶家那邊老是唱戲,我奶奶就帶着我看……”何雙雙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魂游天外了。
周彥有些呆,坐在她對面,深情地看着她,“然後,你就想跟縣太爺結婚?然後,你如今就給我弄了這一身?”
“沒有,我那時候就想,我要結婚,就這樣穿着大紅的裙子,戴着最漂亮的鳳釵,蒙着蓋頭結婚,這就是我想要的。”何雙雙很肯定,她從有小姑娘的春夢開始,就想這麽嫁人的。
周彥站了起來,坐在床上,穿上放在大紅婚床上的新郎服。窗簾是紅色的,沙發是紅色的,妥帖地疊在被子上繡着金鳳凰的嫁衣也是紅色的。
何雙雙站了起來,打開窗戶,帶着涼意的夜風灌進屋子,驅散着屋子裏沉甸甸的針織品味道。
窗臺上放着一雙新繡鞋,也不知道何雙雙是在哪裏定做的。繡鞋有跟,是坡跟的,鞋子的兩面上也繡着龍鳳,還鑲嵌了兩片。
周彥坐起來,拿了鞋子在手裏端詳着。這鞋子真漂亮,小小巧巧的,上面還有毛絨域的毛線球。他看了一會兒,咬咬牙,扭過頭對何雙雙說:“雙雙,你穿穿,我想看。”
何雙雙卻搖搖頭,“不行,結婚那天再穿給你看!”
“好吧。 ”周彥倒是有些期待了。
日子快速地飛馳,周彥那天以後再也沒管過路志青的事情,無論路志青是死是活,他都盡了力,一個朋友該做的,他也都做到了,剩下的,他想好好計劃一下,好好補償一下何雙雙了。
就要結婚了,這個感覺是如夢如幻的,談不上多浪漫,卻令周彥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何雙雙從來就不是他心目中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可是自從經人介紹到現在,那時光就一閉眼地過去了, 一睜眼就結婚了,還是這般迅速。他愛何雙雙嗎?周彥這時候多少有些不自信了。
何雙雙到底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呢?這幾天,每當夜深人靜,周彥就坐在新家的地板上思考,沒辦法,他只能打地鋪,何雙雙說了,新床是要一起睡的,于是,這家裏除了很少的用具允許他使用外,其他的,何雙雙都不許周彥去碰。
這輩子就這樣走到了婚禮,跟一個把婚姻當成神聖信仰一般的人結婚,這令周彥佩服起自己的大膽來。可回過頭再去看,北拓到處都是這樣的女人。
毛毛、李瑤媛、姜凱芳、石林、小慶姐,這些生活在三線城市的女人,看的是大城市女人的愛情故事。電影裏、電視裏、小說裏,到處都是那種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可與大城市女人不同的是,她們看了就看了,關了電視,她們會真實地活在自己的生活裏.她們也只信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愛情,再多一分的奢望都不會有。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周彥站了起來,走到酒櫃前面,取出一瓶紅酒,拔出塞子,倒了一大杯紅酒。往回放酒瓶的時候,他拿著手指比了下,又走到自來水管那裏,對着水門将酒呈水平線讓它恢複到正常的地方,再将塞子按回去。
他覺得吧,自己并不是很懼怕何雙雙,主要是何雙雙的唠叨太可怕了。
周彥打開窗戶,對着月光,喝下一口象征檔次的幹紅。周彥吸吸鼻子,想起何雙雙平時的樣子、第一次他們見面的樣子、她光着腳跑山上的樣子、在醫院的樣子……一幅接着一幅,重重疊疊,很快填滿了他整個身心,那種感覺無比奇妙,痛并快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