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坦白
得到尚書大人的寬慰,蔡鈞的身體恢複神速,第二天就活蹦亂跳的轉到刑部做事。
搞得蘇清朗很是郁悶,原本以為蔡鈞病倒,自己可以鑽個空子,跟皇帝建議将主審的人員改換成他,現在倒好,得不償失,自作自受。
又望着蔡鈞正氣滿滿,勁頭十足的樣子,蘇清朗忍不住想,要不要到皇帝那裏告他一狀,讓他再次病得下不了床。
但是想到自己的這一狀,可能會告得蔡鈞抄沒家産,沒了腦袋,想了想,只能作罷。
尚書府中,蘇清朗正坐在亭間喂魚,卻見管家拎了一包東西過來,說是左相裴延大人的外甥送來的,留給他清熱解毒泡茶喝。
蘇清朗望着包袱中明晃晃的,新鮮摘下來的黃花,氣得直想讓人把陸遜抓過來,把他打成一朵兒菊花。
兩件事情,皆是不順,蘇清朗覺着自己今日可能時運不佳,不宜出門,于是繼續坐在亭子裏喂魚。
時至正午,才聽管家言門外有位梅大人求見,想到滿朝文武,除了那個梅柳生,就沒一個姓梅的,于是蘇清朗讓他放行。
梅柳生自刑部回去,到家換了身衣裳便來了此處,由于忙着杜青雲的案子,看了不少卷宗,因此神色稍微有些倦怠。
他走到亭中,向蘇清朗施禮道:“蘇兄……”
蘇清朗依靠在憑欄上,一手撒着魚食,道:“梅大人今日去刑部,案子辦得如何了?”
梅柳生笑了笑,回答道:“剛剛開始而已,看過幾冊卷宗,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頓了頓,又道:“今日來此,是有事情想要蘇兄幫忙。”
蘇清朗聞言看向了他,還以為是杜青雲的事,不料又聽梅柳生道:“我的硯臺壞了,想請蘇兄幫忙看着再買一塊。”
蘇清朗哈了一聲,很是詫異,緊接着道:“我府中倒是有幾塊不錯的硯臺,梅兄不嫌棄的話,我讓管家拿來。”
梅柳生聽此,微微低下了頭,片刻後才無奈道:“說是購買硯臺,實際是想與你出去走走,蘇兄若是有事,便等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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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個份上,不去也不行了,蘇清朗只能讓他先等着,自己回到內院,換了身輕便的衣裳,這才跟他出門。
兩人并肩走在長街,四月春風拂面,煙柳抽出新芽,遠遠望去,像是一團氤氲着的淡綠色的雲霧。
街道兩旁,皆是倒賣文物的小販,花鳥蟲魚,筆墨紙硯,畫卷古玩,應有盡有,種類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蘇清朗一路都沒有說話,梅柳生看了看他的臉色,心中忐忑沒底,因此也沒有話說,兩人沉默無言,一時氣氛有些僵硬。
自從上次,禮部大院門口,兩人一席交談以後,蘇清朗對他的态度,就如同冰川上烤火爐,熱也不是,冷也不是。
梅柳生回到家中,暗自思忖許久,才覺着是自己說錯話得罪了蘇清朗,蘇清朗是在有意疏遠他,亦是在試探他的态度。
梅大人雖對哄人之事不甚在行,卻也知道,再這麽下去的話,蘇清朗可能就要與自己形同陌路,于是今日才找到他的府門。
借着挑選硯臺的由頭,把蘇清朗約見出來,好好說一說那天的事。
良久,他低下了頭,鼓足勇氣,才道:“蘇兄……”
梅柳生的腳步停下來,沉默片刻後,又道:“當日柳生唐突之言,無意令蘇兄為難,還請蘇兄見諒。”
蘇清朗看向了他,道:“梅兄與我說得話可多了,但不知道是哪一句?”
梅柳生一時語塞,原本是要道歉,如今被他噎了一下,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又聽蘇清朗道:“梅兄自個兒說得話,尚且記不清楚,清朗就更是糊塗了,既是已經忘了的話,便當做沒有發生過,如何?”
梅柳生望着他,一陣無言,不知道蘇清朗說此話,究竟是何意思。
又見蘇清朗轉過身,繼續道:“梅兄雖入官場時間不長,但也應該知道我與相爺的關系,你既不願給相爺做事,我也不會勉強,先前清朗有些顧忌,後來想想委實不該。”
他說的潇灑疏朗,好似從不曾将兩人的背景放在心上:“你我立場雖然不同,以後卻還可以做個朋友,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沒什麽好避諱的。
若是有何需要,只要不會危及到相爺,清朗自會鼎力相助,至于其他……請恕清朗不能答應。”
梅柳生站在街中,聽着他的話,默然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
話已說開,倒也沒什麽尴尬,蘇清朗回眸望他,微微挑眉,笑得風情萬種。
向他道:“既是如此,便請梅兄露出一個笑臉來,從剛才就苦着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你多少銀子。”
梅柳生果然展顏一笑,又見蘇清朗背着手,大小姐出行似的,走向一個賣玉器的商鋪。
不大不小的攤子上,擺着各種各樣的玉器,大大小小,約有幾十個,成色亦是有好有壞。
他摸起一塊蝴蝶形狀的翠綠色的玉佩,放在自己的折扇上比了比。
只可惜美玉雖好,墜在扇子下就顯得太大,喧賓奪主不說,用着還不順手,便搖了搖頭,将扇墜放回去,繼續前行,走向另一家。
梅柳生跟在後面,由于先前的目的,只是想約蘇清朗出來閑逛,說是換個硯臺,心根本不在此處,因而興致缺缺。
蘇大人從清晨開始,便接二連三的倒黴,因此心情不佳,表情郁悶,此時更沒有幾分精神。
兩人逛了半個時辰,才找到一家比較像樣的,販賣硯臺的商鋪,蘇清朗率先邁步走進去,便受到店家的熱情招呼。
店家見來人衣着華麗,氣質矜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書生,因此很是高興,望着蘇清朗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兩個金元寶。
只可惜尚書大人位高權重,好東西見得多了,挑東西的眼光也是毒辣的很,縱然店家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橫飛,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無奈之下,只好轉戰其他,店家端着一方硯臺,滿面笑容的拿給梅柳生看。
介紹的話兒還沒說完,便聽蘇清朗道:“洮硯一方,千金難易,硯雖是好硯,可惜這顏色,只怕與梅兄不太适合……”
梅柳生垂眸打量,只見硯身細密清麗,上有石紋如絲,層層疊疊,似有雲霧翻滾其中,卻是個青灰的顏色,他确實不大喜歡。
店家見此,又連忙端起另一方硯臺,笑嘻嘻的道:“客官,這方硯臺,是我們鋪子裏最好的澄泥硯,咱們內行的人都知道,這澄泥硯素有貯水不涸,歷寒不冰的好處,發墨而不損毫,正适合客官這樣的才子書生使用。”
梅柳生聞言,将硯臺拿在手中,只見硯身通體墨黑,質地細膩,泛着溫軟的光澤,以手摩之,宛如凝脂,與自己倒也合襯。
但梅大人讀書多年,對于此種事情從不曾在意過,因此并不是內行,對于選硯看硯不太擅長,最終還是看向了蘇清朗。
蘇清朗伸手摸了幾下,才道:“澄泥硯你用着确實不錯,不過這方硯臺,雖然表面好看,質量上麽,卻只能落得個中等。”
梅柳生聽得發懵,雖被他說得雲裏霧裏,還是敬佩道:“先前有人建議我找你相商。沒想到,蘇兄對此竟如此內行。”
他蘇清朗交友滿天下,但與梅柳生能說上話兒的,賈德欣家的公子賈思齊,裴延的外甥陸遜,以及他們禮部的蔡鈞。
賈思齊與他不共戴天,陸遜在他跟前,還算個陌生的臉面,算來算去,這個「有人」,只有蔡鈞這一個長舌頭了。
蘇清朗笑了笑,道:“年少時曾跟人學過一陣兒,算不上內行,不過略通皮毛而已。”
店家見他絮絮叨叨,接連攪黃了自己的兩單生意,心中自然不悅。
不服氣的道:“哎,這位客官,老夫在這長安街上做了十幾年,卻從未見過如你一般難伺候的,雞蛋裏挑骨頭,沒事找事兒,只說這硯不好,你倒是拿個好的出來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要說這長安城中的好硯,可都出自宋老先生之手,聽說當年老先生在國子監任教,若是遇到心儀的學生,便會親自做一方硯臺相送,尤其那一塊「滴水觀音」,在澄泥硯中,據說可以算得上極品,你的硯臺再好,還能好得過它?”
宋老先生,便是前任大學士宋鴻儒,當年在國子監開辦講學,不論名門寒士,一概公平視之,頗為受人尊敬。
老先生本身更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教出來的學生各個俊才,某年科舉考試,門下甚至還出現過三子登科的盛景。
據說宋鴻儒平生所用硯臺,皆為自己所制,從用料選材,一直到硯臺完成,親力親為,技藝堪稱天下第一。
是以文人墨客,官宦鄉紳,甚至一些個附庸風雅的皇親貴族,都以能收藏到宋老先生的作品為傲。
可惜宋鴻儒為人清散淡泊,并不在意這些虛名,便是動手的話,也給自己的好友和門生制硯,而得到老先生相贈的人,承此恩情,自當倍加珍惜,輕易不肯拿出來變賣,所以市面上關于老先生的作品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蘇清朗聞言,淡淡道:“宋老先生的石硯,承載其一生理想,治國抱負,任何人,不論是誰,都不可能與其相比。”
店家聽到他這樣說,很是得意,剛要炫耀,卻見蘇清朗轉過身,道:“梅兄,在這方也淘不到什麽好東西,我忽然想起,府中尚有一方硯臺,已有許久不曾用過了,想來應該适合你……”
走在街上,梅柳生望了望蘇清朗的臉色,似乎有些失神,于是試探的輕喚道:“蘇兄?”
蘇清朗倏忽回過神,看向他微微一笑,道:“這裏不遠處,還有一個好地方,我想去看看,不知梅兄可願相陪?”
梅柳生點了點頭,又溫雅答道:“既是蘇兄想去的地方,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該去見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