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整個鬼城中,能和楚泉說話的,只有一個活人,一個死人。那個活人呢,對姜城主寸步不離,楚泉只能去找另一個死人。不過楚泉也知道節制,确定怨靈們不會找他的麻煩,他也有一定能力防身,便不在宮殿中過夜,每次都只在燕熙潮那待一會兒便打道回府。
一人一鬼接觸多了,可他們之間對話的形式并沒有什麽改變。楚泉再喜歡燕熙潮的臉,也知道和他一起說說話還行,交心就算了。更何況,楚泉總覺得燕熙潮即使人已經死了,心還沒死,他懷疑燕熙潮說想離開安靈城,并不是只是說說而已。
和楚泉在一起,燕熙潮話也不多,大多數的時候都在聽楚泉講故事,楚泉也不啰嗦,兩人默契十足。
這夜,楚泉講完了漢武帝和衛青的故事,打了個哈欠,轉頭一看,美男怨靈臉上的表情相當沉重。
“怎麽了?”
燕熙潮嘆道:“想起了一個故人。”
楚泉揚起了眉毛,“是不是以前誓死追随你的大将軍?”楚泉記得宋雙非曾經說過,四十年前是有一個将軍和燕熙潮一起謀反,事敗後,那位将軍立刻就被處死了。
燕熙潮點點頭,“已經四十年了……”
“你別頂着一張十七八歲的臉感嘆人生了,和老頭子似的。”
“若我還活着,本就近六旬了。” 燕熙潮哭笑了一下。
可即使是苦笑也是笑啊,楚泉見美人展顏,微微一愣。燕熙潮注意到楚泉的表情,“怎麽?”
“沒事。我只是覺得,王爺你沒事可以多笑笑,你笑得很好看。”楚泉實話實說。
燕熙潮道:“我笑給誰看?”
“比如說……我?”楚泉又指指趴在一邊正在舔着爪子的黑貓,“或者是它。”
燕熙潮像看白癡一樣看着楚泉。
楚泉伸了個懶腰,“王爺,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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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楚泉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笑道:“王爺你知道嗎?故事中的那個皇帝,有傳言說他其實是同……他有斷袖之癖。更有人說,他對衛青将軍,可不僅僅是君王對臣下的感情。”
燕熙潮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楚泉又道:“聽聞大燕有一段時間男風盛行,也不知道王爺還在世的時候,府上有沒有幾個清秀的男孩?”
燕熙潮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罷。”
楚泉聳聳肩,也不追問,揚長而去。
第二天,宋雙非難得出現在了餐桌上。楚泉問:“城主他好些了嗎?”
宋雙非嘆了口氣,“還是老樣子。楚泉,我有一件事要交與你來辦。”
“請說。”
“昨夜我收到了城外寄來的一封信。有一位解甲歸田的将軍,路過安靈城,想進來祭拜一下那位王爺。”
楚泉有些驚訝,“哦?不知是哪位?”
“莊越莊将軍。他早年有幸受到王爺的提拔,去沒有參與謀反,據說還是他向當今聖上告的密。”
“既然如此,便是他背叛了王爺,居然還有臉來祭拜?”楚泉覺得這個莊将軍臉皮也真夠厚的。
“估計他也是感到愧疚吧,畢竟王爺對他有知遇之恩。”
“宋大哥想讓我做什麽?”
“普通人一旦進入安靈城,便會立刻被死氣侵染,命不久矣。你帶着這個,去城外把将軍接進來。”宋雙非遞給楚泉一塊暗影之牆。
“現在”
“嗯,昨夜莊将軍就已經到了這附近,現在估計已經在城外等候了。”
楚泉依言拿着暗影之牆出了城。一出城便看到一群人在城門外張望。他們大概十幾個人,四匹馬和兩輛馬車。一個小厮見到楚泉出來了,對這着轎子說了一聲,從轎子裏走出一個六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容堅毅,雖然滿頭白發,但老當益壯,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軍人獨有的陽剛之氣,楚泉知道,這位便是莊越莊将軍了。
楚泉客氣地說:“莊将軍,在下楚泉,奉副城主之命接将軍進城。”
莊越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已經不是将軍了!小兄弟不必多禮!”
楚泉笑了笑,卻不改口:“将軍,這裏只有一塊暗影之牆,也只有您一個能夠進城。想必您有知道,沒有暗影之牆護體,正常人是進不去這鬼城的。”
莊越想了想,對一個小厮說:“你們先帶着夫人和少爺去附近的鄉下安定下來,等事情辦完,我就去找你們。”
打發走了家人,莊越笑着對楚泉說:“麻煩小兄弟了!”
“将軍,請。”
白日的安靈城死一般的寂靜,莊越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路上東張西望,似乎很想進民居裏看看,不過他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半只腳離開了人間,不得馬虎。楚泉看他一臉嚴肅,道:“将軍不必過于緊張,怨靈只有夜晚才能現身。”
莊越勉強笑笑,“真不想象夜晚城中會是怎樣一副情景。還好這些怨靈都被你們困在這裏,不然他們流竄在民間,還不把老百姓吓得半死?”
楚泉把莊越帶回府上,宋雙非和莊越寒暄一番,三人又用了午飯,莊越便提出要去祭拜燕熙潮。
“不瞞你們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臨死之前給王爺磕個頭。以前身在朝中,行動不便。現在我無官一身輕,平民一個,只願能早日達成心願,回老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也好,現在離入夜還有幾個時辰,将軍,我帶你去城北吧。”
楚泉道:“可是城主……”
“城主服了藥,現在已經睡下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楚泉,你留在府上便是。”
楚泉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點了點頭。
整個下午,楚泉都有些心神不寧的,他覺得自己是神經過敏,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好好看書。等到夜幕降臨,宋雙非還沒有回來,楚泉就意識到自己沒有多想,這件事兒的确挺不對勁的。
大燕的法律明确規定,除了朝廷指定的控靈師和持有聖上谕旨的人,任何人不得在城中過夜了。都這個時候了,如果宋雙非還沒有把莊越送出城,而是讓他留在城北的宮殿,那……莫非莊越的目的根本不是在燕熙潮碑前磕幾個頭,而是和怨靈形态的燕熙潮說說話……奇了怪了,他一個活人和死人有什麽好說的,難不成是要表達自己深深的忏悔?
楚泉想去一探究竟,但又不放心姜城主一個人,最終還是壓下好奇心,老老實實地留在府邸。
而在城北的宮殿中,滿頭白發的老人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才擡起頭,看着面前漂浮着的怨靈,老人的眼睛瞬間就紅了,“王爺,我來遲了。末将罪該萬死!”
“莊越,本王很想扶你起來,可力不從心,你還是自己起身罷。”
莊越頓時老淚橫流,“王爺……”
“四十年沒見,你倒是變了很多。在本王的印象中,你還是那個跟在顧白身後奮勇殺敵的少年。”
“末将對不起王爺,也對不起顧将軍!”莊越想起顧白被腰斬之時的情景,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燕熙潮眼眸裏透出一絲戾氣,随即又平複下來,“可你并沒有對我們食言,終究還是來看我了,也不枉顧白最後拼死把你推了出去。”
“可臣晚了幾十年啊!”莊越聲淚俱下。
“這不怪你,想要活命,自然要和本王劃清界限,留在京城中當一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燕熙潮突然笑了,“我那個弟弟年少時就多疑,現在年紀一大把,估計更是瞧誰都覺得有問題。你凡是表現出一絲想要來看本王的意思,估計就人頭不保了。說實話,我以為你到死都不會有來安靈城的機會……”
莊越擦擦眼淚,低聲道:“回王爺,京城的那位,纏綿病榻已久,估計也撐不下去。近半年,都是皇太孫在主持朝政。皇太孫年紀輕輕,為國事忙得焦頭爛額,顧忌不到臣,臣見時機成熟,才提出告老還鄉,皇太孫也沒有多問就準了。”
“是麽……”燕熙潮低聲道,“我的好弟弟,也要死了麽……”
“臣可以肯定,不出一個月,皇帝必将……”
燕熙潮沉默了一會兒,“皇太孫,他是怎樣一個人?”
宋雙非不在的時候,楚泉一直照看着姜城主。姜城主病得的确很厲害,整整昏睡了一天,還不見清醒。楚泉也只能替他擦擦身子,喂喂水。
楚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見到宋雙非。宋雙非看上去很疲憊,似乎一夜沒睡。楚泉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莊将軍,已經走了嗎?”
“當然。楚泉,你不會忘了,除了控靈師,別人是不能在夜晚踏入城中一步的嗎?”
“我當然記得,只是……”
宋雙非不等楚泉問便主動解釋道:“昨日在入夜前,我便把莊将軍送出城了。由于安靈城離将軍家人所在的地方有些遠,我便把莊将軍送了回去,一來一回,竟耗了一整夜……”宋雙非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可是累壞了。”
“既然如此,你還是回房休息一會兒吧。這裏一切有我。”
宋雙非點點頭,“那拜托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