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揚州的天不似帝都,偶然落雨便是刺骨的寒涼,這裏即便是昨夜落了一場豪雨,第二日依然是暖和的緊。
宋靜嘉穿着一件杏白色交領短款的九羊啓泰襖,同色系九羊啓泰的織金馬面裙。
發髻間斜着一支琉璃花簪,筆直纖細的背脊後半披着的墨發随着湖風微微飄揚。
楚策安日夜不停縱馬至此,一路追蹤,風塵仆仆的來到她今晨便來游玩的地方,一入目便瞧見的就是這副令他心梗的畫面。
那名叫阿勇的探花郎一身墨色道袍,目光微垂,神色柔和的瞧着坐在對面的姑娘不停地誇贊着他,女子如花的眉眼盡是鮮活,再也不複當初的死寂。
随後,那阿勇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楚策安聽見他說:“靜嘉,你還思戀你那早死的丈夫嗎?”
宋靜嘉心中一頓,随即便是那和往常一般的跳動,毫無波瀾:“不思戀了,往昔的時光都過去了。”
勒雲在一旁這一瞬間感受到了陛下的怒意和難以置信,他渾身被汗濕透,發髻都有些打結,臉龐上帶着連日趕路的疲倦,但都不及那雙原本是帶着無盡歡喜和期待的目光之中,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凄涼。
他正欲打算出聲,就被一旁的陛下阻止,他聽見陛下沙啞着嗓音說道:“找一個離着她近的宅子。”
“走罷,別擾了她得好興致。”
即便是對着旁的男子這樣的歡笑,但他如今已然是滿心的慶幸,還能瞧見這樣歡喜而美好的她。
楚策安踩着着揚州這片全然陌生的地板,聽着耳邊不亞于帝都熱鬧的吆喝聲,那遠處湖邊那清脆的嗓音卻是一字不落的傳入耳中。
“阿勇,如今你已經是探花郎,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和高貴的貴女可是對你躍躍欲試呢,其他的女子你也不必在意。”
這句話似乎是給了他垂死而絕望的心髒一絲生機,他的嘴角緩慢的掀起了一絲笑意。
宋靜嘉不是沒有感受到阿勇對她的心思,但她只作不知,如今他既是鼓足了勇氣想要詢問一二,那她也只能以最不傷人的言語說出來,好讓他死心。
阿勇自來聰慧,他聽見了她的不願意,也未多說,游了湖之後便将船還給了店家,金烏西墜,一對引人矚目的俊男靓女一邊朝着回家的路走,一邊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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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淮揚亮起了滿城的燈火,兩人這才一路回到家,各自休息不提。
誰都沒發現宋靜嘉隔壁的院子裏如今已是換了主人。
淮揚的夜晚不似帝都,早早地便有禁宵,這裏的夜晚總是湖光十色,人聲鼎沸。
楚策安攜帶着勒雲在夜市裏晃蕩,他想瞧一瞧她這三年呆的地方,逛了半晌,在一處月老廟面前停下來。
那近處的攤主一瞧見兩人身穿錦衣,氣度非凡,更是用力的吆喝道:“大人,可來瞧一瞧這月老栀了,最是靈驗了,大人若是買一支放在心上人的床頭,能保大人和您的心上人白頭偕老呢!”
楚策安自來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卻在聽這小販如此說道時,心中卻是猶如他小時瞧見的那些苦着臉的男女一般,對着那諾大的佛祖祈求他們通過自己不能獲得的地位金錢或是改變的現狀。
自小他心中譏諷,與其花費時間去來求什麽勞什子神佛,不如實際的去想一些辦法來改變。
但在這一刻,他卻是奇異的和以往冷眼瞧着的人心緒一致了。
這一身他自天堂落入塵埃之中,渾身血雨傷痕爬上了那頂峰,卻在路途上丢失了自己最為重要的人。
如今他心中明了她今日裏說的那話并非假意,怕是真的對他沒有留戀了。
勒雲瞧見陛下在一簇幾乎沒有什麽不同的月老栀中,細細的挑選了一支,他連忙問了價格,随即遞給小販一顆碎銀子。
當天夜裏,等着繁華終于落幕,那一輪彎月也掩藏在薄雲之後,一個黑影悄然落入寂靜無聲的院落裏。
他伸手輕輕推開原本鎖着的門,一晃路過睡在小間榻子上的秋月,直到走到內室裏呼吸輕緩的宋靜嘉床帏前。
那他三年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氣息竟讓他一時間恍了神,猶如一個傻子一樣生怕是自己這三年以來的無數個夢境,他不敢去伸手,也不敢有動作,生怕就想以前的夢一般,只要他歡喜的想要擁抱她,那夢就會破碎,接着便是在那大內之中無盡的黑暗與孤寂。
最後,他就像是個無數被驚醒的夢一般,伸手撩起了那遮擋住她全貌的床帏。
這一次,再也不是一眨眼就瞧見的是自己諾大的寝殿了,一張清麗無雙的臉映入他的眼眸裏。
萬千的青絲披散在瓷枕間,如花的眉眼不似白日裏鮮活,但卻是沉靜的,舒心的。
“我錯了,姐姐。”
他克制住自己巨大的沖動想要将熟睡的女子擁入懷裏,将手裏緊緊捏着的樹枝放到了屏風上,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只是回了院子裏,他坐在床榻上,毫無睡意,在黑夜裏猶如一座雕像,靜靜地坐了一夜。
宋靜嘉昨夜又是一番好眠,如今仗着祖父給的基業和自己瞧着參的股,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
由着一個秋月前兒瞧見人牙子在打罵一個小丫頭,心一軟就将那八歲的小丫頭買了回來,如今在學着侍奉宋靜嘉早起。
說是侍奉,其實她哪裏會做什麽,宋靜嘉也不在意,算是在逗弄小孩兒,自個兒算是在自力更生穿着衣服。
那小丫頭卻是勤奮肯幹,瞧着主子自己在穿衣服,就上前将垂着的帳帏撩開,站在床邊撅着屁股用力的将繡被鋪直。
她被爹爹賣掉被人牙子拴着個繩子到處販賣的時候心中即便是想着有個好人将自己買回家,只要能給口熱飯吃那就是好的。
那裏能想到自己竟然是可以到這樣好的猶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呢?
她得用力的表現自己,不辜負主子和秋月姐姐的好心,還有這樣顯得自己有用一些。
她收拾完了被褥,又開始收拾床頭上的屏風。
“春華,你可仔細些,小心摔着自個兒,那些高的地方哪裏需要你去擦灰?”秋月上前阻止到。
卻不曾想,那丫頭竟是一把抓住了一根栀子,一臉疑惑的問道:“這是什麽東西呀?”
秋月先是一把将她抱下地,接過她手裏的樹枝,同樣一臉的疑惑:“這屋子裏的哪裏來的樹枝?”
宋靜嘉瞧着對面的兩個丫頭如今是越發不管自己這個主子了,特別是這個秋月,自從收了春華這個小丫頭,現在是一心撲在了這個小丫頭的身上,那裏還管她琯沒琯發?
她将發髻松松的挽着,自個上前瞧了眼那樹枝,了然的說道:“這可是淮揚的特色,名字喚作月老栀,傳說啊,只要将月老栀放在心愛之人的床頭,兩人就會白頭偕老。”
秋月:......
春華一派的天真爛漫,聞言之後雙眼發亮,不管不顧的問道:“那是有誰喜歡姑娘,把這個栀子放在姑娘床頭的屏風上....”
春華說着說着自個兒也發現了不對勁,即便是她自小生活艱苦,但她也知道宋姑娘不像她,這般的流離失所,別說和男子睡一間屋子了,她甚至和野狗搶食。
不過像宋姑娘這樣的女子,閨房豈是男子能進的?
倒是宋靜嘉毫不在意,她腦海中劃過阿勇昨天那張羞的紅紫的臉蛋,心裏嘆了口氣,說道:“且不說我睡覺向來淺,就是我睡昏了過去的話,秋月還守在外間兒睡的呢!”
秋月對自己向來很自信,即便是不自信,在春華這小丫頭面前她也得自信起來,但瞧了眼手裏的樹枝,她有些猶豫的問道:“那這月老栀是怎麽回事兒?”
宋靜嘉拿過她手裏的樹枝,轉身慢悠悠的走出內室,将樹枝随意的丢在了院子裏的樹下,聲音清冷:“許是以往咱們搬進來時就沒注意吧。”
當初這宅子是一家富戶的一處宅院,因着兒子被派往另一處做父母官,于是就幹脆一家四口全跟着搬了過去。
這宅子屋子被保養的很好,宋靜嘉當時也想着節約,就只是打掃了一番就住了進去。
她這樣說,也不是沒有理由,這屋子住的是原本的老兩口,依着這淮揚的習俗,也不是不可能那老漢為了讨妻子歡心而放上樹枝。
下午間的時候,阿勇過來将最近的帳冊子抱過來。
遠遠地在抄手走廊他就瞧見了她,大中午的她素手端起一杯清酒,那白皙的脖頸揚起一條美好的弧度,紅潤的唇接觸到那那白玉杯子時,瞬間被杯子裏的瓊漿沾濕,那抹沾了瓊漿的唇紅的晃眼,刺的他眼睛都有些疼,他匆忙的低下頭,心裏突的又想起來昨日她話裏話外的拒絕,心中更是艱澀。
他未曾見過那被分。。屍的亡夫,但也曾聽他的哥哥和嫂子說過那般的風光霁月,俊美無雙,怕是他比不了的。
可他不想比,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對她好而已。
他也不會學習竹林寨的習俗,不介意夫妻之間與他人有親密關系,甚至不介意孩子是誰的。
他也是這樣長大的,他和他哥哥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但養育他和哥哥長大的,只有一個父親。
深深吸了口氣,他想到此處,心中給自己墊了底,至少現在靜嘉也沒有瞧上旁的男子,他算是她的第一個徒弟,這樣的關系早就比別人更近一步了。
日久天長,水滴石穿。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