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試探

杜青雲就是杜詩琪的爹,堂堂刑部侍郎,雖然名為青雲,實際卻是個貪贓枉法的狗官。

半年前,颍州地界發生命案,山中的鐵礦突然坍塌,導致十幾個礦工遇難,當地的縣官調查得知,鐵礦坍塌乃是礦主偷工減料大意所致,于是整理文書,将這個案子上報到刑部。

但是沒想到,由于先前的刑部尚書劉大人,被蘇清朗從正二品的位置上拉了下來,杜青雲身為刑部侍郎,在朝廷沒有确定新任尚書之前,暫且管理刑部的事務。

杜大人手握重權,在接到案子以後,非但沒有上報朝廷,還企圖暗中将這件事情強壓下來,動用權力打壓遇難者家屬,讓他們求告無門,還派出刺客殺掉了那位負責辦案的縣官。

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縣官的兒子心中氣不過,帶了一份萬民請願書,幾經輾轉來到了皇城,一狀告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聽到這件事很是震怒,不僅扣押了草菅人命的礦主,還将杜青雲一并押入天牢之中。

但凡在朝廷中待過幾年的人都知道,關于礦産的案子是沾也沾不得,碰也碰不得,從先皇那裏開始,便是稀裏糊塗一本子的爛賬兒。

而且還有各種權貴牽扯其中,若是一不小心腦子犯了渾,就會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杜青雲雖然可惡,卻也不敢犯下如此錯事,顯然先前被人當作棋子,現在又當替罪羊罷了。

是以曾經讓人求告無門的杜大人,報應終于輪到自己身上,杜家人又是拿錢又是求情的,挨家挨戶的找關系,跑了無數遍,還是無人敢管。

無奈之下,只好走蘇清朗這條路,希望能與尚書大人結親,最起碼要保住杜青雲一條性命。

豈料杜小姐性情剛烈,自尊心強,非但沒能讨得蘇清朗的歡心,還一巴掌打傷了可以拯救她爹的貴人。

更沒想到,皇帝竟會讓蔡鈞和梅柳生審查這個案子。

蔡鈞倒也罷了,梅柳生,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毫無經驗可言,何德何能,剛剛上任就負責這麽大的案子。

即便想鍛煉人也不是這麽鍛煉的,就連蘇清朗,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思。

禮部大院,蘇清朗坐在堂中,下面站着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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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狀元梅柳生,榜眼賈思齊,以及左相的探花外甥陸遜。

按照朝廷的慣例,新進的貢生在封敕以後,要拜見朝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接受他們的教育和鞭策。

一來熟門熟路好辦事,二來表示對前輩上級的尊敬之意,還有一些貢生,利用此次契機,在拜見前輩的過程中,努力表現,争取他們的提拔和庇護,以後自可平步青雲,升官發財。

是以這項禮儀,在無心人面前,只是一個形式而已,但對有心人來說,卻是個站立陣營的好時機。

蘇清朗雖然年輕,算不上什麽德高望重,但由于官階很高,又深得皇帝的寵愛,因此也在此次行列。

他坐在堂中,揮了揮折扇,擺着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向底下的人道:“爾等已經入朝為官,以後出去代表的便是朝廷的臉面,須謹言慎行,恪盡職守,不可再輕言莽撞,率性而為,辜負皇上的期望。”

那三人微微低頭,齊齊的回答:“是……”

又聽蘇清朗道:“我不比其他大人,與你們相差不了幾歲,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謹,只當朋友相處便是。”

頓了頓,又道:“我雖不才,卻也在官場中待過幾年,比你們多了些經驗,你們有何問題想要詢問的,也不必客氣。”

正常人都能聽出來,他這樣說,表面上是讓他們不必客氣,其實只是他自己的客氣而已。

禮部尚書,朝中二品大員,他們頂頭上司的上司,縱使再怎麽年輕,也輪不到給他們幾個當朋友。

但陸遜小哥畢竟是陸遜小哥,腦子構造與正常人不太一樣,聽到蘇清朗這樣說,頓時放松了不少。

心裏還想着,旁人都說蘇清朗是個禍國小人,奸臣餘孽,可他卻覺得蘇清朗特別和藹可親,沒有什麽官架子。

比起那位關起門來,對他們避而不見的右相大人,以及整天黑着一張臉,就知道罵人的徐進大人,不知道親切了多少倍。

聽蘇清朗說,以後與他們作為朋友相處,他便真的将蘇清朗當成自己的朋友。

于是垮下肩膀,向蘇清朗問道:“大人,其實有個問題,我從剛才進來就想問你了。”

蘇清朗點點頭,道:“請說……”

只聽陸遜問道:“現在才四月初,天氣還有些冷,大人你扇扇子不嫌冷麽?”

蘇清朗握着折扇的手一收,手指微抖,差點将上好的檀木扇柄折斷成兩半。

不動聲色,咬牙切齒的望着他,心想着:這厮是裴延故意派來氣死自己的麽?

又見陸遜小哥一本正經,認真求知的模樣,他微微嘆氣,以裴延的精明,應不至于蠢到派自家的傻外甥前來送死。

只能臉色青黑,斂住神色,冷冰冰的回答道:“哦,我這幾日上火,心裏燥得慌,不扇扇子就覺着挺熱。”

陸遜小哥聽此啊了一聲,抓了抓腦袋,道:“我舅父園子裏種了一些菊花,回頭給大人送些來,煎茶喝上幾記就好了。”

一句話聽得蘇清朗直想吐血,眼神複雜的望着陸遜,心想着,這孩子活到現在都沒缺胳膊少腿,可見上天待人忒不公平。

屋中的其他大人,聽此全都捂嘴偷笑,但又礙着尚書大人的威嚴,兩邊的肩膀抖啊抖的,忍得很是辛苦。

就連梅柳生如此淡定的人,都禁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擡眸看向蘇清朗,頗有些揶揄取笑的意思。

賈思齊本就不服蘇清朗,再加上殿試的事兒,對他的怨念頗深,現在看到他當衆出醜,自然心中高興。

剛想幸災樂禍,卻被蘇清朗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連忙收斂住神情,跟個翻牆倒戶的小賊似的,試探瞧了瞧蘇清朗的臉色。

蘇清朗哼了一聲,回答道:“不必了,倒是你舅父,這些天想必上火嚴重,你有此孝心,不如用在他的身上。”

陸遜很是驚奇,問道:“大人,你怎麽知道舅父他上火嚴重,這些天,尤其是那日殿試以後,舅父就病了,府中的大夫說,他肝火旺盛,郁結于心,需要好好調理,是以舅父這些天都在後院中,讓我沒事兒就別去找他。

蘇清朗這個人,心眼堪比針尖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是有誰動他一根汗毛,他能折斷人家的十根手指頭。

聞言,邪惡的一笑,跟陸遜說道:“你舅父是看你當官辛苦,不想麻煩于你,其實心裏想見你的緊,你既承你舅父幫助,留在城中入仕,就該好好孝敬于他,沒事兒就在他跟前走一走,保準兒你舅父心情開朗,延年益壽。”

陸遜很是感動,由衷的道:“蘇大人,沒想到你竟如此關心我舅父……”

蘇清朗很是謙虛,擺擺手,輕飄飄的道:“同朝為官,都是朋友,應該的。”

陸遜更加動容,心想着,在沒來到皇城之前,就有人跟他說,官場水深,很多官員不好相處,争權奪利者比比皆是。

但是沒想到,這渾水裏面還有一絲真情在,著名的大奸臣蘇清朗,與自己的舅父竟是如此相親相愛。

又在堂中說了會兒話,時間快到正午,蘇清朗未免自己被陸遜氣死,于是言語委婉,示意他們告辭。

三人走後,蘇清朗想到自己久不來禮部,與其他的同僚難免生分,于是又留下來與他們聯絡聯絡感情。

出來時,卻見梅柳生等在外面,他頓住腳步。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再去打招呼。

一來,按照秦桓所說,這梅柳生是個背景不簡單的人,動不動就要殺人奪命的那種。

他蘇清朗只是個弱雞書生,讓他耍耍嘴皮子還行,舞刀弄槍,刀口舔血,實在不是他所擅長。

二來,根據先前的消息,左相裴延已經找到梅柳生,不用想都知道是為什麽事情,他不知道對于裴延,梅柳生究竟是什麽反應。

若是已經投靠到裴延那邊,他們兩個便是不同的陣營,道不相同,各為其主,如此交往下去,顯然不行。

這三麽,就像如意先前說的那樣,他蘇清朗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梅柳生剛入官場,仍有選擇的餘地和大好的前程。

此人究竟是好是壞且不論,對他卻是從未做過有違道義的事情,人家拿他當成知己好友,他又如何能将人家推入火坑?

正糾結時,梅柳生卻發現了他,向他拱手開口道:“蘇兄……”

蘇清朗笑了笑,向他走近,道:“方才與禮部的同僚說話,不成想梅兄等在此處,實在失禮。”

梅柳生道:“是我有事想與蘇兄說,見蘇兄公務繁忙,便沒再打擾。”

頓了頓,又道:“前日晚間本與蘇兄約好,不想因有事情耽擱,誤了與蘇兄的約定,該是我向蘇兄致歉。”

蘇清朗不甚在意的道:“左相大人有請,便是我都要給上幾分薄面,何況于你,既是情有可原,梅兄何必致歉?”

他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剛想展開,卻忽然想起陸遜的話,手僵了一下,最終将扇子握在手裏。

接着道:“我也有一件事情想問梅兄,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說明。”

梅柳生溫雅一笑,道:“蘇兄請說。”

只見蘇清朗眉目間含着笑意,帶着三分審慎的意味:“梅兄之才,萬裏挑一,能夠進入朝廷做事,實是我等的福氣,然而我想問的是,梅柳生,梅兄,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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