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橘皮 親了又怎麽樣

中午黎建國煮了面, 叫孩子們過去吃。

各樣丸子搭配着小青菜,熱湯裏滴了辣椒油和麻油,在這個寒冷雨天格外熨帖人心。

窗外大雨嘩啦, 沒有要停的意思。

冷霧籠罩樓群, 街道渺無人煙。

家屬樓裏彌漫着極端天氣特有的慵懶安靜,吃過飯,黎簌他們無處可去, 又回到靳睿家。

黎簌的好手氣只有那麽一次, 再也沒從靳睿家的扭蛋機裏抓到過任何一個球。

趙興旺和楚一涵也沒抓到,很快對扭蛋機失去興趣。他們得到靳睿點頭, 開了他家的體感游戲機, 在客廳裏張牙舞爪玩着。

只有黎簌不死心,堅守扭蛋機。

抓了好久, 一點收獲沒有,再次蹲下拿金屬幣時,黎簌突然就開始想念她上午抓到的棒棒糖。

她扭頭去看靳睿的方向,桌上, 一只修長的手操控着鼠标,手腕旁,是皺皺巴巴的、撕壞了的棒棒糖包裝紙。

視線向上, 靳睿叼着棒棒糖的小棒,正在看電腦屏幕。

感覺到黎簌的目光, 他擡眼看過來,發出一點鼻音:“嗯?”

“你怎麽......吃了?”

“不是給我的麽。”

靳睿挑挑眉梢,“不好吃,酸。”

糖确實是她送出去的,就算他沒吃也不能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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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人吃就吃了, 一臉嫌棄是怎麽回事兒?!

黎簌賭氣轉頭,繼續和扭蛋機死磕。

體感游戲玩累了的趙興旺和楚一涵又開始折騰投影儀,拉上窗簾,放起了電影,黎簌還在扭蛋機前繼續奮戰。

窗簾遮擋,屋子裏光線暗下來,只有靳睿頭頂,開着一盞白光射燈。

靳睿很忙,放在桌上的手機時常震動,來來回回去裏間卧室接了好幾次電話。

楚一涵找的是喜劇電影,倆人笑得不行,趙興旺邊笑邊回頭:“老大,過來看會兒電影吧,別鼓搗了,抓不上來不丢人,楚一涵也沒抓上來......嘔......”

趙興旺被身旁的楚一涵卡住脖子搖晃,高聲喊着:“松手,我要吐了要吐了。”

黎簌現在根本不想看電影,她和那些賭徒一樣,執拗地往扭蛋機裏投幣。

總覺得“這次行”“這次一定可以”“只差一點點了”。

靳睿第四次接完電話出來,邁進昏暗客廳,一眼看見某個固執的小姑娘杵在扭蛋機旁,

他從旁邊櫃子上撈了串小鑰匙拎着,走過去:“想要哪個?”

“當然是,哪個都想要!”

“這破機器有問題,一時半會兒抓不上來什麽。”

靳睿懶洋洋靠在扭蛋機上,手裏的鑰匙戳進透明展窗邊上的鎖孔,一扭,展窗打開,沖着裏面堆積成山的小球揚了揚下巴:“喜歡哪個,拿。”

黎簌愣了一下,馬上歡天喜地地選了幾個球,抱着就跑。

好像誰要和她搶似的。

扭蛋球被打開,有小擺件,也有糖。

只有一個,裏面裝了一對鑰匙扣,和趙興旺楚一涵之前那對差不多,這個是Q版的美少女戰士和夜禮服假面。

“這不是我小時候的夢中情人麽!”黎簌一聲尖叫。

靳睿看了一眼,有點看不懂她的眼光。

隔着半米距離,把鑰匙抛回到櫃格裏,走了。

黎簌對那個Q版男孩的形象特別喜歡,直接挂自己鑰匙上了,拎着黃頭發的女孩鑰匙扣問楚一涵:“一涵,水兵月給你吧?”

“我鑰匙上已經挂不下了。”

楚一涵從随身小包裏拿出鑰匙,上面一大串,至少十幾種鑰匙扣,還有個毛球擠在中間,“上次趙興旺那個朱迪我都還沒挂,在家放着呢。”

“那趙興旺,你挂着。”

“我可不要,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我挂什麽水兵月啊!”

真邪了!沒人願意和她一起挂?

這麽可愛的鑰匙扣,還能送不出去?

黎簌瞪着眼睛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靳睿身上。

“靳睿。”

“嗯?”

“你鑰匙呢?放哪了?”

靳睿已經回到電腦旁,正在Excel裏拉公式算明細,随口應了一句:“褲兜。”

黎簌蹦跶過去,伸手就往他兜裏摸:“哪邊,這邊麽?”

靳睿鼠标一晃,數據錯亂。

他有些無奈地躲開黎簌的手,問:“你要什麽?”

“鑰匙啊,你的鑰匙,剛才不和你說了麽。”

靳睿掏出鑰匙,丢給她。

鑰匙上扣着一根挺長的黃色尼龍帶子,印着OFF-WHITE的字樣。

黎簌還挺興奮:“你看這個水兵月也是黃色,和你這繩子絕配。”

走街頭潮牌風格的某品牌,被迫和Q版大腦袋大眼睛的水兵月擠在一起。

黎簌晃一晃鑰匙扣,水兵月旁邊的黃色小鈴铛響得清脆:“這個鑰匙扣就送給你啦!”

看靳睿那個表情,确實不太想要。

黎簌湊過去,小聲威脅:“你不許摘!我說和我一起用,他們都不要,你再不要,我面子往哪兒放?!”

靠得有些近,燈光落在她皮膚上。

白皙細膩,看着臉皮兒确實挺薄。

靳睿“嗯”一聲:“不摘。”

面前的小姑娘松了一口氣,高興時嘴也甜,順口恭維了一句:“靳睿大好人。”

“......”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了幾聲,連帶着新鑰匙扣上的小鈴铛也發出微響,靳睿拿起手機,是曹傑那邊發了文件過來。

他看了眼花裏胡哨的鑰匙,給曹傑回複:【扭蛋機裏的東西,改改。】

【阿睿你看一下這個文件有沒有問題。】

【啊?咋改?】

靳睿想了想:

【鑰匙扣不能兩個都是男款?】

過了好一會兒,靳睿把做亂的表格修複完,曹傑才回複他。

看上去挺激動,一連發了好幾條:

【大哥!那是情侶鑰匙扣啊!】

【你告訴我,倆男款怎麽他媽情侶?!】

【喜洋洋和灰太狼?工藤新一和怪盜基德?大頭兒子和大臉貓?!】

【不是,你怎麽想的啊?】

靳睿也就随口一說,沒真打算改,忙着手裏的事兒,也就沒回。

等他忙完,手機裏有一條未讀信息,還是曹傑發來的。

【睿啊,好兄弟,你千萬別吓我。】

靳睿給他回了個問號:【?】

【我就覺得你最近變化有點大,你別告訴我,北方小城絆住你腳步的不是姑娘,是個清秀溫婉的大兄弟?!】

神經病麽?

靳睿回了一個字,讓他滾。

桌上還躺着他的鑰匙,小短裙的美少女,他瞧着總覺得別扭。

但黎簌剛才那個興奮樣兒......

行吧,都答應了,挂什麽不是挂呢。

靳睿把鑰匙放回褲子口袋裏。

“老大,你手機好像響了一下。”

鑰匙扣終于送出去,黎簌安心地和楚一涵玩起了雙人小游戲。

聽見趙興旺叫他,也沒見外:“幫我看看誰找我。”

“有個添加好友信息。”

趙興旺瞧了一眼,“‘FLM’請求添加你為好友。‘FLM’是誰啊,頭像是籃球明星,這好像是個男的呢?”

“不認識,不用管了。”

趙興旺嘀嘀咕咕:“FLM......FLM?”

突然叫了一聲:“老大!”

楚一涵被他吓了一跳,操縱的小人掉下來摔死了,她扭頭,噼裏啪啦抽趙興旺胳膊:“你鬼叫什麽,不大驚小怪你會死是不是!”

“不是我鬼叫,這FLM好像是方鹿鳴啊,方鹿鳴加你好友!”

名字稍微有點耳熟,靳睿分神看了客廳一眼。

眯着眼睛想起來,這名字的主人,好像是那天站窗戶外面和黎簌唠嗑的紅毛。

黎簌自己也有點納悶。

真的是方鹿鳴?

他加她幹什麽?

但好歹人家以前幫過她一次,黎簌點了同意,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找她。

通過之後,那邊說話,果然是方鹿鳴。

楚一涵湊過去問:“他加你幹什麽呀?”

“上次他沒趕得及去買便利貼,我把我的給他了,好像是因為這個事兒,說要謝謝我。”

黎簌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兒,簡短回他,不用客氣。

楚一涵和黎簌沒秘密,湊過去往手機屏幕上看。

上面一條接一條的信息蹦出來,說要請黎簌喝奶茶。

“學長說他要請你喝奶茶呢。”楚一涵親昵地用肩膀撞了撞黎簌。

“不用了吧,那個便利貼也沒剩幾張......”

黎簌和楚一涵說着,委婉拒絕,但那邊的信息一條接一條發過來。

【別啊,哪能白用你一個小女生的東西。】

【這樣吧,奶茶店我選,你有空了就聯系我。】

【想喝什麽随便,給你一個宰我的機會哈哈哈。】

【這家行麽,新開的,據說不錯?】

【[照片]】

【發錯了......】

【[照片]】

錯發過來那張,是方鹿鳴的自拍,他沒撤回。

在籃球場上的,估計剛打完球,額角帶着汗水,坐在陽光底下,紅頭發被光晃得更亮。

楚一涵把那張照片點開:“難怪女朋友一個接一個換,長得有點資本哈?”

趙興旺從茶幾上拿了瓶飲料,邊擰開邊往黎簌手機屏幕上瞄了瞄,然後哼了一聲,走到靳睿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靳睿看趙興旺一眼。

趙興旺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飲料,開口:“沒事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煩那個什麽方鹿鳴。”

趙興旺是個藏不住話的,嘟嘟囔囔:“打籃球不好好打就特麽知道耍帥,就他那兩下子,三步上籃都上不明白,還總帶着妹子給他加油,不夠現眼的。楚一涵也是,人家發個照片,那是給老大發的,又不是發給她,瞅得眼睛鼻尖都要貼上去了,真服了......”

“怎麽認識的?”

“什麽?”

靳睿把Excel關掉,又問了一遍:“和黎簌,怎麽認識的。”

“秋季運動會,老大跑接力賽遞完棒摔了一跤,正好那地方是高三方陣前面,方鹿鳴欠欠的給背着送醫務室去了。”

趙興旺前兩天中午打籃球剛和方鹿鳴起晚沖突,一提人家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小姑娘們也不咋想的,染個紅毛就招人喜歡了?眼光是真不行!”

小姑娘們怎麽想的,靳睿也不懂。

這事兒他不參與,和他沒關系。

之後兩天,泠城一直陰雨連綿,別說游樂園了,出門都費勁。

沒別處可玩,只能常來靳睿家。

趙興旺和楚一涵也沒空手來,倆人想到一起去了,冒雨前來的路上,在小店裏合資給靳睿買了一雙襪子,五指款,和他們的差不多。

說辭都一樣,我們都有了,就你沒有,這不合适,咱們可是一個團體,要穿就得一起穿。

襪子是黑色的,每個腳趾上都印着亮黃色的笑臉。

靳睿盯着那雙醜出天際的襪子,沉默好幾秒,才道謝。

這場雨下了足足三天,休假的第三天晚上,趙興旺他們沒留下吃飯,靳睿也沒來,只有黎簌和黎建國一起吃了熱騰騰的湯面。

飯後,黎建國問黎簌作業有沒有做,黎簌大大咧咧地說:“沒呢,過兩天再寫。”

白天他們在靳睿家打游戲時,她都看見了,靳睿早把假期作業全寫完了。

小姑娘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盤算着等到開學前一天,去抄靳睿的。

抄還能不快麽?

作業不是什麽大事兒,她現在就是有點想媽媽。

電視裏還是養生節目,主持人正在教觀衆怎麽按摩頭部穴位。黎建國拿了個小牛角梳子,跟着主持人的演示,梳着頭皮。

黎簌趴在沙發上,托着腮問黎建國:“姥爺,我都放假三天了,我媽怎麽一次電話都沒打來過啊?我都想她了,那天在靳睿家還給她發了一張扭蛋機的照片,也沒回我......”

小姑娘語氣低落,眼睑也垂下去,撅撅嘴,一臉委屈。

黎簌上學時黎建國還有得編,只要說黎麗白天打來過,再學着黎麗的語氣關心黎簌幾句就行了。

可黎簌現在放假了,天天下雨,她不是在自己家就是在隔壁靳睿家,謊話就有些施展不開。

老人看着手裏的牛角梳,有些發愁。

黎簌的媽媽離開家時,是有怨恨的。

她怨他當年沒有支持她繼續考學,而是勸說她嫁給了老實本分的張斌。

她怨他只希望她在泠城,希望她結婚生子,沒有支持她去更大的城市。

剛出去時打拼得艱難,黎麗也許想過家,還偶爾回來一趟。十天半個月的,也會主動給家裏打打電話。

現在她在外面越來越順利,對他這個當爸爸的就越是怨恨,電話都懶得應付了。

可這些事是不能和黎簌說的。

她才16歲,性格那麽活潑那麽可愛......

黎建國坐到黎簌旁邊,拍了拍她的頭:“姥爺也想你媽媽了,但是媽媽忙啊,自己一個人生活不容易的,帝都市那麽多厲害的人,你媽媽還要和他們競争,咱們別打擾媽媽讓媽媽擔心,你覺得呢?”

“我不是要打擾她......”

我只是,很想很想她。

黎簌沒再說什麽,起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她給楚一涵發了信息,楚一涵沒回,可能是去樓下澡堂洗澡去了。

外面很冷,玻璃上起一層霜霧,家屬樓已經開始供暖,室內溫度高,那些冷空氣透過玻璃,化成一排小水珠,挂在窗棂上。

黎簌卧室的窗很小,在書桌前。

她趴在桌子上,空洞地盯着水珠看。

上一次去帝都,是她中考之後。媽媽答應過她,等她高考後還會帶她去帝都市住一段時間。

可是離高考,還有兩年......

黎簌嘆着氣,忽然聽到一點音樂聲。

這樓裏住着的鄰居都俗得很,不是二人轉就是聽小品,再不就是那些廣場舞金曲,突然聽到不一樣的聲音,黎簌也是一愣。

鋼琴聲......

一定是靳睿!

哪怕過去了十年,這樓裏也還是只有靳睿學過鋼琴。

她記得小羽阿姨略帶驕傲地同她媽媽說,鋼琴老師誇靳睿天賦高;也記得同樣學過鋼琴的小羽阿姨,和靳睿坐在一架漂亮的黑色鋼琴前,四手聯彈一首鋼琴曲。

她對鋼琴一竅不通,但小時候總和靳睿在一塊,還是能分辨出,他彈的是小羽阿姨最喜歡的曲子,《風居住的街道》。

黎簌吸了吸鼻子,忽然有點安慰,感覺自己找到了盟友。

黎簌回房間後,黎建國本來還在發愁。老人搜腸刮肚,不知道怎麽勸說黎簌。

他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想什麽他都了解。黎簌看着心大,但對黎麗感情很深,尤其是爸媽離婚後,她更依賴媽媽。

這些天她都不太開心,他是知道的。

正愁得滿屋子打轉時,小姑娘披頭散發從卧室跑出來,一頭紮進廚房,聽上去挺有活力:“姥爺姥爺,家裏還有沒有橘子啦?”

黎建國一怔。

看黎簌急急地從廚房探出半個腦袋:“橘子呢?不會都讓趙興旺那個豬給吃了吧?”

“不要老是給夥伴們起外號,又是狗又是豬的。”

這樣教育着,黎建國還是很高興看黎簌打起精神,走到廚房從紙箱裏拎出半兜橘子,“大晚上,又吃什麽橘子?”

“姥爺,我的好姥爺,世界上最親最好的姥爺。”

黎建國被黎簌逗得直笑,眼角布滿笑紋:“你啊,準沒好事兒!”

“怎麽沒有好事兒呢,我是要去關心鄰居的。”

黎簌纏着黎建國,“姥爺,您教我煮冰糖橘皮水吧,就以前小羽阿姨給我們煮的那種,我記得您也會的。”

“要給小睿送去?”

“對呀!”

黎簌按黎建國說的,撥開橘子皮,認真清洗幹淨。

老人把橘皮切絲時,她在廚房吧唧吧唧吃完一個橘子,第二個橘子吃了一瓣,突然皺着臉停下來,嘴裏嘟囔:“這橘子也太酸了吧,我不吃了,留着一會兒給靳睿吧。”

将近10點,靳睿忘了自己彈了幾遍這首曲子。

他沒動腦,幾乎是憑着肌肉記憶來的。

之前靠在沙發裏睡着了,迷迷糊糊夢見陳羽,她不知道從哪撿了一盆幾乎枯死的花,正精心打理着,無意間回頭沖他一笑:“小睿啊,能不能幫媽媽拿一下剪刀。”

場景驀然變更,陳羽蒼白着臉躺在病床上,流着淚問他:“小睿啊,能不能幫媽媽,拿一下刀。”

靳睿猛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有那麽一陣子,醫院裏的陳羽已經神志不清,她幾次嘗試自殺,都被及時攔住。

随這個夢而來的,是哪怕掙脫夢魇,也總覺得有醫院的消毒液味道萦繞鼻畔。

靳睿一遍一遍彈着鋼琴,借此平靜。

鋼琴是放在卧室裏的,他的卧室很大,放了床和書桌,再放下鋼琴,也覺得空間空曠。

靳睿背對着窗,不知道彈到第幾遍時,隐約聽到有人在拍打窗上玻璃。

“靳睿!靳睿!”

靳睿回頭時,黎簌披頭散發趴在玻璃上。

窗外是漆黑雨夜,要不是聽出了她的聲音,這場景真有點讓人害怕。

他差點以為他彈幾遍琴,把他媽的魂兒給招回來了。

走過去拉開窗,窗外的人和他同時開口:

“找我有事兒?”

“你怎麽不穿衣服?”

靳睿揚眉。

倒是忘了,自己只穿了條牛仔褲。

他順手扯過一件外套,紅色緞面的飛行夾克。

穿上,再看黎簌:“彈琴吵到你們了?”

“原來你也會穿重複的衣服。”

靳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剛才抵着玻璃,額前碎發被窗上霜氣染濕,結成一小绺,貼在皮膚上。

她搖頭,蹲下又站起來,手多了個大托盤,上面是平時黎建國泡枸杞水的玻璃茶壺,還有兩只玻璃杯和剝了皮的橘子。

“煮了冰糖橘皮水,給。”

黎簌把托盤塞到靳睿手裏,邊跑邊喊,“愣着幹嘛,過來給我開門呀!”

小時候他們常湊在靳睿的卧室裏看童話書、聊天、玩模型。黎簌對靳睿的卧室并不陌生,熟稔地鑽進去,甚至找到了臺燈的位置,按開:“你怎麽不開燈呢?”

那壺冰糖橘皮水的味道喚起了靳睿一些溫暖記憶,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怎麽想起泡這個。”

“你想小羽阿姨了吧?”

黎簌盤腿坐在卧室的長絨地毯上,仰頭看着他,“我也想我媽媽,睡不着,過來找你聊天。”

倒了兩杯冰糖橘皮水,黎簌慢慢抿着,邊喝邊和靳睿講起爸媽離婚時候的事情。

其實沒和靳睿家的變故間隔多久,也就不到一年。

黎簌的爸爸張斌是個老實人。

他有着小縣城裏一些男人共有的特點,可能不夠顧家,但對兄弟哥們都很仗義。

但黎麗是一個一門心思想要往上爬的女人,她很有上進心,也就總是嫌張斌沒本事。

那時候機械廠還沒倒閉,張斌薪水微薄,養家艱難。正逢張斌朋友出事,父親住院,急需用錢,張斌沒經過黎麗同意,拿走了兩人的積蓄。

黎麗當然不肯,大發雷霆,讓張斌去把錢要回來。

以這件事為導火索,生活裏的所有矛盾都爆發出來,鬧了一個多月,最終離婚。

那時候黎簌小,不懂柴米油鹽和婚姻裏的彎彎繞繞。

她只記得他爸爸拎了所有行李離開,她哭喊着叫他別走,他卻沒有回頭。

小黎簌看不到男人的隐忍無奈,只聽見她媽媽每天每夜都在哭,心裏的天平漸漸偏向黎麗。

尤其是初中時的某天,她在街上偶遇張斌,張斌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一家三口笑着邊走路邊聊天。

對黎簌而言。

是爸爸背叛了她的家庭。

從那之後,黎簌更依賴媽媽。

小姑娘喝完一杯熱水,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麽,帶着點笑意開口:“我去過媽媽在帝都市的家,卧室還沒你這屋大。但好像很貴,據說要幾百萬呢!”

提起黎麗,靳睿總有些冷漠,不願意接話。

他撕了瓣橘子吃,剛咬下去,皺起眉心:“這麽酸?”

黎簌笑倒在地毯上:“就是因為酸我才給你拿來的,上當了吧?”

她沒有想走的意思,靳睿也沒催。

“黎簌。”

“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想......”

黎簌沒擡頭,盯着茶壺看,“我就是想在你家待會兒。”

其實明明更難過的是靳睿。

她是見不到媽媽。

靳睿卻是永遠見不到媽媽。

可是所有安慰,開口都拙劣,效果都甚微。

不如不說。

靳睿對着她身後揚了揚下颌:“不安慰你,回頭,外面下雪了。”

黎簌驚喜回眸。

不知道什麽時候窗臺淅瀝雨聲退去,雪花悄然而至,緩緩飄落。

靳睿卧室的窗子在床側,黎簌蹬掉拖鞋,跪在靳睿床上,去看外面。

記得她小時候嫌名字繁瑣難寫,小羽阿姨卻笑着說,“雪花簌簌,多美。”

她趴在窗臺上:“我也想念小羽阿姨。”

誰不想,他也想。

但......

大晚上的,黎簌一個小姑娘跪在他床上,靳睿總覺得這事兒欠妥。

靳睿叫她:“黎簌,下來。”

“幹什麽?”

“下來。”

“你是潔癖麽?我就跪一下你的床,趙興旺和楚一涵天天在我床上躺着歪着翻跟頭打滾的,我都沒說過什麽呢。”

黎簌絲毫沒有理解靳睿的用意,磨磨蹭蹭從床上下來,越想越忿忿:“再說了,小時候我為了借半張床給你睡,半夜被你擠得從床上掉下去,額頭摔了個大包,腫好幾天!這些事兒你都忘了?”

靳睿敞着腿坐在鋼琴椅上,弓背,手臂架在腿上。

他仰頭,盯着黎簌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沒忘。”

被他盯着時,黎簌就有不好的預感。

聽他說完,她腦子“嗡”的一聲。

他、他說他沒忘?!

難道他記得她掉下床是因為什麽?

其實那天,她根本不是被從床上擠下去的。

當夜黎簌姥爺有朋友來,爸爸媽媽都在客廳和姥爺他們打麻将,小羽阿姨要出差,臨時把靳睿送到黎簌家。

那會兒兩個孩子3、4歲,客廳外面吵,怕影響孩子們休息,黎建國把靳睿抱到了黎簌那張小床上。

黎簌的小床并不擠,是她半夜鬼迷心竅偷親人家,親完,感覺到靳睿動了動,吓得她從床上一頭栽了下去......

可是靳睿那時候好像沒睜眼睛吧?

黎簌試探着問:“你那天,不會是醒着吧?”

“沒睡着,他們打麻将太吵。”

他這麽說,黎簌臉迅速燒起來,嘴比腦子快,張口就是:“親了又怎麽樣,大不了讓你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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