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野鬼跟着人基本只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求助,一個是害人。
李老頭直接默認了第二種可能,也忘了季憶是一拳頭把他墳頭敲掉一塊的武力值,上來就想把圍裙鬼拉扯開。
他還沒上手,後面屋裏又探出一個鬼頭來,“怎麽了,哎呦喂,哪裏來的野鬼?”
“這,這,”圍裙鬼有些驚訝和語塞。
一般來說普通人家裏不會有鬼,更別說一下兩個了。兩個鬼一下圍攏過來,都有些防備地看着圍裙鬼。
圍裙鬼剛要解釋自己沒有壞心,是在季憶不知道的情況下跟着他回來,只想給季憶做頓飯,見兩個鬼的年紀都大了,又先問了他們一句,“你們是這家的祖宗麽?”
李老頭和孫老頭面面相觑,登時四手齊擺,“可不敢瞎說。”
他們能當季憶祖宗嗎,這便宜誰敢瞎占,墳頭是不想要了。
圍裙鬼眼睛裏一秒綻放出睿智的光,高深莫測地問:“哦,你們是找替身吧。”
“啊?”李老頭愣住。
孫老頭更是否認:“正經鬼誰找替身啊。”
圍裙鬼輕笑一聲,雙手背到身後,化身懂爺:“懂的都懂,不必裝了。”
季憶已經把手上的東西放到八仙桌上,本來已經想要轉頭同圍裙鬼表明自己其實是看得見他也聽得見他的,聽見圍裙鬼提起找替身的事情,他回頭的動作頓了一下,繼而像是無事人一樣從幾個鬼身邊走過,去天井旁的木桶裏拿出泡了一早上的西瓜,只管自己切開。
圍裙鬼在旁道:“找替身又怎麽了,你們自找你們的,我自找我的,這小夥我不跟你們搶,我只是聽他說沒吃過什麽好的,因此善心大發過來給他做一頓罷了,我的替身早已找好,今晚就要動手。”
季憶拿起一塊瓜放進嘴裏,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綻放開來,他搭話:“找了哪個嘛?”
圍裙鬼背對着季憶也沒去分辨這個問話的聲音好像過于年輕了,自顧自回答:“找了鎮上那個開飯館的,将飯館開成那樣,每日做飯都是糟踐糧食,”他自诩揣着高尚品格,随着他說話的時候一顆頭顱也越擡越搞,胸脯也挺起來了,“但凡是在那裏吃過飯的,哪一個不得誇我一句替天行道。”
季憶差點被嘴裏的西瓜嗆了一口。
同為小飯店的受害者的角度,他的确是很難不贊同圍裙鬼的一些話。但這事兒說到底都是找替身害活人。若說做飯做的難吃就要被廚子鬼看上充做替身,那這世上辦事不經心的,浪費機會和生命的人又豈止一個兩個,難不成都要理所當然被鬼索命不成,道理說得通,但真放縱的話,這世界就亂套了。
當然大部分鬼找替身不講這個,多半鬼要麽騙人去跳河跳崖,讓人昏了頭出車禍,以便于自己擺脫在事故地長久無法脫身的痛苦,這也就是有些地方會有些邪門傳說的,比如一些商場每年都要跳樓死幾個,有些就是這種緣故了。
所以說鬼性和人性也差不多,都具有多面性,這個角度看是好的,那個角度看又壞了。這圍裙鬼可以有給活人改善夥食的善心,也可以有随時害人的決心。他瞧着季憶吃不上好的可憐,又不在意季憶是不是兩個老鬼的替身。
本來季憶是想吃一吃這鬼的手藝,給自己改善一下夥食就好的。這麽一聽倒是不能随便放這個鬼回去了,萬一他今晚真去把餐館老板拉了做替身怎麽辦?
做菜難吃也罪不至死啊。
圍裙鬼聽見身後活人猛烈咳嗽的聲音,轉頭有些狐疑地看着季憶。
季憶也擡眼看他,一人一鬼四目相對。
圍裙鬼的狐疑漸漸更濃了,他側臉低聲問李老頭:“我怎麽覺得這活人能看見我們?”
李老頭老實巴交道:“你的感覺是對的。”
孫老頭哈哈一笑拍圍裙鬼的肩膀,又殷勤地湊到季憶身旁道:“季老板,下次供吃的,能再來一盒糕點嗎?我得看看我家那小子可用了好料沒有,若還不改,我得再想辦法托夢去罵他一頓。”
季憶對孫老頭點點頭,這幾個老頭在這裏幫他幹不少活,他本來也是說好了每個月初一十五給吃食和銀錢的。
見這兩個鬼的神色表現,圍裙鬼已經暗覺不對,心生退卻的意思。可是他退兩步就感覺到了身後灼灼的陽氣,回首一瞧正是透着正午灼熱陽光的天井,亮堂堂的。
鬼屬陰,自然怕陽氣。古時候犯人砍頭選在午時就是因為這個時間是一天之中陽氣最終的時候,可以鎮壓污濁邪氣。
如果季憶一直能夠看見自己……
從這個角度回想片刻,季憶買傘都是臨時起意,分明是看見自己以後順帶賣慘将他騙了回來,再看這整個屋裏古樸的氣質,以及兩個老鬼的殷勤樣子,圍裙鬼便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你,你難道是什麽天師道士之流?”
圍裙鬼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他說那兩個老鬼怎的這樣老實,還說不找替身,恐怕也是被拘役了,忌憚這道士所以不說真話吧?只有他傻乎乎把什麽都倒出來了。
圍裙鬼本來就慘白的臉色越發灰敗,心想“到底是老鬼經歷多,自己還是嫩頭了些。”
“誰是道士,”季憶說,“我這發型像道士嗎?”
圍裙鬼正色說:“指不定你是火居道士呢,結婚成家都大有人在,不蓄發算什麽。”
他又想到剛才自己是當着季憶的面說了今晚就要去害人的話,現在季憶如果想要動手降服打殺他都有了正當理由,心中霎時如同死灰般。
即便季憶不殺他,若讓他像這倆老鬼一樣被拘束在這裏受人奴役,圍裙鬼也是百般不願意。
“我真的不是道士,”季憶想解釋自己既不是道士,也不是特別在意他有沒有找替身的心思,他只想簡簡單單吃頓好的。
圍裙鬼已然在自己的想象中情緒失控,一下朝着季憶飛撲過來,想要做最後的掙紮,“不自由,毋寧死!”
他一下雙目赤紅露出邪氣,連身上的圍裙都被身體撐破,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了無限的力量。
什麽亂七八糟的!
季憶拿着沒吃完的半塊西瓜,看着突然要暴起傷人的圍裙鬼,靈活地往後跳躍閃避,最後一步退入天井之中的陽光裏,還不忘把剩下的半塊西瓜啃了。
圍裙鬼剎車不及,半個身體撲進了陽光裏,一下渾身冒出黑氣來,跟被油烹過一樣還有吱吱聲響。
“哎呦我去,”季憶顧不上西瓜皮了,指揮着李老頭和孫老頭,“快把他拉進去,別給曬死咯。”
李老頭和孫老頭各扯住圍裙鬼的一只腳,把他拉到了陰影處。
圍裙鬼喘着粗氣,季憶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這一會兒就給曬得發黑的皮膚,“你說你怎麽這麽沖動,也不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是道士也不是天師,我帶你回來就想吃點好的,你是哪裏的鬼,家離這裏遠不遠,死了多久了?往後就在這裏給我做飯吧,我給你紙錢和吃的。”
圍裙鬼對季憶的話還是不全信,但已經知道自己難以反抗,因而回答還算老實,“我家在北山裏頭,死了三十多年。”只是對于季憶的後半句話,他并不心動,“我墳頭裏紙錢還不缺,我不想給你當廚子。”
吃了半個多月泡面的季憶面色一垮,眉頭緊皺,“沒得商量?”他還當自己提出的條件很豐厚了,沒想到還真有鬼不愛錢的。
“沒得商量!”圍裙鬼眼珠子亂瞟查看地形道,“你什麽時候讓我走。”
饞壞了的季憶,“我不太想……”
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只黑貓從門外踱步進來,如月光一樣的眸子落在地上躺着的鬼身上。
黑貓身上的氣息已經完全收斂下去,但是那雙目之中的明光一看就不是凡貓,圍裙鬼知道後面的待山裏頭有不少成精的小怪,料想這貓可能也是,便朝着那貓大喊道:“小貓崽子,快替我去山裏瞧瞧能否找到林照大人,讓他救救我!”
打不過只能找外援了。
在北山這一塊,無論是精怪還是鬼魂,沒有不曉得林照的。陰差都遠遠比不上林照的臉面。林照雖然不管閑事,但是最不能容忍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亂來的。
圍裙鬼是抱着這份希望才想寄托在一只黑貓身上,全沒想到黑貓就是林照本人的化形。
黑貓本來全要無視這個場面的,聽見“小貓崽子”四個字,目光很是恐怖地定格在了圍裙鬼身上。
季憶對“小貓崽子”四個字也很是敏感,臉上差點沒有崩住嗤嗤笑出聲,但礙于林照已經朝着這邊走來,他只得忍住,假裝是個正經人。
“救你什麽?”黑貓在圍裙鬼身前驟然化身成為一個束發黑衣的青年,只是眸色明顯是冷到極點。
圍裙鬼已經吓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都抖了起來,“大,大人……”
這都不是說曹操曹操到了,這簡直是恐怖故事。
林照又轉頭去看季憶,讓他解釋。
季憶把他想改善夥食,後發現這鬼打算找替身害人,現在打算留他下來給自己做飯,也算是救飯館老板一命的想法都給林照說了一下。
林照全不在意其他內容,只是抓住了季憶的其中半句話,“你說有喜歡美食的客人上門,也許對經營有利?”
季憶只是随口一說,因為有些民宿有提供飯菜,會有客人寫進評論裏,一定程度影響其他客人的選擇。
他點點頭,“是這樣的。”
林照垂眸再看那鬼,立場霎時鮮明了,“從此你就在這裏幹活好好服侍客人,以洗刷你妄圖找替身的罪孽,如何?”
看看這冠冕堂皇的理由,這看似反問但根本不容拒絕的姿态。
季憶沒有殺鬼的能力與借口,林照卻有殺鬼的能力且無需任何借口。
林照一句話便足以讓那本來不情願的圍裙鬼連反對的勇氣都沒有,一臉順從地爬起來,“大人說得對,我罪大惡極,我這就去廚房洗刷。”
季憶看着這一幕,感覺抓住了一點林照的行事風格。好像是只要涉及到民宿經營的,他都會幫忙啊。
不管怎麽樣,好消息是從今以後他要告別泡面!
季憶的心情輕松起來,他踱步到廚房,看着裏面小媳婦樣準備做飯的圍裙鬼,口中感嘆:“你要洗刷罪孽,我要做大民宿,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還沒走開的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