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兒與阿正
河邊還有其他人在洗衣服,都是附近村子裏別人家的女兒或娶回來的娘子。
有幾個跟楊家妹玩得好的,看到家妹來了,還跟她打招呼。
一個姑娘問:“家妹啊,你今天這麽來的這麽晚平常可不是這個時候啊。”
家妹不好意思地回道:“今天起晚了。得抓緊時間把衣服洗了,再去園子裏一趟。”
又一個姑娘說道:“你哥哥又去鎮上給縣老爺做木工啦?還是你家哥哥好,哪像我家的,拿了錢就要去喝酒。”
別人家裏的事情旁人是不好評價的,所以家妹只是沖人笑笑,就着手搓揉帶來的衣服了。
家妹幹活是很快的,不一會就洗完一大半,拿木杵子繼續捶打着剩下的。
忽然上游同樣是在洗衣服的一群小媳婦那邊傳來幾聲尖叫,家妹擡手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水珠,扭頭望去。
“我的天哪。這船上的兩人到底是死是活”
家妹看到,從上游飄下來了一只小船,大概是因為舟車勞頓,這小船上有不少破損,但既然還能游動的話,應該是損毀不嚴重。
只是橫躺在船上一動也不動的那兩人,實在是叫認分不清到底是屍體還是活人。見周圍的女人們都離遠了不敢靠近,家妹放下木杵撥開人群主動下到河水裏去了。
“家妹你膽子也忒大了!”
似乎有人這麽說着。
這附近都是淺灘,直接下水倒是沒什麽危險。楊家妹刨了幾下水來到小破船前,打算借着水的力量把船拖到岸邊去,但手剛扶上船沿,家妹便同一雙眼對視了。
墨黑眼眸,狹長鳳眼,這雙眼睛長得還怪好看的。
先醒過來的,是二人中年紀較小的那個,雖然身上淩亂不堪臉上髒污一片,但還是能通過那雙眼睛看得出來是個樣貌不錯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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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家妹問。有頭發被水黏在臉上了,家妹将其撥回耳後。
“你好醜啊。”少年開口道。
家妹後悔此刻沒有拿着木杵下河,不然掄起來就能給這嘴壞的家夥來一棍子。
那少年還不知悔改,又補了一句道:“臉這麽大,還特地露出來給人看。”
忍不了了,家妹抓緊船沿全力一推——可不能小瞧幹農活長大的姑娘,這一推直接把少年連同才蘇醒的無辜同伴一把掀進了河裏。岸邊傳來一陣女人的驚呼。
“呸呸呸!”少年鼻子嘴裏都嗆進了不少水,正想同那粗蠻無禮的女子理論,就見人一個麻溜的蹬腿游向了岸邊,只給少年留下一個任性十足的背影。
這時候誰也不清楚未來會是怎樣的,兩看相厭竟也能轉變為兩情相悅。
最後家妹還是重新下了水,把兩人拉上了岸,因為跟少年一起來的同伴不會水。
一開始是挺生氣的,但是都已經和他人的命扯上關系了,家妹也不能對不會游得人見死不救啊,至于那個嘴欠的小子,只不過是順手拉一把罷了。
家妹還是不願意理會那臭小子,回到岸上,沉默着繼續洗沒洗完的衣服。倒是其他女子纏着兩個男人問東問西。
“瞧着衣服,這針線繡紋,怕是從帝都來的吧?”這樣的一句話落入家妹耳中。
哎那居然是帝都的布料?看兩人那狼狽埋汰的模樣,家妹還以為他倆是其他地方過來的難民。
如今這天下大旱,糧食收成銳減,吃不飽飯的人多了去了,但家妹沒想到,居然連帝都裏的人也是這樣。
怕是真的沒有糧食吃了,才從帝都裏逃出來的吧。
不知道那些人又在一起說了些什麽,家妹衣服洗完了,正打算抱着滿桶衣服離開,卻見那嘴壞的少年領着同伴過來了。
那少年蠻橫無理道:“你家在哪兒領我上你家去,今後我跟黎平就住你那兒了。衣食住行都歸你照料。”
家妹也不是不願意幫助不好過的人,但是少年這個語氣,讓家妹聽了着實不爽。
“這是求人幫襯的态度?”家妹白眼一翻,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腦後的麻花辮子也像是為了給主人解氣一樣,直接甩到了少年臉上。
“喂你!”
臉上挨了這麽一下,趙正也怒了,向黎平沒好氣道:“不是你說她會收留我們的嗎?”
黎平頗感壓力,但苦于随身的帕子丢了,只能拿手去擦腦門上滲出的汗液。
“我的太子殿下啊。您在宮裏橫行慣了,可曉得同外邊人說話,是要講究一個和氣順平的啊。”
“區區一個鄉下丫頭,還長那麽難看。我對她順和不起來。”趙正頗為嫌棄道。
最後還是黎平出面,才将事情談妥。黎平向家妹保證,絕對不會白用家妹家的東西。
說實話,有黎平幫襯,家裏的活兒确實輕了不少,白天裏黎平會跟着哥哥一起出去做工賺錢,而晚上回來了,黎平也不會空着。
園子裏的水澆過了,菜地裏雜草也除了,雞鴨都有人喂養,父親的腿腳也有人照顧。有黎平在,家妹拖到幾點洗衣服都不要緊。
黎平這麽勤快地幹活,就更凸顯出另外一個家夥的無所事事。
今天黎平主動要去河邊洗衣服,家妹便轉手拿了飼料喂雞鴨。看到躺在樹上沒個正形,只曉得叼着根草晃腿的趙正,家妹就心裏來氣。
來村裏這幾天,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爬樹!
“黎正!都是兄弟,你就不能跟你哥哥黎平學學,也跟着幫家裏做點事”
趙正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我為什麽要跟他學,那不都是他應該做的嗎?”
“那憑什麽就都該人家做你身子骨這麽好,黎平那麽瘦,不應該你多幹點活?懶惰就懶惰,不要找借口!”
黎平兩手都抱着衣桶,沒有辦法阻止家妹,只能又憋出了滿腦門的汗勸道:“楊姑娘,不要說了,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你別說他了……”
黎平這人,再冷的天兒,也愛出一腦門汗,大夏天的一緊張,那汗就更多了,簡直如雨水一般滂沱。
“你不是想知道,憑什麽活都是黎平在幹嗎?”趙正吐掉嘴裏的草莖,起身坐正,手指着黎平道,“就憑一點。我是主子,他是仆。”
“我想讓他幹的,他想幹也要幹,不想幹也要幹。因為我才是主子,而他只是個沒根的玩意!”
黎平聞言眉眼低垂,表情頗有些失落,但那又如何呢。身為宦官,他再無奈也只能接受。
一般平民家裏并沒有下仆的概念,縣令家裏倒是養了不少侍從,但是即便是那些侍從,在村裏人眼裏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家妹從未想過,小村之外的世界,主仆之間會是這樣的關系。
“就算是這樣……”家妹抓緊了食盆,一時為趙正的态度而語塞。然後大概是想好了要怎麽反駁,家妹再開口的時底氣變得很足。
她說:“就算是這樣,就算黎平是仆人,我也不覺得他比任何人差啊?怎麽滴,難道仆人生來就該要比別人低一等呗”
趙平一時為她言語中,那種既天真又愚蠢的堅定所震懾。回神後趙平眼神暗了暗,仿佛透過家妹看到了從前那個愚蠢的自己。
極讨厭這種感覺,所以趙正怒極反笑道:“是。就因為他是仆役,所以生來就該低我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