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
▍陛下,不可!
奏報上言明了有關邗溝渠的具體相關事宜,從坍塌原因到修補工程進展,事無巨細。
只是,在提到發往冀州的邗溝渠治理方案時,提到的名字不是陛下聖決,而是太傅,宋雲修。
宋雲修怔住。
同時,朝中文武百官皆吸氣驚嘆。
“以竹載物之法,是宋雲修想出來的?”
“啊呀呀,那個什麽魚肉補糧之法,也是宋雲修想出來的?”
底下驚嘆聲一片,饒是之前看不慣宋雲修這個男臣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欽佩。
看來宋雲修這狀元一職,并非空穴來風。
“不是,不是的......”宋雲修小聲呢喃着,整個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似的,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立刻澄清。
“宋雲修。”魏堇歆側目,橫了他一眼。
宋雲修死死咬着唇瓣,恍惚的目光看着陛下。
那些都是陛下想出來的法子,都是陛下想的,與他無關!可是奏報上為什麽會這麽寫?這冀州刺史怎麽颠倒事實?
魏堇歆淡聲道:“如此看來,太傅在瀝陽與冀州的治水案□□勳卓著,朕也十分欣慰。”
話已至此,韓月會意出聲:“太傅高見,令臣等自愧弗如。”
魏堇歆淺一勾唇,接着道:“上回,太傅舍身救朕,朕只賞了些無關緊要的財務,眼下太傅又立功勳,若再不重重封賞,恐怕會叫天下士子寒心。衆卿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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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個份上,不會有人再站出來反對,紛紛應是。
魏堇歆便輕聲道:“不過這奏報也是今日才到,朕并未想好,容朕考慮考慮再說罷。”
無人再有異議,早朝便就此作罷。
魏堇歆退朝之後便快步往鳴鸾殿去,宋雲修緊緊跟在她身後,滿心悵然,被自己憋得快要哭出聲來。
待鳴鸾殿的大門一關,他便原地跪下,問道:“陛下方才為何不肯澄清?那些法子都是陛下想的,與微臣無關!”
魏堇歆回頭淡看他一眼,彎了彎唇角,很快正色道:“那些決策,本就是太傅所想,與朕何幹?”
“陛下!?”宋雲修不解,瀝陽水患與邗溝渠坍塌不是小事,卻如此快速有效地得到了解決,這若是寫上史書,是一件多麽值得傳頌的政績,陛下為何要推給他?
“那日,朕不過是問了你幾個問題,記得嗎?”魏堇歆聲音慵懶,“具體的方案如何實施,都是太傅自己想的,自己說的。”
宋雲修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去,他終于明白,那日陛下為何要問他那些問題,又為何要說,實在想不出來,用他自己的法子也可以,從一開始,陛下就打算将這些讓給他。
他又想起那日,陛下說以後會考慮讓他成為翰林院大學士,只是時機未到。
眼下的時機,他為朝廷立下功勞,再合适不過。
“陛下!”宋雲修心中一痛,“可是那些都與微臣無關!”
那些是他的陛下想出來的啊!他一直費盡心思想讓陛下多多招攬天下民心,若是瀝陽和薊州百姓知道陛下為了她們的事殚精竭慮,若是大臣們知道她們的君主是這樣一位賢名聖主,之後的事情都會順其自然地變好下去。
陛下不再是暴君!也不再會有謀逆!
魏彩更加不及陛下風采,便算是她再度出現,誰會信服她?
可是現在,是他這個無關緊要的男臣攬了所有功名,他自己成了陛下最大的絆腳石。
魏堇歆不知道為什麽,宋雲修的表情變得十分絕望,她不明白這件事有什麽好絕望的,若是換成別人,怕是都會樂呵呵地接受。
不過,宋雲修的不願意在她意料之中,她如願在宋雲修臉上看到難過又說不出來的神色,他一定愧疚到了極點。
政績算什麽東西?她從不在乎這些虛名,只要能玩.弄宋雲修,這皇帝不做了又如何?
魏堇歆的目的其實并沒有多深,給宋雲修一個立足之地,會讓宋雲修今後在朝中好過很多,無人再會預謀要殺他,因為宋雲修已是朝廷重臣,無人再會議論他究竟是用什麽手段爬上的太傅之位,因為他的确比很多女人都要強。
但是私底下呢?
宋雲修只會萬分愧疚,他拿了不該拿的東西,這些東西本該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的,可是卻被他奪去了。
他有多愧疚,就會有多痛苦。
兩種情勢雜糅之下,宋雲修只會愈發地任她索取,她就是要看他不情願,又不得不臣服于她。
她太了解宋雲修了。
想想那副場景,魏堇歆便覺得興奮極了。
這比被大臣稱頌她是萬世明主都要讓她高興千百倍。
于是魏堇歆看着雙膝跪地、深深自責着的宋雲修,她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講,而是道:“可是現在已經這般,朕也對外承認了奏報上的話,已無回天之力了。”
是的......
宋雲修整顆心都在發抖,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他心心念念了這麽久的事,只等邗溝渠竣工,為陛下添上一筆重績,方才在朝堂上,他就該道出實情的!木已成舟,他再後悔有什麽用?
他太無用了......
魏堇歆心中詫異,多年不見,她不知道宋雲修的自我責備已然到了這種地步,他竟然都不問她一句為什麽要這樣,而是直接進入了對自己的苛責之中。
魏堇歆輕撫了一下手甲,目光瞥向別處,她眉目間俱是得意,眼中的喜悅像是要洋灑而出,快要收不住了。
“起來罷,宋雲修。”魏堇歆聲音悠悠,“朕打算封你翰林院大學士之職,想來那些人也不會再有什麽異議。”
宋雲修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眸中俱是憂色。
他深深地望着陛下,心想陛下竟然如此愛他,她将成名的機會留給了他,只為了讓他今後在朝中好過一些。
他做得不夠,遠遠不夠,他根本沒有為陛下付出什麽,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只是小心地推波助瀾一番,從沒有切實地幫到陛下,如今竟然還擋了陛下的路。
他今生是不是不該入朝堂?
他該到後宮去,陪着陛下,為她解憂。
可是他重生時,就已經是個寡夫了,他一個嫁過人的男人,怎麽能入宮伴駕呢?
那會招來多少非議。
“陛下!”宋雲修目光灼灼,“微臣已經知曉陛下心意,雖然微臣現在還不能免俗,但請陛下放心,微臣定不會辜負陛下!”
他說完,複又跪地重重地叩了一首,然後起身離開了。
魏堇歆被宋雲修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
什麽意思?
他知道她想折辱他了?她讓宋雲修冒領功名,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惡心人的事嗎?
為什麽宋雲修一臉感動地離開了?
他都沒有哭哎......
宋雲修不是應該愧疚地哭泣嗎?
魏堇歆心情一團複雜。
“他人呢?”
文莺道:“似乎是抱着一堆東西去福子居了。”
宋雲修與她同住這麽些日子,是該回去再收拾一趟東西了。只是他方才走得那般大義凜然,讓魏堇歆錯覺他是去幹什麽大事。
“女娲廟的刺客,還是沒有下落嗎?”魏堇歆問道。
文莺面露愧色,“是。”
“修繕準備得如何?”
“已經在趕制中了,估摸下個月便能完工。”
“好。”魏堇歆點了點手指示意文莺下去,她道,“習武之人,手臂至關重要,你緊着你的傷,可不要落下病根。”
文莺一笑,“陛下放心,臣省得。”
文莺是習武之人,身子骨較常人本就健朗,然而宋雲修不是。
也不知道他背上的傷何時才能好全,近日太醫過來換藥時,魏堇歆瞧着,傷勢的确在減輕,只是那一片傷處,并未見有縮小跡象。
太醫說,宋雲修背上是會留疤的。
那日宋雲修聽說這件事時,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他私底下,會不會偷偷哭呢?
女娲廟的行刺之事,魏堇歆雖已懷疑乃是怪力亂神所為,但心中多少有些不信。
為什麽呢?難道就因為她魏堇歆奪位時殺孽深重,于是老天派人來降罰于她?
那她父君的死是白死嗎?這麽多年的苦她也是白受嗎?老天若如此有眼無珠,即便是天罰,她就該乖乖認命嗎?
魏堇歆心中還是有一絲猶疑,或許,整件事情的背後,是有一把手存在的,那個人在暗中推波助瀾,所圖甚大。
這件事的後果拉到極致,不過就是如預言書中所說,她人心散盡,魏朝統治被推翻罷了。
所以此人所謀,不過也就是皇位。
魏氏人已盡數被她所誅,一個異姓人,如何在康平盛世,謀求皇位呢?
魏堇歆雙目輕眯,唇邊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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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堂之上,魏堇歆面對群臣,說出一條建議。
“朕想改革科舉,造福天下學子。”
此話一出,群臣皆是駭然,改革科舉可不是一件小事,這幹系到世家各族的切實利益,一旦規則變更,不僅無數人多年努力付之一炬,不少大臣暗中埋的線可能也要變動了。
魏堇歆新帝初登,底下的大臣正是毫無顧忌放手行事的時候,突然來了這麽一遭,讓所有人都變了臉。
“不知......陛下想如何改革?”有人發問。
魏堇歆抿唇一笑,“朕決定今年之後,科考一律彌封考生名姓、有翰林學士謄錄內容,再交由吏部審核,并且杜絕引薦制。”
兩句話,算是徹底堵死了世家官員以權謀私的路子。
衆人臉色皆變,尚來不及說上一句什麽,魏堇歆就聽身側傳來一聲清亮的:“陛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