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見楊湛拿着玉佩出神,韓玲珑有些擔心道,“楊湛,這着實是我的不是,羊脂白玉價值連|城,當初若不及時贖回只怕掌櫃的使詐,可誰料這麽些年再沒見過。我當初還找了一段時間,奈何你們古墓派本是世外之地,風陵師太又蹤跡不定,無處打探消息……”
楊湛垂眸,聲音低低的,“你找過……她?”
“是啊,”韓玲珑無奈笑道,“小姑娘很寶貝這塊玉,應該是你們門派信物之類的吧?丢了大概是了不得的事情,我還一直擔心她會挨罰。楊掌門,”她抱拳作揖,“舊物歸還,還望你輕罰她。”
楊湛握緊了玉佩沒作聲。
韓玲珑心道,古墓派的事情自己一個外人也不便多插嘴。若不是來不及,又沒有信得過的人,本不必害那涵兒姑娘受罰。她看楊湛不開口,暗嘆道,也罷,也算了卻一樁心事。遂拱手道,“我本就是來辭行的,适逢家中出事,事不宜遲,就先告辭了。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倘若……”她頓了頓,“倘若還有機會,定當報答。”
楊湛默然無話,親自送她到下山的路口。時近中秋,漫山遍野秋意甚濃。韓玲珑望着面前的人兒,楊湛一襲素白,青絲如瀑,長身玉立說不出的清逸柔媚。秋風乍起,落葉簌簌,飄飄搖搖地墜落。這等蕭條之色中,卻有那一人安之若素,好像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如此安然。韓玲珑怔怔地望着,忽然眼眶有些發熱。有一絲淡淡的情緒在心間發酵,她恍惚的對楊湛笑了笑,“如果……能早點認識你,該多好。”
楊湛微微怔了怔,動動唇卻沒說出話。韓玲珑抱拳告辭,剛走幾步卻忽然停下,轉身望着楊湛道,“楊湛,我本不叫韓玲珑。”她抿唇笑笑,“我姓簡,單名一個雲字。若有緣下次相見,希望你記得我的名字哦。”她眨眨眼,“簡雲第一個認識的人,是楊湛。”
“簡雲……”楊湛彎了彎眼睛,“好,簡雲。”
那笑好似帶了魔力,連韓玲珑都不由開懷。卻見楊湛輕輕吐出一口氣走上前來,打開韓玲珑的包裹取出一條月白腰帶,望着她道,“你腰帶上的血腥味洗不掉,不如換上這條吧。”
“好。”韓玲珑正要接過,楊湛猶豫了下卻避開她的手,自己解下韓玲珑的腰帶,幾乎整個身子偎在韓玲珑懷中,素手穿過韓玲珑腰間,親手幫她換上新腰帶。韓玲珑滿懷馨香,繃直了身體,胸腔裏的心髒好像不聽使喚地大動起來。
楊湛是第一個給她系腰帶的人。不過短短幾秒鐘的功夫,韓玲珑卻好像過了幾個世紀,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總是忍不住逗楊湛。一半是劣根性,另一半……怕是楊湛對她有不曾察覺的吸引力。這麽多年來,她見過不少女人,卻從未與人有過糾葛,只恹恹地困在對塔莎的情緒裏。她甚至懶得交際,直接做個幕後軍師甩手掌櫃。客棧和香料生意有關山月,安贖樓有斯舒雅,她小半生都是如此心無所安地游蕩。
直到遇到了楊湛。塔莎給她的是愛不得的困境,楊湛卻能讓她心有所安,所以一直不自覺地靠近再靠近。只可惜緣淺,太晚。
腰帶末端繡着一抹青綠色,如同枝幹上綴着一團綠,好似毛茸茸,韓玲珑捏着那抹綠,看不出是什麽,“這是?”
楊湛抿唇笑,“你猜?”
“蒲公英?”韓玲珑說着又遲疑道,“怎麽有兩團呢?”
“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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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湛聲音低低的,清清的。
韓玲珑一頓,擡頭凝望她,“你繡的?”
楊湛不答,只是收起解下的腰帶,“下次還你。”
“謝謝。”韓玲珑深深看着她,喉嚨裏有什麽話梗着,卻只是說,“謝謝。”
楊湛“嗯”了聲,“你應付得來嗎?我跟你一起去吧。”
韓玲珑一驚,忙道,“不可!”見楊湛蹙眉,又補充說,“應付得來。而且,你還有傷。”
“可以讓別的弟子陪你去。”
韓玲珑遲疑了下,“這是聖火教內部的事情。倘若古墓派插手……”她搖搖頭,抱拳道,“多謝,不用了。”
楊湛頓了下,“你要真想謝我,回來幫我編這個答謝吧。”她纖指指向腰帶末端。
“這個?”韓玲珑皺眉,“蒲公英?”
惹得楊湛笑了笑,“想知道的話,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韓玲珑寵溺地搖頭,“好吧。”她抱拳告辭,頭也不回地離去。
但願,還能回來。
……
恐怕難了。
韓玲珑目光落在已被染成血色的腰帶,末端那抹綠已經被血滲透,越發顯得引人注目。
斯舒雅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這個渾身鞭痕的血人讓她心尖發顫,“聖使大人……”
韓玲珑虛弱地擡起頭來,面上全無血色,一身的鞭痕和血跡染紅了衣袍。聽到斯舒雅的話,不由得嘴角勾出嘲諷的冷笑,卻半點不想開口。
斯舒雅見狀,眸中閃過複雜神色,卻忽然上前道,“你受苦了。”她望着着韓玲玲被吊起的雙手,指尖輕觸卻仍然讓韓玲珑肌膚一緊,疼得發抖。斯舒雅連忙松手,韓玲珑嘴唇幹裂聲音嘶啞,冷笑道,“看我可憐,你來放我走嗎?”
斯舒雅一頓,垂下了眸子。
韓玲珑又是一聲冷笑。她千裏迢迢趕回來,确保關山月等人無恙,自己卻不得不跟着塔莎走。自然沒有交出小昭,且囑咐關山月照顧保護那孩子,沒想到一回到安贖樓就被重刑伺候。她已經知道自己身中慢性劇毒,逃不逃都是死,豈料塔莎如此冷酷無情,一鞭鞭抽下來毫不手軟,她幾乎成了血人。更料不到同樣受鞭刑的還有黛绮絲。原以為塔莎對黛绮絲即使有怨,待她也定然是好的,在暗牢裏看到渾身是血的黛绮絲時,韓玲珑震驚得無以複加。
難道……這就是塔莎所謂的愛?可以讓所愛一夕之間淪為囹圄,下手無情,鞭鞭往死裏打。
不不,塔莎只愛她自己。
韓玲珑這會兒總算看明白了,這個女人無論冠以多好聽的名義,實際上只是為了她自己。她口中稱善,言談惜愛,甚至一直不屑于教主之位的表現都是騙人的。她在乎,她在乎所有的權勢,她在乎的是黛绮絲不能給她的榮耀。她善于用歲月靜好的表象掩藏那顆沉浸于權勢富貴之中的心。
追名逐利不可恥,可恥的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也許一開始她确實沒有這種惡念,不是因為沒有野心而是着實沒有黛绮絲的能力。但當她上位之後,一切都變了。
韓玲珑以為是黛绮絲讓她性情大變,實際上不過是塔莎自己心中潛藏的那頭醜陋的惡獸漸漸長大。人是會變的。塔莎從來不是韓玲珑幻想的那種人,可惜過去她盲目地沉浸在海市蜃樓裏不願回頭。
韓玲珑問,你還喜歡塔莎嗎?
黛绮絲苦笑搖頭,我曾經以為可以改變她。
原來如此。韓玲珑一顆心涼透了,又覺得自己傻透了。情愛讓人盲目,黛绮絲才是真正看清塔莎的人。
“求你救小昭一命。孩子是無辜的!”黛绮絲聲音切切,韓玲珑對她安慰地笑,“放心,小昭不會有事。”她被帶走時,對黛绮絲說,“對不起。”
黛绮絲愣了下,輕聲道,“即使不是你,也會有別人來殺我和韓大哥。聖火教和她都不會放過我們。”
可到底是經由了自己的手,且喪命的還是一直待自己不錯的韓千葉。
韓玲珑始終不能釋懷。
她又開始發呆。簡直像是死前對這一生的回顧。忽然頭開始劇烈地疼,她想伸手碰額角,鐵鏈鎖着的四肢又在拉扯中産生劇痛。
斯舒雅連忙按住她額角,哽咽地道,“聖使……玲珑……”
“殺了我,”韓玲珑痛苦地低吼,“斯舒雅,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不,”斯舒雅淚如雨下,“不……”她甚至不敢抱住掙紮的韓玲珑,那一身的血和傷痕,輕輕一碰都會痛。
又是九死一生。
韓玲珑虛脫地昏迷過去。斯舒雅流着淚給她處理傷口,疼痛讓她再次醒來。她迷茫地看着斯舒雅,又好似眼中空無一物。
忽然斯舒雅一咬牙,半抱起她,“我帶你走。”
痛得近乎麻木,一路過去血腥味蔓延。斯舒雅抱着她奔逃,韓玲珑睜開眼時已在郊外。沒想到斯舒雅竟然真的會幫自己,她頓時心下一暖,随即回神喝道,“斯舒雅!”
“你快回去……”韓玲珑掙紮着握住斯舒雅手臂,“我知道你有心就夠了。謝謝……”她說,“我活不了了,何必再連累你,你快走。”
斯舒雅充耳不聞,只顧逃。
“帶着我,誰都逃不了。”韓玲珑大喘氣,身上的鞭痕裏滲出血來,點點滴落在地。她面無血色,唇色蒼白,虛弱的說,“不如你先把我放下,咱們兵分兩路……”
“聖使——”斯舒雅突然改口,“玲珑,你根本沒法走路。”
“可是你這樣,咱倆都得死。”韓玲珑喘着氣抓緊她手臂,“我中了毒,除了教主誰都解不了。你若真想救我,就殺了我。快走吧!”
斯舒雅愣了愣,眼淚落下來,低聲道,“對……對,這樣誰都逃不了。”她放下韓玲珑,把她藏在荒草叢中,忽然扯下她的外衫放在身前騎上了馬,拔出匕首刺破自己手臂,頓時鮮血直流。
韓玲珑忽然明白了她的意圖,大喊一聲,“斯舒雅!”
“玲珑,你上次問我,我自己想要什麽。”她望着韓玲珑說,“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這次啊,我想放任一次。”
韓玲珑已經淚如雨下。
斯舒雅說,“別難過,能追随自己的心我很快樂。咱們各安天命,你身受重傷,能不能撐過這一劫還未可知,不要擔心我。”她竟半點不留戀的縱馬而去。
那馬蹄聲漸遠。遠遠地,遠遠地,一路上不停有鮮血低落,像是引路符,帶走了所有危險。
天色漸漸暗了。
入夜時分,萬籁俱寂。韓玲珑意識開始模糊。她渾身上下泛寒,腦袋卻疼得似火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