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割袍斷義。從此絕交。

平君本是性情剛烈的女子,他又拒絕了她兩次,她若真的從此惱了,也不稀奇,只是,兩人年幼時青梅竹馬時光在病已的眼前一一閃現,他本許給了她一生,卻這般輕易的放棄。

病已撿起地上的衣裙,微笑,笑如天邊一抹輕靈的煙雲,他望着平君離去的牆頭,眸子有明明滅滅的光閃過。

霍禹一雙丹鳳目黯然,他一言不發,只是用修長的大手撫摸着手中劍。

院中的氣氛如凝固了一般。

病已率先開口:“在下身體也好多了,不便再叨擾你了,今日我就和小高離開吧。”

霍禹生性孤僻,偏偏這兩兄弟一文一武,都與他志趣相投,兩人要走,他心生悲涼之感,偏偏又心高氣傲,他脫口就道:“懦夫。”

病已和史高均是一怔:“懦夫?”

霍禹劍指病已:“擔心自己身體不好而被平君抛棄,所以先拒平君千裏之外,不是懦夫是什麽!”

病已苦笑:“你誤會了。我是恐平君跟着我這病人受苦……”

霍禹怒道:“那就讓自己好起來!”說着,拔劍就刺向病已,病已雖身體虛弱,終究體輕,躲了三招,已經氣喘籲籲,腳下無力摔倒在地,被霍禹再次用劍架上了脖頸。

史高竟然袖手旁觀:“哥,霍大哥說得對,或許你該多活動一下!”

霍小妹圍旁觀着這一切,心中忽然就生出無限的挫敗感,三個男人同時在她的面前談論另一個女子,在她的生命中第一次發生這種事。她芳唇一撅,腳一剁,說道:“真掃興!哥,我回去了!”說罷,懊惱地領着丫鬟霜兒離去,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史病已了!”

霜兒松了一口氣:“對,那個史病已算什麽!”

說完之後,霍小妹就大步離開了哥哥的住處,離開時,她又有着幾分三分不甘,七分疑惑:自己到底哪一點比不上許平君?想到這裏,她又冷冷地哼了一聲,心道,罷了,就算他喜歡自己,又如何?他雖長得好看,卻是一介平民,又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家世?想到這裏,許平君又有些得意,一面走在路上,接受着青年男子們仰慕的目光,揚起了高傲的頭顱。

病已已收拾好他和史高的行李,剛要帶着史高離去,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聒噪:“病已兄,不好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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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張彭祖手持桂酒,邊走邊道:“病已兄,大事不好了,當今聖上本來就封廣陵王為宗正,讓他管理皇帝、諸侯王和外戚的事務,現在又封他的府官那個叫什麽的為左馮翊,現在廣陵王一黨越來越多了,霍家可要小心了!”

病已忙問:“那位被封為左馮翊的,可是廣陵王的長史,歐侯坤?”

張彭祖點頭:“正是!此人長得白白淨淨,但一肚子壞水,對對,從遠處看,你倆長得還有幾分相似,不過他長得比你強壯些,也比你年長幾歲,奸猾得像只大狐貍……”

病已微微一笑:“彭祖兄,你莫急,聖上擢升霍禹為虎贲中郎将,乃是把性命叫給霍家,讓歐侯坤做個左馮翊,僅僅是讓他掌管京畿三輔的一部而已。”說罷,心低卻生出一陣寒意,廣陵王來者不善,恐怕這只是第一步。

這一日,平君終于找到了病已的新居所,帶着她同父親去野外打獵得來的新熏的兔肉鹿脯。

庭院中無人,再也無亭亭如蓋的海棠老樹,取而代之的,是一棵不過幾年的弱質新柳,在烈日下曬的蔫巴巴的,綠得無精打采,生病一般。平君想到這物似主人,就有些心疼,把手中的鹿脯好生掂量一番,在心中狠狠地道:“沒有我的照顧,活該你身體不好!這次還不好好補補?”

這一次,平君學乖了,她先是悄無聲息的進門,見院中無人,卻炊煙袅袅,先悄悄守在了廚房外。偷看一眼,只見病已正在有條不紊地熬粥,烹飯。只見病已用漂亮又蒼白的手指把雞肉細細撕開,熬入粟米粥中,又片了羊肉,炖上,炖了葵菜,全部忙完之後,他已累得細喘籲籲。

見病已烹飯如此悉心,平君心中升騰起陣陣暖意,又想到他病體未愈,平君只覺得怨氣消了大半,于是蹑手蹑腳走上前,猛地用雙手捂住了病已的雙眼:“大笨蛋,大壞蛋,猜猜我是誰!”

病已輕輕按住平君的手。

“平君,快松手。”

病已說着,想要推開平君的手,平君的另一只手卻又貼了上來,熱而涔的汗的手,捂得病已眼眶鼻梁全是熱氣,對方卻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就不松手,松開了你又要找借口推開我,你這個病貓,瘟貓,三腳貓,史大貓!”平君恨恨地罵着,眼圈通紅,一邊将腦袋貼在了病已的肩膀上,一遍遍用自己的下巴描摹着病已脊背的形狀。還算寬闊的後備,精瘦,脊柱節節分明。

病已被平君弄得又熱又癢,只得戲谑道:“平君莫罵我是三腳貓,已經前天不足,一年有幾個月要輾轉于床榻,還要只有三只腳,太慘了。你放開我,我給你學一下三腳貓,你看……”

病已說着,腳下一高一低學給平君看,平君破涕為笑:“史大貓,你混蛋!”

病已笑道:“混蛋的飯該糊了,你出去等,一會兒一起吃飯。”

平君說:“那我也不出去,我要和你聊天,看你做飯。”

病已思忖了一下,笑道:“那你幫我去看看史高在做甚?飯快好了,叫他來吃。”

平君早已猜透病已想逃的心思,嘻嘻一笑,沖着廚房外大吼一聲:“史高!出來吃飯!”

樹上的杜鵑鳥兒被驚得飛走了。

病已有些無奈,孫子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古人誠不欺我。

平君做了個鬼臉:“史高今日不在家吧?你休想拿他當借口!”

病已笑道:“可能出去玩了。”說罷,開始收拾飯菜。羊肉似乎是特意為史高準備的,怕涼了,用碗蓋住了一半,特意給平君弄出半份,将平君帶來的肉脯之類,也随手溫上了。

“我要吃涼的!”平君說。

”雖是夏季,但還是當心吃寒食傷身體。”病已說着,忽又凄然一笑:“忘記了,平君的身體好,但還是注意。”

“我又不是介子推,今天也不是清明節,我吃什麽寒食!你身體不好,我陪着你一起不好!就要吃涼的!”平君說着,從背後抱住病已的肩膀,聲音沙啞:“為什麽要逃?就因為你身體不好麽?你可以鍛煉身體,可以慢慢變好,對不對?你和霍小妹也沒有什麽,對不對?我們你情我願的,到底有什麽問題?”

“沒有問題。”病已一臉虔誠:“平君,上次你沒讓我把話說完,這次我們好好談談。首先,你要清楚,你同我的感情究竟是兒時的友情,是親人之間的感情,還是愛情?你得考慮清楚究竟是哪一種,之後,我們再做決定,可以麽?”

平君有些好奇,她晃了晃手腕上的寶鏡,說:“為什麽要分得這麽清?我從小就想嫁給你,你也從小就想娶我,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呀!哪裏有這麽複雜!”

兩人正說着,史高持劍來到廚房:”哥,我好餓,剛在路上遇見張彭祖,他說江湖救急,讓你趕緊去他府上找他,快些!”

病已一聽,一臉鄭重:“是麽?那我速去了,你陪你平君姐一起用飯吧!”

平君一把拽住病已的衣袖:“史大貓,你休想躲着我!我也去!”

病已轉頭迎上平君虔誠的雙眸,只見她雙眼微紅瞳仁裏全是自己的樣子,看得病已心都快碎了,于是凄楚而笑:“平君,你不方便去,在家裏等我,好麽?”

平君被這凄楚的眸子看得于心不忍,于是點頭;“好,我答應你。記得速去速回!”

病已點頭應允,當夜,卻賴在了張彭祖府上不肯歸來。

張彭祖思量了半天,都無法理解病已所想:“你情我願,你和平君為什麽不可以?”

病已苦笑,将眼前的一壇桃花酒一口飲盡:“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是夫妻,總有一天,她會讨厭我。與其等到那一天,還不如不開始。”

“如果她一直追着你不放呢,難道你要躲一輩子?”張彭祖搖頭嘆息:“我要是有這樣的姑娘喜歡,就算她愛我三年兩年,然後再嫁他人,我一朝擁有過,再也無憾。”

“你不了解她。她不會舍我而去,我走之後,她也不會改嫁,只會忠于我一輩子,苦了她自己一輩子,我心疼。”病已說着,打開身邊的第二壇桃花酒,仰脖欲飲。

張彭祖奪下了酒壇,罵道:“什麽狗屁道理?聽都聽不懂!身體還沒好,又喝酒,聽說你前幾年時常在京畿三輔交友喝酒,一喝就是整夜,什麽樣的女人跟了你不會守寡!”說罷,張彭祖把壇中酒一口飲盡:“病已,你戒酒吧!”

病已聞之,将手邊僅剩的一壇子酒打開,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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