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整個影視城除了拍大夜戲的劇組，以及開大排檔的夜市，幾乎沒有什麽商場開門。更不要說聞人砺需要的頂級奢侈品商場——整個H鎮都沒有。

聞人砺拽着狄寶，站在路口攔出租車：“我們去隔壁市，隔壁市應該有我們需要的商場。”

其實聞人砺自己也不知道該買什麽，他只知道仲文瑛和仲夏月每次不開心，都要去商場掃貨。把銀行卡刷爆了心情就好了。

狄寶喝了幾瓶水果啤酒，本來暈暈乎乎的。被聞人砺拽着站在路口吹了一陣夜風，反而漸漸的清醒過來。他拽住聞人砺的胳膊搖了搖，開口勸道：“算了吧。今天太晚了，我們回酒店睡覺吧。你明天還要拍戲呢！”

聞人砺的思路非常清晰：“我明天晚上拍戲。”

狄寶改口：“你明天早上還要炒股呢。”

聞人砺：“明天周六，股市不開盤。”

那也沒有為了購物大半夜打車去隔壁市的道理。狄寶努力說服聞人砺：“回去吧。我什麽都不想買。我累了，我只想回酒店睡覺。”

“那不行。”聞人砺一臉嚴肅的搖搖頭：“你不開心，不開心就要購物。”

“我現在開心了。”狄寶說道。

狄寶其實也不是不開心，他只是有點郁悶，不知道該怎麽讨好聞人家的人，也不知道聞人家的人要怎樣才能接受他的養父母。其實這點煩惱對于聞人砺要面對的沉重債務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可是聞人砺都已經賺到九百多萬了，還願意把其中的五百萬送給他哄他開心。他卻還在糾結聞人家對他的态度。

狄寶忽然就覺得自己的不開心很沒有必要。因為他的不開心源于聞人夫婦對他的期望，可是聞人家的人也只是希望他能變得跟聞人砺一樣優秀。他們想要找回那個優秀的兒子。可是狄寶在短時間內達不到聞人夫婦的要求，這也是他做多少努力都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既然如此，狄寶為什麽不能平靜的接受這個現實呢？

他永遠沒有辦法變成聞人砺。因為他是狄寶，就算回到了聞人家，他也還是狄寶。過去十八年的經歷不僅塑造了那樣優秀的聞人砺，同樣也塑造了沒那麽優秀的狄寶。只要接受這個事實，很多困擾自然迎刃而解。

“我們回去睡覺吧。”狄寶輕輕搖着聞人砺的胳膊，溫聲說道：“你不是說不開心就要花錢嗎？我已經想到怎麽花錢了。不過要等到明天早上。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去花這個錢？”

聞人砺看着狄寶，有些遲鈍的眨了眨眼睛：“要等到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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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寶點了點頭：“确實要等到明天早上。我們先回酒店吧。”

狄寶半哄半勸，好不容易把喝醉了還不肯承認自己喝醉的白孔雀哄回酒店。又要照顧聞人砺洗澡換衣服——這只不省心的白孔雀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浴缸裏。

狄寶還驚訝的發現喝醉後的聞人砺特別乖，讓他做什麽他都乖乖去做，全然沒有清醒時的精明難搞——除了喜歡在洗澡的時候背《資治通鑒》，還逼着狄寶跟他一起背。

等到狄寶終于把聞人砺塞進被窩裏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經蒙蒙亮了。折騰了大半夜的狄寶徹底清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埋在被窩裏睡的香香的白孔雀，什麽郁悶憋屈的情緒都沒了。

原本以為聞人砺這一折騰，至少要睡到中午才能醒。結果早上六點鐘，這只白孔雀就從被窩裏精神奕奕的爬起來了。

“不是說要花錢嗎？”聞人砺看着哈欠連天的狄寶，催促道：“你想怎麽花？”

狄寶頂着兩個黑眼圈，納悶聞人砺的精力都是從哪兒來的：“你昨天三點多才睡覺！”

“我六點鐘要起床晨練，這是聞人家的傳統。”聞人砺停頓了一下，疑惑的問道：“你難道沒參加家裏的晨跑嗎？”

看狄寶這萎靡不振的模樣，屬實不像習慣晨跑的樣子。

狄寶眨了眨眼睛。他回到聞人家的第二天早上，确實被龍鳳胎兄妹叫起來參加晨跑。狄寶沒有早起跑步的習慣，跑到一半還岔氣了。接下來那一整天，狄寶幹什麽都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還在老師補課的時候不小心打了瞌睡。聞人夫婦得知狄寶沒有早起鍛煉的習慣，也就不再叫他了。

聞人砺聽到狄寶的解釋，忽然就想到他回狄家的第二天早上，拽着狄家夫婦去晨跑，好像狄家夫婦也沒有早上鍛煉的習慣。

狄寶笑道：“我聽爸媽說起過這件事。他們抱怨你做事太霸道，竟然往被窩裏潑涼水，逼着他們起床跑步……不過後來爸媽也後悔了。跟我說他們不應該跟你發脾氣，還說了特別難聽的話……”

狄寶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打量聞人砺的臉色：“其實爸媽很喜歡你的。他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相處。他們也知道自己沒有聞人家那麽有錢，沒有辦法給你提供優越的生活……”

狄家夫婦擔心聞人砺會因此瞧不起他們，不想認他們。後來聞人砺為了賺錢跑來影視城拍戲，狄振邦夫婦就更沒機會跟聞人砺接觸了。

聞人砺沉默不語。狄寶看着聞人砺面無表情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過狄寶知道，以聞人砺的性格，他不想做的事情，誰也沒辦法逼他。

狄寶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道：“時間不早了，你不是還要去晨跑嗎？我們一起跑步到早市，我想買點菜。”

聞人砺看着狄寶。

狄寶笑道：“怎麽這樣看着我？你昨天晚上答應我的，不管我想買什麽，你都會陪我一起去。”

可是聞人砺答應狄寶的時候，并不知道狄寶想去菜市場買菜。

聞人砺這輩子別說菜市場，他連廚房都沒進過。

“那你現在可以試一試了。”狄寶大笑，拽着聞人砺出了門。

“排骨，鮮蝦，鴨子，糯米，花椒，八角，陳皮……”

四十分鐘後，狄寶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拽着聞人砺，在人潮擁擠的菜市場裏靈活的竄梭着：“我們再買一條活魚吧。你喜歡清蒸還是紅燒？”

“都可以。”聞人砺有些拘謹的避開人群，屏氣凝神，努力縮小自己跟周圍人接觸的面積。

“你在這裏等我，別亂走。”狄寶叮囑了一句，擠到攤位前跟賣魚的小商販說道：“給我來一條桂魚……”

等到狄寶終于買好了食材，聞人砺迫不及待的逃出菜市場：“為什麽不去超市？這些東西超市也有賣。”

而且超市的環境還好一點，至少沒有那麽多古古怪怪的味道，地上也不會又髒又泥濘。而且超市還會把食材處理的幹幹淨淨的。

狄寶提着滿滿幾袋子食材：“那怎麽能一樣？超市的東西哪有菜市場新鮮。很多超市的貨也都是在菜市場進的。那些商販只會把次一等的食材送去超市，新鮮的要麽送去大一點的酒樓飯館，要麽留着自己賣！”

聞人砺緊皺眉頭：“你說要花錢，就是買這些東西？”加起來還不到一千塊。

狄寶笑道：“你也說了花錢是為了開心嘛。那又何必在意花多花少，當然是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喽。”

聞人砺看着大包小包的狄寶，心下猶豫要不要幫狄寶分擔一下。可他實在不想碰那些看起來又腥又油的魚蝦排骨，猶豫半天，從狄寶的手中接過兩兜看起來比較幹淨的蔬菜和調味料。

“真是個大少爺！”狄寶笑着搖搖頭：“你這雙手，這輩子都沒碰過這些東西吧？”

聞人砺不吭聲。

兩人打車回到酒店。聞人砺上樓洗澡，狄寶帶着食材去了酒店的廚房。在後廚忙活了兩個多小時，弄了六道菜——糖醋排骨，油焖大蝦，八寶鴨，松鼠桂魚，松仁玉米和西湖莼菜羹。

酒店主廚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狄寶輕車熟路的弄好了六道菜，笑着稱贊道：“小夥子有一手啊！家裏是做這行的？”

狄寶笑着說道：“我爸也是廚師。”

酒店主廚感嘆道：“果然是家學淵源。我就說你這手藝，不像是廚師學校學出來的。”

又好奇打聽道：“你這是給誰做的？咱們酒店難道還有哪個腕兒，吃不慣我們做的菜，還特地招了個廚師開小竈？”

真這麽矯情，怎麽不去隔壁五星級酒店啊？

狄寶搖頭道：“不是，我是來探班的。想給我哥露一手，讓我哥嘗嘗我的手藝。”

沒等主廚再往下打聽狄寶他哥是誰，狄寶向後廚借了一輛餐車，推着他剛做好的六道菜離開了。

回到客房的時候，聞人砺正在跟人通電話。整個人氣呼呼的在落地窗前來回走，狄寶甚至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一股股疾風——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邀請誰來探班跟你有什麽關系？”

“什麽偷家？誰跟你是一家的？哪來的銅雀臺？”

“陸文淵你找死！”

聞人砺說到最後，暴跳如雷的挂斷電話。

狄寶眼睜睜看着一只白孔雀氣到渾身炸毛，生怕殃及無辜，蹑手蹑腳的把菜擺到了餐桌上，又把餐車推出客房放在走廊外面靠着牆——免得礙了孔雀的眼。

聞人砺一回頭，就見狄寶跟只受了驚的小鹌鹑似的，縮在門口瑟瑟發抖。

他下意識想到陸文淵對狄寶的稱呼，剛剛平複下去的臉頰頓時又鼓了起來。

“你都做了什麽？”聞人砺不想吓到狄寶，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聲音問道。

狄寶立刻報菜名：“糖醋排骨，油焖大蝦，八寶鴨，松鼠桂魚，松仁玉米和西湖莼菜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因為聞人家的人吃菜口味都偏淡，狄寶擔心聞人砺也不習慣吃太膩的菜，就折中做了幾道家常菜。口味以清淡酸甜為主。因為狄寶下意識覺得聞人砺跟他一樣，應該也愛吃甜的。

“從我記事起，狄家就一直處于欠錢的狀态。家裏很窮，最困難的時候連下一頓的飯錢都沒着落。不過爸媽從來沒有讓我受過委屈。小的時候我住在爺爺奶奶家，爸媽每個月都會去看我。爸爸會給我做一大桌子的菜，都是我愛吃的。媽媽就會給我做兩套新衣服。那個時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他們來看我。因為那就意味着我有好吃的，還有新衣服穿。我們村的那些小孩子都特別羨慕我。不過村裏的大人就對爸媽很有意見，認為他們是賭鬼無賴，欠錢不還還大魚大肉擺闊氣……”

“後來爺爺奶奶都沒了。我被爸媽接回家。家裏總是會有人來要債。那些人好兇，每次都是又砸又罵，有時候還會打人。我吓得躲在角落裏哭。求他們別打了，還求爸媽別再賭錢別再借錢了。他們每次都答應的好好的，過後又忍不住。”

狄寶說到這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只覺得眼睛微微有些熱：“爸每次惹我生氣，都會給我做一大桌子的菜哄我開心。他其實大男子主義挺重的。認為當老子的就算做錯了，也不能跟兒子道歉。但他也會後悔。嘴上不說，就給你做好吃的哄你。”

那天狄爸爸和狄媽媽對聞人砺放了狠話，心裏過意不去，舍下臉皮到處借錢，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從中午等到晚上，菜熱了又熱，聞人砺都沒回來。他們還以為聞人砺跟他們生氣，一氣之下回到聞人家了。後來知道聞人砺是出去做兼職，回來的時候已經吃過飯，又喝了滿肚子的咖啡，根本吃不下。

狄家夫婦不知道聞人砺是真的不餓，還是不想吃他們做的飯。因為吃飯在狄家是一種不用宣之于口的默契。不管家人有多生氣，只要肯坐在一起吃飯，那就代表沒事了。

可是聞人砺不肯吃，那天之後就收拾行李去影視城拍戲，狄家夫婦也沒機會再聯絡聞人砺——聞人砺臨走的時候甚至連聯系方式都沒留下。狄家夫婦從鄰居那打聽到聞人砺的電話號碼，也一直沒敢打。

“他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生他們的氣。”狄寶看着聞人砺。

就像聞人家的人每天早上一起晨跑，狄家的人每天晚上也會坐在一起吃飯。家境不同儀式不同，但是有些心意卻是相通的。

“我不敢開口說話，是因為我在面對聞人家那些人的時候，心裏非常自卑。因為我知道我達不到他們期望的那樣優秀。爸媽不敢聯系你，大概也是出于同樣的心情吧。”

狄寶回到聞人家，他明明是聞人夫婦的親生骨肉，卻因為不夠優秀不能得到家人的認可，這種感受對于他來說非常痛苦。可狄寶現在背負的也只是聞人家那些人對他的期望而已。

而聞人砺明明是狄爸爸和狄媽媽的孩子，他甚至能為了一個語焉不詳的噩夢說服聞人夫婦去做親子鑒定，又艱難的從全國十四億人口中找到了狄寶，把狄寶送回聞人家，為了照顧狄寶的感受不顧聞人家的挽留毅然出走，卻不肯接受自己的親生父母。

就是因為狄爸狄媽喜歡賭錢，所以他們得不到親生兒子的認可，甚至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瞧不起。還被親生兒子多次警告不要跟養子往來，因為親生兒子擔心他們爛泥扶不上牆，擔心他們會拖累養子——就像聞人家的人擔心他們會拖累聞人砺一樣。

狄寶能夠理解聞人家其他人還有聞人砺的想法，但是他真的很心疼狄爸狄媽。

狄寶苦口婆心的勸聞人砺：“你為什麽不能給他們一次機會，嘗試着相信他們能改過自新呢？”

聞人砺說道：“不是我不給他們機會，也要他們自己能夠做到才行。”

聞人砺跟狄寶解釋道：“很多菜鳥在炒股的時候，都想要抄底。覺得一只股票如果跌到谷底就會反彈，再漲的都是賺到的。可你怎麽判斷一只股票究竟是跌到谷底了，還是谷底只股票觸底之後只想擺爛呢？”

狄寶啞口無言。

“所以聰明的投資者只會追逐潛力股和藍籌股。只有看到利潤有上漲的空間，大家才會建倉買入對不對？現在大盤利好，市面上有那麽多股票，股票市場之外還有期貨市場，國內市場之外還有國際市場。市場那麽大，選擇那麽多，沒有必要跟一只爛股死磕到底對不對？”

沒人能夠決定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聞人砺也沒辦法選擇。但他可以選擇自己要過什麽樣的生活。這個陰差陽錯的身世問題只是他人生道路上遇到的一塊巨石，巨石雖大但是繞過去就好，完全沒必要跟他死磕到底。

歸根結底，除了那段割舍不掉的血脈聯系，聞人砺和狄家夫婦也只是一對陌生了十八年的陌生人而已。不是有同樣的血脈就可以稱為親人。聞人砺之所以會替狄家夫婦還錢，只是因為狄家夫婦一直欠錢不還，會影響到聞人家對狄家的看法，聞人砺擔心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因為這件事一直擔心他，不放心他留在聞人家。而他之所以會約束狄家夫婦不讓他們再去賭錢，也只是擔心狄家夫婦如果賭輸了錢會去找狄寶要錢。擔心他們無底洞一樣的要錢行為會讓狄寶為難，會進而影響到聞人家對狄寶的态度，會影響到狄寶的生死。會讓爸媽傷心。

除此之外，聞人砺其實并不在乎狄家夫婦究竟想怎麽過日子。他們積極向上也好，消極擺爛也罷，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人生，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影響不了聞人砺。

狄寶怔怔的看着聞人砺。過了好一會兒，狄寶拿起手機，打開手機銀行頁面，輸入密碼之後遞給聞人砺：“你之前也說了，這張卡的密碼就是我們兩個的生日，能有多難猜呀？但是有人拿到卡以後，卻故意在ATM機上輸錯了三次密碼，現在卡被凍結了。要持卡人拿着身份證去櫃臺辦理解鎖才行。”

聞人砺看着顯示卡已被凍結的手機銀行界面，頓時愣住了。

狄寶低頭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有些人輕而易舉就能做到別人努力很久很久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狄寶并不嫉妒聞人砺。他只是為聞人砺還有爸媽開心。

“你看，其實爸媽也不确定他們能不能管住自己。但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用了你的錢去賭，有些事情可能就無法挽回了。所以他們寧願亂輸密碼把卡凍結，也不想讓你失望。”

“那你是不是也該給他們一次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