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韓玲珑一身狼狽，被暴雨沖的像個落湯雞，連衣服上的血跡都被沖散在一身藍裏，看不出半點痕跡。

關山月正玉指纖纖地捏着香匙撥弄香灰，忽聽得門口“砰”地一聲響，便見韓玲珑一腳踹開府門，踉跄的跳進來。關山月餘光望她一眼，收回心神重又專心致志地撥香弄煙。指腹一塊安息香，被她動作輕柔地緩力撚開，紛紛落入熏香爐中。不多時便滿室充盈着若有若無的芳香。

她似乎心無旁骛。可遠在門口的韓玲珑卻聽到關山月閑閑開口奚落道，“韓女俠這會兒是演的哪一出？”說話間，指腹上的香塊已經漸次化開。

韓玲珑一頓，咂咂嘴道，“關老板今天好雅興，不知婉玉姐姐今日可好？”

“婉玉雖不比韓女俠生龍活虎，卻也好得很。”關山月眼皮都沒擡一下，卻好似背後生了眼睛，能看到韓玲珑故意避開大廳往旁邊蹭一樣，“躲什麽？”她話音剛落，便皺了皺眉。空氣裏有股血腥味，在安息香的萦繞下顯得尤為明顯。關山月眼神赫然一凜，倏爾轉頭緊緊盯着韓玲珑，“你受傷了？”

韓玲珑正打算趕緊躲過去，聽這話不由嘆口氣，“關老板的鼻子真是比狗還靈。”

“呵，是比你靈些。”見韓玲珑衣衫盡濕，唇色發白，面上又仍作出一副全然無事的模樣，關山月臉色越發難看，“真不讓人省心。”遂上前拉住韓玲珑手腕往房間裏走。

紅绡缦帳垂下，影影綽綽地隔開床榻。

韓玲珑連忙擋住關山月的手，“好姐姐，我這傷不重，自己來就行了。”

關山月只不動，眼神瞥了瞥韓玲珑脫下的外衫，卻已是血跡斑斑。她不發一言，手上動作卻沒停，韓玲珑擋也擋不住，裏衣便被她掀開。禁不住臉上有點燒，卻也只能硬撐着佯作無事。

關山月擡眼一瞧，忍俊不禁，“羞什麽？從小看到大的了，這會兒倒知道羞了。”

“……”韓玲珑咬唇不語，過會兒才道，“誰羞了？我又不是婉玉。”說着話，臉色反而愈發紅了些。

讓關山月不由得勾唇，嘆氣道，“婉玉說，她都當你是我們的女兒。”見韓玲珑抽了嘴角，又補充一句，“依我看，她說的對。”

韓玲珑哭笑不得，“兩位姐姐別鬧了，誰有你們這樣年輕的娘親！”

“就你嘴甜。”關山月一邊說話，一邊給韓玲珑上藥，“婉玉和我都快半百的人了，做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的娘，有何不可？”

“……關老板，你現在自己走出去，到街上站一站，看看有幾個人會說你們年過半百！”韓玲珑好笑道，“不過四十歲多點而已，正是好時候呢。更何況關老板的名頭在武川一帶有誰不知有誰不曉？拜倒在你裙下的人前赴後繼，還只怕你不肯看上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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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頭？”關山月自嘲地笑，“可是什麽好名頭？好聽點是武川第一美，實際不過就是個任人糟蹋的青樓女子罷了。何苦又拿這個來埋汰我！”

韓玲珑一愣，連忙緊張地解釋，“好姐姐，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再說，女人生得美又不是什麽過錯。”

“撲哧——”關山月低頭一笑，“逗你呢。你娘親我年紀一大把，還有什麽看不開的。能和婉玉過上這麽些年的安穩日子，已經很知足了。”

韓玲珑心裏松了口氣，又聽得“娘親”二字不由扶額，“你可別一口一個娘親，折煞我也。”

卻沒看見關山月滿目柔情地望着她，溫柔給她上藥，“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家，打小就一個人混跡市井，沒爹又沒娘，連個親人都沒有，我……和婉玉看着都心疼。”

“所以兩位好姐姐就收留了我嘛！”韓玲珑睜開眼睛嘻嘻笑，“關老板，最近香料生意可好做？多賺些錢，也好養我嘛！”

“你呀！”關山月嗔她一眼，“黑的都能讓你說成白的。”明明是八年前關山月和婉玉走投無路，韓玲珑收留了她們，并且合計着做起了香料生意，如今到韓玲珑口中反倒變成了自己被收留。

“這些年都是關老板在操持生意，要是沒有你，指不定現在生意黃成什麽樣呢！可不就是關老板能幹又心善，養着婉玉姐姐和我。”韓玲珑說的一本正經，關山月戳她額頭一指，“好好好，全是我的功勞！女兒這麽可心，我也知足了。”

“關姐姐！”韓玲珑苦了臉，悶聲道，“再說我是你們的女兒，我可要生氣了！”被兩個看起來最多三十出頭的女人稱作女兒，韓玲珑渾身都起疙瘩。

關山月哈哈笑，卻道，“認識你時，你才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那會兒我和婉玉已經三十多。一晃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看，”關山月停下手中動作，“你都已經出落成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啦。”

“兩位姐姐都這麽美，我好意思長得醜麽！”韓玲珑眨眨眼，逗得關山月捏她臉，“好好的女孩家，怎麽學的跟那些臭男人似的油嘴滑舌！”

韓玲珑笑着做鬼臉。

上完藥，關山月一如既往地對她為何受傷一事只字不問，韓玲珑自顧整理好衣衫，卻道，“關姐姐，婉玉姐的身子好些了嗎？”

關山月皺眉，“雖不大好，可這些年調養着，也沒大毛病。”頓了頓又喃喃道，“婉玉真傻。”

“嗯？”韓玲珑沒聽清，關山月卻搖頭道，“沒事。你好好歇着吧。以後多少也稍微注意點，傷成那樣，雖然不致命，可也得活受罪。”

“這次是例外，”韓玲珑道，“換成旁人，只怕連衣角都碰不到我。”

關山月張張口，見韓玲珑并沒有往下說的意思，也只好咽下心中疑問，只道，“山外有山，還是當心點。”

韓玲珑身上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關山月心中明鏡兒似的清楚，可她從不過問。這個亂世，誰身上還能沒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只不過韓玲珑身上的略微多一些罷了。比如，為何早在八年前，韓玲珑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時，明明窮的飯都吃不上卻又能夠一出手就是一千兩銀子，不僅贖了關山月的身，還能夠用剩下的錢財和關山月一起做香料生意。再比如，香料生意本不是尋常百姓能做的，大元朝能産香料的地兒不多，大半香料都是從海上貿易過來的。旁人要是沒有門路，只怕一輩子連見都見不着香料。韓玲珑彼時卻能夠在還是個孩子之時，找到願意将香料賣給她們鋪子的波斯商人。再者，韓玲珑一向跟她們生活在一起，也沒見她有什麽師父，可是卻習得一身好武藝。關山月雖然不熟悉江湖事，但到底見多識廣，也約莫猜出韓玲珑的功夫絕對是江湖上排前列的高手。可也從不見她闖蕩江湖，每日裏不是給自己打打下手調調香，就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翻翻書。

唉。關山月悄悄嘆息，又何必管旁的閑事。她想，只要韓玲珑不是歹人就夠了。更何況，縱是歹人又如何？相依為命這麽多年，韓玲珑身上藏的什麽事她不知道，但韓玲珑秉性如何關山月卻一清二楚。日久見人心，她們之間的交情早已不可泛泛而談。雙方的信任和依賴經年累積，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詳盡的。

見關山月不說話，韓玲珑打量她神情，略作思忖便輕聲道，“世道亂，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沒指明什麽事，關山月卻也聽出了弦外音，笑道，“誰稀罕知道你什麽了。”

韓玲珑讪笑。

“噢對了，”關山月正要走時，忽然被韓玲珑叫住，“關姐姐，明日就是十五，我要去安贖樓看小昭……”

“放心，東西已經備下了。”關山月斂了斂鬓角，“小昭那孩子當真是冰雪聰明，卻也調皮得緊。教她的先生如今都沒大用處，不僅教的東西她早就會了，還總要捉弄人家。如今這安贖樓可是遠近聞名，十裏八鄉的都知道安贖樓裏的小小姐性子古怪難纏，已經沒有先生願意再去教她。”

韓玲珑抿唇笑，“就是要調皮些好。”

惹得關山月瞪她，“也都是你慣的！”

韓玲珑不由開懷。然而念頭一轉，想到韓千葉和黛绮絲，又不免惆悵滿懷。

作者有話要說： 我争取每天寫一個小時吧，字數可能不多，但我實在不能花費過多時間。還望諸位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