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楂樹(下)
第四章山楂樹(下)
“小胖,下來玩啊!”
陽光明媚的午後,窗外響起一陣叫喊,小胖從窗戶裏探出頭,小夥伴們在院子外等他。
院子裏打理花草的老人擡起頭,只說了一句話,讓小胖和小夥伴們全都噤了聲。
“作業寫完了嗎?”
小胖的爺爺特別嚴厲,附近的孩子們都怕他,小胖被爺爺一瞪,怯怯地縮縮脖子,眼睜睜看着小夥伴們落荒而逃。
陽光灑進房間,小胖悶聲不響地寫作業,對爺爺端來的水果不理不睬,爺爺知道寶貝孫子鬧脾氣了,于是說:“今晚過節,有紅燒肉,早點下來吃飯。”
菜上了一道又一道,偏偏沒有最喜歡的紅燒肉,小胖想,難道爺爺在撒謊?
“作業寫完了嗎?”爺爺端着碗,眼珠子卻盯着小胖,爺爺在家裏是大家長,他一說話,三姑六姨等一票親戚全都轉頭看向小胖。
小胖心虛道:“寫完了。”
“啊,抱歉,久等了。”媽媽端出一盤紅燒肉,“焖肉時候偏偏爐子沒火了,唉,真氣人啊。”
一聲炮仗炸響,接着是煙花的炫光,小胖在紅燒肉的香味中,聽着煙花呼呼地沖上天,覺得心情也跟着快樂起來。
“爺爺從來不騙你。”老人依舊盯着孫子,目光如炬,一字一字道,“所以你也不要撒謊,明白嗎?”
飯後,一家的親屬們全坐在院子裏看煙花,唯獨小胖滿臉通紅地看地面,華光褪去,家人漸漸離開,四周恢複寂靜,只剩爺爺坐在藤椅上看着前方。
小胖偷偷順着爺爺的視線看去,在那裏,他見到了一棵大樹的剪影。
“這是你奶奶種的。”爺爺的聲音響起,“不知不覺幾十年,它都長那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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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山楂樹一直沒結出果子。
“北方的樹始終不适合在南方種啊。”
“那為什麽要種呢?”小胖無法理解。
這時候,爸爸走了過來,笑道:“你爺爺呀,可是跟你奶奶從北方私奔過來,順手帶了點北方的紀念呗。”
“願你枝繁葉茂,庇佑我們的家人。”這是奶奶許下的願望,爺爺似乎想起了什麽甜蜜的回憶,露出一絲笑意。
“真的?”小胖問。
“爺爺從來不騙你。”
但是,沒等到樹結出果子,奶奶就去世了。
爺爺望着山楂樹,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嘗到一顆山楂。
家裏人知道老爺子的心病,偶爾會買來一些山楂,市場上的果子又紅又大,小胖第一次喝山楂茶的時候,酸得臉都皺了。
小胖不喜歡,家裏人也不喜歡,唯獨爺爺喝得津津有味。
“哼,你們年輕人懂啥?健胃消食,多吃點健康!”
在第二年的夏天,爺爺與世長辭,辦完喪事,為了沖喜,幾個姐姐分別與男朋友結婚,喜宴一場接一場,而小胖就在那段日子吃壞了肚子。
炸蝦,炸雞,紅燒肉,咕嚕肉,還有飄着油的老火雞湯……小胖臉色鐵青地躺在床上,一回想起那些菜,惡心得直想吐。
“這孩子是吃膩了腸胃。”老中醫給他檢查完,開了份藥單,“一天喝一次,喝一個星期就好。”
黑黑的藥放在桌子上,小胖趁爸爸媽媽出去,偷偷将藥倒掉了。
肚子脹得難受,翻來覆去睡不着,吃下的飯菜不會消化,憋在肚裏發酵,小胖出了一身汗,手摸到開關按亮燈,想着去倒杯水喝,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房間裏,好像有什麽地方産生了某種變化。
他環顧四周,在桌子上發現幾顆不協調的顏色。
又小又醜,但他還是認出,這種果子叫山楂。
不知道甜不甜呢?
小胖咬了一口,一股清新的酸勁酸得下巴都疼了,他倒了杯熱水,把小山楂丢進裏面泡着,不一會,整杯水蔓延出豔麗的紅,他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一杯紅紅的山楂水進了肚,酸溜溜挺開胃。
第二天一早,桌上又有幾顆小山楂,小胖吃完後,覺得有點餓了。
“健胃消食,多吃點健康!”
爺爺确實沒騙他。
“媽,昨天的山楂好好吃,還有嗎?”
正在洗菜的媽媽一臉莫名其妙:“山楂?我沒買過山楂呀,問問你爸?”
小胖又去問爸爸,爸爸叫他問表姨,表姨正在院子裏掃樹葉,一顆顆小山楂被掃到角落,當做垃圾堆在一起。
“這樹結出果子了?”爸爸滿臉詫異地擡起頭,正好,又一顆山楂落下,爸爸撿起來咬了口。
“呸呸,又酸又澀。”
小山楂被爸爸丢到地上。
“不過能結出果子真是太好了。”表姨将那顆山楂也掃進垃圾堆裏,“可惜老爺子走得太早,他真該看看這些果子。”
在山楂樹結出果子的日子,每隔那麽幾天,桌子上總會放着幾顆小山楂,小胖不敢跟爸媽說,也不敢再繼續吃,只好偷偷丢掉了。
送果子的人似乎知道了小胖的想法,于是很長一段時間,桌子上再也沒有出現過山楂。
有天夜裏,小胖發高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半夜忽然被冷醒,窗戶開着,一個年輕男子探着手往桌子上放山楂,當覺察到自己被發現的時候,那男子也愣住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終于,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吃點山楂,開胃,多吃飯,病就好了。”他拿起一顆,“看,最大的哦。”
小胖見男子眉目含笑,不像是壞人,于是老不客氣地接過小山楂。
“小胖,你叫什麽名字?”
小胖啃着山楂,乖乖地回答:“陳大民。”
陳大民醒了。
他躺在床上,當年的小胖子如今瘦得不成人樣。
小時候吃了太多油膩東西,傷了胃,等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病症晚期。
“爸,醒了?來喝點水。”陳戈扶起老人,讓他斜斜靠在床頭。
“山楂呢?”陳大民看向桌子。
“爸,您又做夢了,您這病,不能吃山楂。”
陳大民撐起身子,似乎要下床。
“爸?”
“我要回家。”老人總是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爸,這兒就是你家。”
“我要回家。”老人還是那句話。
陳戈嘆了聲,終于點點頭。
陳戈當然知道爸爸要去哪。
他們住了幾十年的老宅,即将拆遷的107棟。
半年不見,小院子花草繁茂,像有人在打理,一點也不荒蕪,路上散落着小山楂,陳戈擔心爸爸摔倒,特地将路上的小山楂連同雜草一起踢去角落,陳曉莎扶着爸爸進來時,地面既幹淨又整潔。
随着病情加劇,陳大民的視力一天比一天差,模糊的視線中,他根本看不清院子裏有什麽,陳戈快他們一步進老宅,爸爸的房間在二樓的盡頭,過幾天這片土地要被鏟平,陳戈想,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回老宅了。
他收拾起房間,将破爛木條掃去一邊,打開窗戶時,陳戈瞪大了眼。
幾顆小山楂放在窗臺上,枝丫還綠着,是新鮮摘的啊。
伸出的手猛地停住。
等等……這怎麽可能?!
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進了房間?
但是……
一些不合理的細節被覺察的時候,陳戈感到一陣陣寒意直竄上脊背。
他可以肯定,老宅裏根本沒有任何人!
窗臺上的山楂,是誰放的?
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陳曉莎扶着爸爸正往這邊走,陳戈幾乎想也不想,擡手把那些新鮮的山楂掃出窗臺。
“啊……真是懷念啊……”站在窗邊,陳大民難得露出一抹微笑,指着窗外,對陳曉莎說,“當時他就站在外面。”
爸爸又在說糊塗話了,陳曉莎附和道:“對對對,他還給您送山楂呢。”爸爸不知唠叨過多少次的夢境,陳曉莎幾乎能倒背如流了,她看向哥哥,希望哥哥也附和幾句哄哄爸爸,但映入眸子的,是哥哥鐵青的臉。
“當時呀,他伸過手,遞給我一顆山楂,哎喲,真酸呀。”陳大民伸出手,接過不存在的東西,放進嘴裏嚼着,一個勁地說,“真酸,真酸。”
“屋子裏不幹淨,我們出去吧。”陳戈關好窗,朝妹妹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邊一個将爸爸扶出房間。
“喂,怎麽了?”陳曉莎偷偷問哥哥。
陳戈不說話,緊緊抿着嘴,等出了老宅,站在陽光中,陳戈才告訴她剛剛見到的東西。
“一開始我還以為爸爸在做夢,但看情況……爸爸說的應該是真的……”
“真的有人送山楂?”陳曉莎瞪大了眼。
“爸爸的房間在二樓。”
“二樓又怎麽了?”
“爸爸說,當時那人是站在窗外的吧?窗外有地方給他站嗎?”話音才落,眼前掉落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幾顆小山楂,像是見到了不祥的東西,他狠狠地将山楂踩扁,遠遠踢開。
“這地方有問題,真是很不對勁啊!”
“哥……你說哦,那東西……會不會就在我們旁邊啊?”陳曉莎是真的怕了,一想到與一個看不見的東西一起住在老宅,而且一住那麽多年,她感覺自己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
“可惜我還沒問他的名字呀。”老人還沉浸在回憶中,朝空氣喃喃道,“你叫什麽名呀?”
站在老人身邊的年輕男子薄唇動了動,某個音節傳遞開,陳戈和陳曉莎扶着消瘦的陳大民與他擦肩而過……
不知從哪天起,已經長大的陳大民再也看不見他了。
霍明海騎着車路過107棟,那個年輕男子又在擺攤。
“喂。”霍明海遠遠地問,“還是十塊錢一袋啊?”
男子點點頭。
霍明海不理他了,開始一天的工作,忙完,傍晚回程時又路過107棟,那個男子居然還在。
“越賣越少啊,你這袋子只有十來顆,半斤都不到呢。”霍明海忍不住提醒。
“沒了,就剩這些了。”他指指山楂樹,霍明海擡頭看去,樹上光溜溜已經沒有果子了。
“你很缺錢嗎?”
男子嗯了一聲。
“很急?”
“急。”
霍明海鼓起勇氣走過去:“那這袋山楂我要了。”
男子搖頭:“但是賣了,我就沒東西寄了。”見霍明海一臉茫然,他解釋說這是最後一袋山楂,本來是要寄出去的,但是沒錢,付不起快遞費,只好拿來賣,但是賣了,又沒東西可寄了。
思慮再三,他忍痛割愛地掂出一顆小小的山楂:“看你那麽有心,我就賣你一顆好了。”
霍明海:“……多少錢?”
男子:“十塊錢。”
霍明海:“一顆?”
男子:“嗯。”
霍明海:“……”
男子:“已經是最優惠了,不議價哦。”
霍明海摸摸鼻子,覺得這家夥簡直是個逗比,而與逗比搭腔的自己更是逗比中的戰鬥機,不再搭理,霍明海騎上車子絕塵而去……
蘇木的包裹在第三天出現。
霍明海當天第一份派送的,就是VIP客戶蘇木的包裹,他按着地址,找到那家醫院。
“你好,有什麽能幫你?”小護士見來了個快遞,還以為是自己的化妝品到了,結果快遞小哥告訴她,要找住院部的C棟,問她該怎麽去。
“請把包裹放到傳達室,會有人給送去的。”小護士解釋。
“陳大民是我的熟客,我正想順便去探望探望他。”
撒了謊,霍明海跟着小護士順利到達了C棟,在重症病房裏,他終于見到了陳大民。
陳曉莎和陳戈坐在床邊偷偷抹眼淚,一擡頭見到一身黑衣的霍明海,兄妹倆頓時跳了起來。
“滾!誰讓你進來的?!”陳戈再也無法冷靜,心裏早把這個送快遞的與山楂聯系到一起,見了他,就像見了不吉利的東西,陳戈氣勢洶洶地擡手趕人。
“陳大民有包裹。”
“你給我滾!”伸出的手推了個空,見霍明海閃躲開,陳戈的怒火騰地冒起,大手一抓,提着霍明海的領子把将他推向大門。
霍明海的脾氣也上來了,反手抓上陳戈,冷冷道:“包裹是給陳大民,不是給你的!”
“你找打是吧?”
霍明海挺直腰板,頂着陳戈的視線瞪回去。
“哎哎,別激動啊,快松開手……”幾個護士想上前勸阻,但看着陳戈血紅的眸子,她們也怕了。
坐在一邊的陳曉莎走過來,一手攔着哥哥,一手伸向霍明海:“拿來,我簽收。”
霍明海的視線越過陳曉莎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
“拿來。”陳曉莎按捺下脾氣,又重複了一遍。
“包裹是給陳大民,不是給你的!”
“你這家夥!”陳戈徹底火了,揮出去的拳頭即将碰上霍明海時,卻被一只從旁邊伸出來的手穩穩抓住。
“這位先生,請冷靜點好嗎?”
抓住他拳頭的,是同樣穿着快遞制服的男人。
不可抗拒的力道阻擋了拳頭,陳戈恍然有種被鐵鉗卡了手的錯覺。
“發生什麽事?”護工和警衛趕過來,陳戈瞪了那男人一眼,讪讪收回手。
陳曉莎見狀,語氣也軟下來,扯扯哥哥叫他別激動,柔聲細語地跟衆人解釋說誤會一場,爸爸病重昏迷,哥哥心情不好而已,末了,對霍明海說:“請轉告蘇木,不要再寄山楂了,我們都不吃……”
病床上發出一聲響動,陳曉莎和陳戈同時轉頭看去。
陳大民睜開的眼裏亮亮的,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陳曉莎趕緊過去喂爸爸喝了勺水,老人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霍明海。
準确說,是盯着霍明海手上的小包裹。
“爸?”
老人指指包裹,示意霍明海過來。
蘇木的包裹幾經周折,終于送到了陳大民手上。
陳大民拿着筆,在快遞單上歪歪扭扭地簽下名。
出病房時,霍明海回頭看了眼,陳大民拿着一顆小山楂,笑得像個孩子……
電梯發出嗡鳴,下沉的感覺讓人昏昏欲睡,霍明海兩手空空,歪頭問:“重嗎?”
大包小包的杜佳駿點頭:“重。”
霍明海見他大汗淋漓,意思意思問了句:“要幫忙不?”
話音才落,一大堆東西塞進懷裏。
“還有一個。”
大包裹上又加了一個小包裹,杜佳駿歪頭看看,又在小包裹上加了一個更小的包裹。
杜佳駿很滿意:“這樣好看多了。”
霍明海:“……”
電梯門打開,杜佳駿兩手空空,提醒道:“捧好,看路。”
被堆得高高的包裹擋住視線的霍明海只好歪過頭,憤憤不平:“我靠!你好意思麽?”
杜佳駿抿嘴一笑:“我怎麽不好意思了?”
霍明海:“你怎麽能好意思呢?”
杜佳駿:“你不是問我要不要幫忙嗎?我怕你過意不去,這不是好心讓你幫忙了嘛。”
霍明海:“……”
杜佳駿:“下樓梯了,小心別摔了。”
霍明海一步一顫,自暴自棄道:“摔了又怎樣,我才不怕摔!”
杜佳駿:“包裹裏的是陶瓷制品。”
霍明海茫然:“陶瓷?”
杜佳駿解釋:“有個病人要在房間看着自己的收藏才睡得着,于是家裏人把他的收藏全搬了過來,現在他出院,車子要放大花瓶,所以這些小東西只能寄回去,哦對了,據說裏面一個盤子價值一輛寶馬呢。”
瞥了眼走得小心翼翼的霍明海,杜佳駿默默別過頭。
霍明海歪頭看着他顫抖的肩膀,憋氣道:“想笑就笑,偷偷摸摸像什麽話!”
杜佳駿很給面子地大笑出聲,好不容易順了氣,好心問:“要幫忙不?”
“要!”
杜佳駿理直氣壯:“你好意思麽?”
“我怎麽不好意思了?”
杜佳駿聳聳肩:“但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還是算了。”
霍明海:“……靠!”
告示欄裏,蘇木的名字消失了。
霍明海再去到東城區時,那條街成了一片廢墟,斷牆瓦礫掩埋着片片綠葉,随着住宅被清空,地鐵工程也會正式啓動。
舊的東西都已成了歷史,只留在回憶中。
霍明海在107棟的廢墟前路過,前往他要派送的地方。
蘇木再也沒寄包裹,反而,有人寄了封信給他。
寄件人:陳先生。收件人:蘇木。
沒有地址,沒有電話,空空的信封上只有這兩個名字。
霍明海心裏明白,這是陳戈寄的,但是……
“蘇木住哪?”
跟同事打聽,一路問去,終于,霍明海在大廳裏攔住了要出門的杜佳駿。
“蘇木的包裹是你收的吧?你還記得他的地址嗎?”
“記得。”
“他住哪?”
“告訴你也沒用,他的家已經拆掉了。”
聽到難以置信的信息,霍明海瞪大了眼。
“他搬去哪了?”
“不知道。”
“那……那……該怎麽找蘇木啊?”沒有地址的信緊緊攥在手裏,忽然,霍明海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我在這。”
年輕男子身穿漆黑的制服,站到了霍明海面前。
“我是蘇木。”他的眼角彎出柔和的曲線,“又見面了。”
公司後方有一片大花園,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霍明海從窗戶裏看到蘇木拿着剛剛收到的信件往花園深處走。
他是去花園裏散步吧?霍明海沒多想,整理好包裹,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傍晚,下班打卡,路過窗戶的時候往花園看了眼,夕陽西下,澄黃的光中,隐約有個漆黑的人影,過去一看,果然是蘇木,他坐在一棵大樹下,雙手抱膝,埋着臉,陳先生寄來的信放在一邊。
雖然偷看人家的信件不太好,但攤開的信紙上,幾個力透紙背的大字異常清晰地跳進視線中。
“蘇木先生你好,雖然我們不知道你是誰,但請不要再寄山楂了,爸爸昨天去世了,并且我們家沒人吃愛山楂!”
“陳大民去世了?”
蘇木點點頭。
“你是他親人嗎?”
蘇木點點頭,又搖搖頭,悶聲悶氣道:“朋友。”
“他收到了你的山楂,很開心的樣子。”霍明海坐過去,拍拍他叫他不要太傷心,小護士曾經說過,陳大民的病症是到了晚期,藥物對于他來說已經全都無效了。
“他小時候……病了……吃不下飯,只要吃山楂,他就會好起來……”蘇木吸吸鼻子,長長的睫毛上挂着小淚珠,“而且他爺爺也說……山楂開胃,多吃點健康……”
“所以他搬出去後,你給他寄山楂?”
“嗯。”蘇木又把臉埋進了膝蓋裏,“可他卻……嗚嗚嗚……”
霍明海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一下子又想不明白,只好岔開話題:“天黑了,我們回去吧,你住哪棟公寓?”
本想着送傷心的蘇木回去,結果蘇木卻搖頭說他沒有分配公寓。
蘇木最後的包裹沒給快遞費,欠了錢,鐘馗經理親自把他拎回公司,讓他打工還債,工作還算不錯,是個倉庫管理,總比在外面擺攤要好,但霍明海沒想到公司連公寓都沒分給他。
“那你住哪?”
“這。”
“……啥?”
“我不用住公寓。”蘇木揉揉眼,“我的活動範圍有限,沒法走太遠。”
霍明海看向蘇木的腿,心想難道他的腿有毛病?視線在蘇木身上掃蕩,最後,落在他身後的大樹上。
好像……有點眼熟?
沒有果子的樹混在花園裏,一點也不起眼,霍明海辨認了一番,才認出是107棟的山楂樹。
“這兒的土很舒服,我很喜歡。”
看着一臉呆洩的霍明海,蘇木挂着淚痕的臉上渲染開一抹頑皮的笑意。
某種奇跡,産生于遙遠的過去。
混沌中,它忽然聽到了聲音。
“看,它冒芽了!好嫩的葉子啊!”
“哇!真是太棒了……哎?夫人你在幹啥?”
“你也來,咱們許個願!它肯定有神靈在保佑呢!”
年輕的男人和女人雙雙跪下,雙手合十。
“樹木啊樹木,願你枝繁葉茂,庇佑我們的家人。”
“啧啧,什麽樹木啊,它是山楂樹!”男人忍不住糾正。
“我在喊它的名字呢!”女人掐了男人一把。
“好好好,它叫蘇木,你繼續。”男人笑嘻嘻地附和她。
“蘇木,你要快點長大,我們都等着你結出果子哦。”
摸到微微隆起的小腹,女人幸福地微笑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