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工地在臘月二十九這天下午放假。狄振邦夫婦被陸文淵的助理開車送到聞人砺的住處。看着面無表情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聞人砺,狄振邦夫婦相互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你過年就回那邊吧。他們說得對,老人家年紀大了,過一年少一年的。咱們大過節的,別讓老人心裏不痛快。”
那邊的人心裏不痛快,聞人砺也高興不起來。左右他們夫妻兩個前十八年也沒跟聞人砺相處過幾天——就相認這大半年還鬧出過幾次不愉快的争吵。勉強聞人砺留在家裏,大家也是相顧無言。還不如讓聞人砺去那邊團圓,他們夫妻兩個一起過年也能自在點兒。
聞人砺有些意外的看着狄振邦夫婦:“……我二姐去找你們了?”
狄振邦搓了搓手,低頭笑道:“也沒當面找我,就是往工地上打了一通電話。是你媽媽接的……也沒說別的,就說他爺爺奶奶特別想你,其他人也希望你能回那邊過年。希望我們能看在十八年的養育之恩上,放你回去。”
聞人砺沉默不語。他心裏有些不高興。仲夏月太強勢了,在公寓過年明明是聞人砺自己的選擇,她為什麽要給狄振邦打電話?
即便狄振邦遮遮掩掩,聞人砺也能猜出來仲夏月在電話裏說了什麽。主旨大概就是狄振邦說的那些,但是以仲夏月的性格,又是在盛怒之下,她在電話裏說的話絕對不會像狄振邦複述的那樣克制。
聞人砺看着垂頭喪氣的狄振邦夫婦,喉結動了動,開口說道:“你們受委屈了。”
狄振邦聽到聞人砺這麽說,頓時笑了。笑容裏帶着明顯的讨好和卑微,還有一點點苦澀:“也沒啥。小姑娘氣性大,我們也都理解……”
話雖如此,到底是幾十歲的人了,被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指着鼻子罵了一次又一次。饒是狄振邦和蘇美慧一向調侃自己沒臉沒皮,也忍不住心生難堪。
更加難堪的是仲夏月在電話裏罵的那些話,他們竟然都沒辦法反駁。
“他們說得對。你從小在聞人家長大,聞人董事長還有那位董事長夫人對你傾注了心血,是他們花錢花心思把你培養的這麽優秀。我們雖然是你的親生父母,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為你做過,還給你添了這麽大羅難……”
狄振邦說到這裏,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竟然有點說不下去了。
蘇美慧接口道:“你也別為了這件事跟你姐生氣。大過年的,咱們都樂樂呵呵的,和氣生財。”
“其實我也能理解那邊人的想法。”蘇美慧嘆了一口氣:“我跟你爸這麽些年,在為人父母這一點上确實做的不合格。我們沒把狄寶培養好。”
人家的孩子他們沒給培養好,人家培養出來的好孩子,他們又怎麽有臉攔着擋着不讓人家團圓。
之前狄振邦夫婦指責聞人砺嫌貧愛富,只喜歡富爸爸富媽媽,瞧不上他們這對沒錢的爸媽。可是聞人砺也沒把他們丢下不管。反倒是他們這兩個當爸媽的,所作所為确實不太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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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年就回那邊去吧。陪陪你的爺爺奶奶,老人家也不容易。不用擔心我跟你爸,我們兩個絕對不會出去賭錢。你要是不信,可以在家裏安攝像頭,我跟你爸每天最多出去遛個彎消消食,不超過一個小時就回來。這你總該放心了吧?”
聞人砺定定的看了狄振邦夫婦一眼,沉聲說道:“不用安裝攝像頭。我們每天視頻通話。”
狄振邦夫婦聞言一笑,旋即又有些失落。
沉默片刻,蘇美慧從行李箱裏拽出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包袱,打開以後,裏面是兩套做工精巧面料柔軟的盤扣棉襖。顏色是這兩年最流行的故宮紅,沉穩又大氣。
“我跟你爸是在半個多月前接到電話的。好歹也是你的養父母,又是狄寶的親生父母,要是沒聯系就算了。既然有這層關系在,大過年的總要有一點表示。”
因為時間緊迫,蘇美慧只來得及給兩位老人家做兩套棉襖。跟狄寶問的老人家的尺寸。用的都是他們能買得起的最舒适柔軟的面料和棉花。買料子的錢都是跟項目經理打報告,在工地上預支的。做衣服剩下的料子,蘇美慧又做了六個福袋,聞人四口和狄寶聞人砺一人一個。
狄振邦悶聲悶氣的說道:“我再做一套十二生肖的船點給你帶過去。不是什麽好吃的,就是玩個新鮮。”
除夕下午,聞人砺帶着大包小包的年貨回了聞人家。在全家人或欣喜或古怪的神色中,聞人砺一臉淡定的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擺到爺爺奶奶面前:“這是我爸媽親手做的點心和棉襖,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合不合身。”
聞人懷遠和老夫人沒有想到狄振邦夫婦居然會給他們帶禮物,還是他們親手做的點心和衣服。老夫人看着做工精細料子柔軟的盤扣棉襖,笑眯眯說道:“真是費心了。我穿上試試。”
說完,果然脫下了身上穿着的棉襖,換上了聞人砺帶過來的盤扣棉服:“哎呀,長短正好。”
老夫人又活動了一下胳膊肘,一臉欣喜的說道:“特別合身。穿着也特別舒服。這個顏色我也很喜歡。沒想到你父母還有這樣好的手藝。”
聞人老爺子雖然沒有現場試一下聞人砺帶過來的衣服,但他也是一臉欣慰的說道:“你父母有心了。怎麽沒讓他們一起過來?”
這自然是一句客套話,聞人砺笑着說道:“我邀請了,他們兩個不肯來。說是為人父母十八年,好不容易有了過二人世界的機會。讓我在家裏多呆幾天,不要回去煩他們。”
聞人二嬸聞言譏笑道:“他們倒是會找輕巧。”
聞人懷遠神色淡淡的看了二兒媳婦一眼。聞人二嬸神色一僵,讪笑着不說話了。
聞人砺拿出四個福袋遞給聞人夫婦和龍鳳胎:“我媽親手做的,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圖個吉利。”
聞人夫婦笑眯眯的接過福袋,開口道謝:“替我謝謝你的父母,沒想到他們這麽費心。真是辛苦了。”
龍鳳胎兄妹就沒有這麽好的涵養了。尤其是仲夏月,聽到聞人砺叫狄振邦夫婦爸媽,當下氣的臉色鐵青。
二房人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狄振邦夫婦親手做的東西,只有大房的人才有。雖然他們也不在乎這些破東西,但是打臉。
聞人二嬸啧啧搖頭:“哎呀呀,還是大哥大嫂有福氣。這阿砺認回來的親生父母,還知道給你們做衣裳福袋。也不枉費你們精心教養了阿砺一場。”
頓了頓,聞人二嬸不動聲色地看向狄寶,又補充道:“不過也是。你們養了人家的孩子,人家也幫你們養了兒子。雖然沒有阿砺這麽優秀,但也平平安安的養大了。這麽好的緣分,将來可要多多來往——”
“你要是嘴上閑不住,可以吃點心。”老夫人淡淡開口,将狄爸做的十二生肖的點心往聞人二嬸坐着的方向推了推:“我很久沒見過做的這麽精致的蘇式點心了。你也嘗嘗。老話說得好,過年吃甜,一年都順。”
聞人二嬸讪讪的笑了笑。二房的兩個兒女不着痕跡的翻了個白眼。
氣氛終于安靜下來。
仲文瑛笑眯眯說道:“我去廚房看看年夜飯準備的怎麽樣了。”
聞人砺也起身:“我去看看我的孔雀。”
狄寶跟在聞人砺的後面出了別墅,眼巴巴的看着聞人砺。
聞人砺從兜裏掏出最後一個福袋遞給狄寶。狄寶打開一看,果然裏面裝滿了各色各樣的糖果。亮晶晶的,用各種模具打造成小動物的模樣。是狄振邦自己熬的糖灌到模具裏。特地叮囑聞人砺帶給狄寶。
“我小時候最愛吃這種糖塊。”狄寶興致勃勃的說道。還分了一半給聞人砺:“你也嘗嘗。”
聞人砺敬謝不敏。狄振邦在家裏熬糖的時候,那種沁甜沁甜的味道熏的滿屋子都是。聞人砺聞着都覺得齁得慌。他才不會吃這麽甜的糖。
“你也少吃點。”聞人砺看着狄寶把糖紙剝開,一顆一顆往嘴裏扔,咬的咔吱咔吱的,忍不住替他牙疼:“小心蛀牙。”
“我吃完就刷牙。”狄寶笑的眉眼彎彎。他很少會露出這麽開心的情緒:“你嘗嘗呗,可好吃了。”
聞人砺還是搖頭。小聲說道:“一會兒我跟狄爸狄媽視頻,你要不要一起聊天?”
狄寶雙眼亮晶晶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要。”
正說話間,兩人就見仲夏月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看到相談甚歡的兩個人,越發氣急敗壞的壓低了嗓音:“聞人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麽能在家裏叫別人爸媽?你知不知道爸媽有多傷心?”
“我是尊重事實。”聞人砺輕飄飄的瞥了仲夏月一眼:“血緣關系在那兒,我不叫爸媽叫什麽?”
“你——”仲夏月一時語噎,視線瞥到二房的人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下意識的又壓低了嗓音:“那你也不能這樣。你來家裏這麽久,只跟爺爺奶奶說話,都沒怎麽理過我們。大過年的,你是存心讓家裏人都不痛快。”
“你自己不痛快是你自己的事兒。我看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挺高興的。”聞人砺的性格向來桀骜不馴。如果他不想克制自己,誰都拿他的臭脾氣沒有辦法。
現在聞人砺就是明擺着鬧脾氣,聞人家的人也都明白。可是包括老爺子和老夫人在內,所有人都只能順着聞人砺的意思,維持這一團和氣。
仲夏月氣的直跳腳:“你也太過分了。你這是仗着我們心疼你,你就可勁欺負我們吧。”
聞人砺看到二姐氣的面紅耳赤眼圈都紅了,也跟着洩氣了:“還不是你們先欺負我的。”
又是跑到公寓興師問罪又是給狄振邦夫婦打電話,他們怎麽就沒想過他的處境是不是為難?
聞人砺能在狄振邦夫婦的面前克制自己,那是因為他從小就沒跟狄振邦夫婦一起生活過。對于親爸媽是責任大于親情。所以他能冷靜強硬的控制狄振邦夫婦戒賭,即便狄振邦夫婦在他的面前破口大罵他也不在乎。
可是聞人家的人卻是跟聞人砺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人。他在外人面前能夠控制的情緒,在家人面前完全爆發出來。他們讓他不痛快,他就有本事讓所有人都不痛快。他過不好這個年,大家都別過了。
“你、你就窩裏橫吧!”仲夏月氣的用手指頭戳聞人砺的腦門。人家仗着是他的親生父母,一天沒養過也能破口大罵,恬不知恥的讓他幫忙還債,還說什麽父債子償。鬧成那樣聞人砺也能當做沒事發生。她只不過是罵了幾句打了幾通電話,他就能折騰的全家不得安寧!
“那你就是專橫霸道,仗着家世到處欺負人!”聞人砺也不客氣:“要不是因為你們,我能受這麽多委屈?你們還敢給我甩臉色?還敢說我沒長心?我就是把心都長你們身上了你們還嫌不夠。得寸進尺說的就是你……”
狄寶站在旁邊,瑟瑟發抖目瞪口呆。完全沒有想到大過年的,這兩人居然能吵的這麽兇。他一臉心虛的看着別墅,生怕有人聽到動靜出來看。
仲文瑛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兄妹兩個跳腳掐架,相互戳心窩子的一幕。她勾了勾嘴角,走到聞人砺面前一把摟住這個從來不讓人省心的小兒子:“氣撒夠了沒有?撒夠了就回屋裏陪爺爺下棋。外面這麽冷,再凍感冒了。”
說完,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吓得跟只小鹌鹑似的狄寶,溫聲說道:“不用理他們。他們兄妹三個從小吵到大,現在長大了還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以前小不懂事,打成一團的時候都有。”
狄寶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完全想象不到光鮮亮麗的三個人打成一團是什麽模樣。
仲夏月跟聞人砺吵完架,還有閑心補個妝。她剛才吵的眼線都花了,一點點補好妝後,斜睨了狄寶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遇到什麽事都悶不吭聲,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也不知道你養父母那麽胡攪蠻纏,怎麽會養出你這種窩囊廢。”
狄寶聽到仲夏月的話,下意識的往聞人砺的身後躲了躲。
仲夏月最瞧不上狄寶這幅瑟縮的模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仲文瑛還說她:“你別欺負你弟弟。”
仲夏月冷哼一聲:“在這個家裏我能欺負誰?我就是個食物鏈最低端,誰受氣了都來找我撒氣。”
說完,又惡狠狠的瞪了聞人砺一眼。
聞人砺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你先欺負我的!”
仲夏月氣結:“明明是你先不把家人放在眼裏的。你都管別人叫爸媽了還有臉說我?”
聞人砺再次強調:“我那是尊重客觀事實。事實已經發生了,你們就算逃避也沒有用!”
“誰逃避了?就算你不是聞人家的骨肉,你也在家裏生活了十八年吧?你承不承認養恩比生恩大——”
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仲文瑛立刻勸架:“別吵了!誰再吵就罰他手抄家規!”
聞人砺和仲夏月立刻收聲。
沉默許久,狄寶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家還有家規吶?”
兩人齊刷刷的看向狄寶。
不知道為什麽,狄寶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殺氣。小動物般的直覺讓狄寶縮了縮脖子,慫了吧唧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