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只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一個清淺,一個急促。

祁谙眼眶忍不住泛紅,抽了抽鼻子。

下一刻榕桓握住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另一邊臉上,黑眸灼灼的看着她,輕聲道,“這邊也撓一下。”

“還是咬一口。”榕桓将另一只手也遞到了她嘴邊。

這是她小的時候,他哄她慣用的伎倆,祁谙無來由的有些氣惱,翻過身去背對着他,頭拱在了狐毛大氅內,悶悶的不出聲。

沉默片刻,榕桓輕喚了一聲,“谙兒?”

祁谙不說話,她惱他并不是無來由的惱,他帶兵打仗情有可原,可是整整四年,不是沒有機會回來看她一眼,可他偏偏學什麽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這才是祁谙心中真正惱怒他的緣由。

而且,那日他竟然對她視而不見!!!更甚者,他的王府內竟然還住了另一個女人。

祁谙久久未說話,榕桓無奈,只得站起來彎身将人裹在大氅裏打橫抱了起來。

小人兒頭拱在毛毛裏一動不動,任由他抱着。

榕桓将她放在床上,将大氅扯開,小人兒縮成一團,背對着他,依舊不言不語。

榕桓給她蓋上被褥,然後大掌在她發上輕輕揉了揉,低啞着嗓子,“睡吧。”

床上的人還是毫無反應,榕桓站在床邊看了她許久,喉間溢出一聲輕嘆,“睡吧,我在這兒,哪裏也不去。”

不知是困了,還是因着這句承諾,祁谙只覺睡意來襲,竟真的就這般睡了過去。

聽到平穩的呼吸聲,榕桓才勾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長腿曲起搭在了一旁的小幾上,找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半靠在那裏,眼睛半刻也未離床上的人兒。

年少時不懂事兒,不知什麽是童養媳,所以皇上把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塞到他懷裏,并告訴他以後這便是他的童養媳,讓他帶回家裏養着時,他尚有些懵懂。

他并不懂這三個字所存在的意義,只是皇上告訴他,若他應了,便将小人兒帶走,若不應,這一生便永無再見之日,于是毫不猶豫的,他便把人帶走了。

本應是宮裏被嬌滴滴寵着的小公主,卻跟着他颠沛流離,受盡苦楚。

榕桓按了按眉心,心裏充滿了愧疚。

睡着了的人兒翻了個身,白皙的小臉毫無遮掩的露了出來。

借着窗外的月光,榕桓細細的瞧着,她比四年前他走時瘦了不少,以前圓鼓鼓的小臉變得瘦削,臉上的輪廓顯現了出來,眉眼彎彎,即便不笑時也感覺是笑吟吟的,褪去了以往的稚嫩,看起來倒是有了些小女人的妩媚。

祁谙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兄長握着長劍站在一片血污之中,周圍一地屍首,他的臉上帶着她從來沒見過陰狠,她站在他身邊,大聲喚他,他卻仿佛聽不見一般毫無反應。

祁谙醒來時一頭冷汗,猛地一下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有些髒兮兮的臉,下巴上滿是胡茬,眼窩發黑,眸子深邃。

男人的臉上還有剛剛結痂的四道指痕。

“怎麽了?”榕桓湊到床邊,拿起絹帕給她擦拭臉上的汗水。

祁谙深深吸了幾口氣,從夢境中解脫出來,然後推開他的手,撩開被褥打算下床。

榕桓忙蹲下身拿起她的靴子給她穿鞋。

這些都是他以前做慣了的。

她尚在襁褓中便被他帶回了王府,那年他不過十一歲,雖然自己也還是個孩子,但能夠親手為她做的,他從不假手于人。

祁谙踢了踢腳,沒有掙脫開他的手,便也由着他去了,只是心中嗤笑了一聲,四年不見,他還當她是那個連鞋子都不會穿的小丫頭嗎?

榕桓握着她的白皙的腳,那小腳也就有他的一個手掌大,她人看起來長高了不少,但這腳較四年前倒是沒什麽變化。

祁谙穿好鞋,随手拿起橫杆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胡亂穿好,便打開門跑了出去,然後用力甩上了門,将想要跟在她身後出來的人關在了裏頭。

榕桓摸摸鼻尖,卻無可奈何。

小丫頭打小心眼多,倔強,小時候就因為他不給她糖吃,曾經五天未同他講話,這次他丢下她四年,算一算...

榕桓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祁谙出了房門便歡呼雀躍的往雲蓮的房間跑去,一邊高喊着,“蓮姐姐,蓮姐姐...”

雲蓮正端着熱水從回廊裏往祁谙的卧房走過來,聽到祁谙的聲音忙快走了幾步,“屬下在這裏,怎麽了,小公子?”

祁谙臉上帶着明顯的笑意,扯住她的衣襟,“蓮姐姐,兄長回來了。”聲音裏的雀躍是無法掩飾的。

雲蓮見祁谙歡喜,自己也開心,點點頭,“屬下知道。”小公子的房間豈是說進就進的,若讓人毫無聲息的進了小公子的房間,他們怕是也沒命了。

祁谙的小臉又突然皺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撅撅小嘴,有些別扭道,“可是他的臉被我撓花了,花花叔給的藥膏你還收着嗎?”

小公子經常不小心弄傷自己,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這些平日裏常用的藥膏雲蓮都是放在身上收着的。

雲蓮從衣袖裏掏出檀木盒子,“給,小公子。”

祁谙卻并沒有接,背過身去,“你去...”

這是又別扭了,雲蓮無奈的搖頭。

“祁兄,祁兄,你起來了嗎?”院外傳來溪棹獨有的大嗓門。

呼喚間,溪棹已經轉過垂花門走進了院中。

祁谙臉上的表情瞬間收斂,從容不迫的整整衣衫,轉身,面上帶上一抹慣有的淡笑,“溪公子好早。”

溪棹大步走過來,“這些日子店鋪裏收了好些糧,今日我帶你過去瞧瞧。”

“好。”祁谙點頭,她正好也有此意。

兩人正說着,身後的房門被人打開,身材挺拔的青衫男子走了出來。

溪棹愣了,那男子走出來的房間正是祁谙的卧房。

雖然溪棹平日裏大大咧咧的,但是時間長了,祁谙是男是女他也不會傻到看不出,這一個大男人大清早的從她房裏出來...

男子劍眉星目,臉上雖有些憔悴,但難掩其俊朗,周身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冷冽感。

臉上那明顯的血痕又平添了幾分妖冶與血氣,竟然溪棹有些不敢直視。

溪棹撓撓頭,他與祁谙認識時間不長,但也知道祁谙規矩特別多,她身邊的那些随從沒有一個是吃素的,要不然也不會從窮兇極惡的土匪手裏把他給救出來了。

這樣的家世,想來也是名門望族,這小姑娘的作風未免有些太...

仿佛是看出了溪棹心中的疑惑,祁谙雲淡風輕的介紹,“這是家仆氣死人,昨夜方到,攪擾溪公子,還請見諒。”氣死他,氣死他,就要氣死他。

“不,不...”溪棹本能的擺手,“沒什麽攪擾不攪擾之說,既是祁兄的家仆,自然是要住在溪府的...”祁谙身邊有許多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随從,卻都沒有眼前這個這般與衆不同,溪棹的直覺,這個男子對于祁谙來說是不同的。

被祁谙這一說,溪棹已經把方才的怪異感壓下去了,也把方才‘為何這個男子是從祁谙房裏出來的’疑惑給忘記了。

“這位仁兄叫祁思人,思人,思人,長相思,不相忘,想必給仁兄起名字的長輩定是重情之人。”溪棹雙手背在身後,搖頭顯擺自己的文采,平日裏那些公子小姐都在背後裏說他不讀書,沒有學識,那是他們沒有眼光。

方才不過随口亂說的祁谙,“......”

剛剛上任的家仆祁思人,先前的祁王殿下邁步上前,站定在祁谙身側,不動聲色的拱手,“見過溪公子,還要多謝溪公子這些時日對我們家小公子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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