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刺客
楚燦華每次來見無雙,都是突然襲擊的方式,沒有一次是提前遞帖子來的。無雙雖覺有些突兀,但是對她的印象不錯,所以并不反感。
今天的楚燦華與前兩次不一樣,容顏憔悴,神情憂郁,雖然穿戴打扮得一絲不茍,臉上的笑容卻太過勉強,讓人一看便知她憂心滿懷。
無雙等她行了禮,便笑道:“母妃也在這兒,我帶郡君先去請安,然後再過來說話。”
“好。”楚燦華努力振作精神,跟着她去了老王妃那兒。
現在還沒到午時,老王妃坐在涼亭裏,與韓氏餘媽媽和大丫鬟翠屏在抹牌,姚氏卻沒在。看到無雙和楚燦華進來,韓氏她們都趕緊起身行禮。無雙笑着擺手讓她們起來,然後帶着楚燦華上前請安。
老王妃很高興:“快快請坐,看你這模樣,倒像是病過一場,怎麽不在家好好歇息?這裏風大,你這麽出來,不要緊嗎?”
楚燦華強笑着坐下:“現在正是盛夏,出來吹點涼風,正好避免着了暑氣。”
“是嗎?沒事就好。”老王妃打量了她兩眼,輕輕搖了搖頭,“怎麽瘦了這麽多?”
楚燦華故作輕松地說:“不過是有點兒苦夏,如今又在家裏學規矩,不似過去那般渾渾噩噩,憨吃憨長,就略瘦了一些,這樣才好,穿衣裳也好看。”
老王妃被逗樂了:“哎喲,這憨吃憨長四個字可說到我心坎去了,我現在就想着讓我家無雙也能憨吃憨長才好。”
無雙撒嬌:“母妃,媳婦可不想長得像豬一般。”
老王妃笑得前仰後合:“你給我生個像小豬般壯實的孫子就成。”
無雙發狠地說:“我生的才不是小豬,一準兒是小老虎。”
老王妃更歡喜:“小老虎好啊,虎頭虎腦的,想起來就稀罕。”
韓氏和餘媽媽都笑着附和:“可不是。”
老王妃打趣了幾句,便善解人意地道:“你們年輕孩子自去說話吧,就別在這兒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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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這才帶着楚燦華回去,到池塘邊的敞軒中分賓主落座,關切地問:“我看你的精神不大好,可是有什麽不适?”
楚燦華的眼圈一紅,卻擡眼看了看身邊跟着的兩個媽媽。
無雙一瞧便知這是宮裏派出的教養嬷嬷,有她們在,就別想說點兒心裏話,在自己家還要言不由衷,實在煩人,于是吩咐一旁的趙媽媽:“帶這兩位媽媽去吃茶吧,我與郡君說會兒話。”
那兩個媽媽都板着臉,渾身上下就沒一點兒熱乎氣,行起禮來卻非常标準,優雅端莊,無可挑剔,說話的聲音也溫婉柔和:“禀王妃娘娘,奴婢們是太後娘娘派來教郡君禮儀的,待人接物也是禮儀中的一種,郡君與王妃娘娘說話,奴婢們應當在旁邊陪侍,若是郡君有言行失當之處,便可及時糾正,這樣也就免了郡君進宮後,接見命婦時失儀。奴婢職責在身,不敢違背太後娘娘的懿旨,還請王妃娘娘見諒。”
無雙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看兩位媽媽的模樣,倒是想連本王妃都一起指點了。”
兩個媽媽吃了一驚,連忙俯身行禮:“不敢,王妃娘娘金尊玉貴,奴婢們位卑識淺,還請王妃娘娘教導。”
“兩位媽媽客氣了,教導不敢當,只請讓本王妃與郡君說說話。”無雙輕松地看着她們,“這麽件小事,難道還要本王妃進宮求太後娘娘的一道恩旨?”
兩個媽媽更驚,早就聽說這個王妃是個不講理的性子,蠻橫起來根本就什麽也不顧,稍不注意便要鬧個灰頭土臉。她們不敢再辯駁,立刻答道:“是奴婢們不知禮,還請王妃息怒,全憑王妃娘娘吩咐。”
無雙擺了擺手:“罷了,你們也是盡忠職守嘛。趙媽媽,你帶兩位媽媽去用些茶點,好生款待。”
“是。”趙媽媽笑着上前,“兩位媽媽請。”
那兩個媽媽也很客氣:“不敢,趙媽媽先請。”
三人一起出去,沿着水邊小徑漸漸走遠。
剩下的丫鬟書香是楚燦華的人,烏蘭笑着帶她去外面廊下坐着聊天,屋裏就只剩下了兩位主子。
楚燦華這才收起了生硬的笑容,拿出絲帕按了按眼角,讓紛亂的心緒勉強平靜下來,嘆息着說:“真沒想到,不過幾日工夫,就是這般天翻地覆的變化。”
無雙很同情她,卻無法改變既成事實,只能勸解:“其實,入宮為妃也不是什麽壞事。我來燕國之後,偶爾也聽人說什麽宮裏是見不得人的去處,心裏卻不以為然。我就是在皇宮裏長大的,聽過見過的很多,只要進退得宜,舉止有度,就能把日子過好。想必郡君也知道,我當日從龍城而來,本是要入宮為妃的,只是後來才改了,皇上将我指給王爺,我也就嫁了王爺,如今卻也過得不錯。說實在的,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別指望着人家賜予,那太不牢靠了。只要不指着別人過日子,自己就能過得自在。”
楚燦華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全是為了自己好。便是貴為公主,也是身不由己,要她入宮為妃,侍奉皇帝皇後,她無法拒絕,要她給已經有過原配且滿府姬妾的親王做繼室,她也無法反對。楚燦華的身份比起她來,自是大大不如,現在能進宮得封四妃之一,已是皇恩浩蕩,她除了自己想得通透外,根本無計可施,難道還敢抗旨?既是不能改變,那就只能盡量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楚燦華拿開絲帕,擡眼看向窗外,神情中帶着淡淡的悲哀:“小女自幼長在江南,定親後,夫家也在江南,總以為也将終老江南,從沒一日想過進京,更別說入宮了。”
無雙輕輕嘆息一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一入宮門深似海,再想出來就難了。我能嫁給王爺,其實已經算有福了,至少還能出來走走。”
楚燦華本已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
無雙趕緊勸道:“其實,皇上去皇莊避暑,或北巡秋狩,你也可以跟着去,不也散心了。那時候我這樣的外命婦都是不能随行的,王爺卻要伴駕,日子也不好過。”
她說得有點兒亂,楚燦華卻聽出了其中的真心關懷,不由得好受了些。拿帕子擦去淚水,她深深吸了口氣,轉身端起茶碗喝茶,心緒才漸漸平複。
無雙見她好些了,這才松了口氣,笑着說:“我見過皇上一次,相貌堂堂,人才出衆,性情也好,溫文儒雅的,一看就是飽讀詩書,你們指定合得來。”
楚燦華被她說得又是羞澀又是尴尬,心裏卻更為安定。她沒見過皇帝,雖聽父親極力稱贊,卻也并不很信,只當父親虛言矯飾,不過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進宮,如今聽無雙如此說,她馬上就相信了。
她原本喜歡江南這一屆的新科解元,那個少年雖生于寒門,卻也是書香傳家,相貌俊逸,氣度不凡,更兼才華出衆,讓她很是心動。本想着為祖母守孝九個月後,再央無雙做媒,這門親事定成,可沒想到,世事無常,沒等她孝期過去就已經定了,将來要入宮為妃。
她其實與那個少年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只是父親邀請士子前來會文時遠遠看到過幾回,讀過他參與寫作的詩詞文章,就此芳心暗許,終究是鏡花水月罷了。如今塵埃落定,她既有對往日心思破滅的悲傷,更有對宮中生活的彷徨,而兩個教養嬷嬷的嚴厲更讓她度日如年,又與家人無法言說,不願讓母親難過,以前的手帕交都在江南,也不敢寫信訴苦,只能過來找無雙說說話。不知怎麽的,她總覺得與這位從異國而來的公主有知己之感,大概是第一次見面時,無雙給了她極好的印象。雖然她那時魯莽地沖撞了這位公主,可無雙卻并沒有趕她出去或是斥責懲罰她,而是好言相詢,聽她訴說,并幫她找來了攝政王,讓她有機會為父兄叔伯翻案,因而救了她全家。
她沉默下來,這段日子以來如一團亂麻的心忽然變得澄澈無比。她已經明白,父親已經是攝政王的人,讓她進宮也是攝政王的意思,而無雙現在是攝政王妃,她家承了王爺王妃的大恩,要她進宮以報大恩,也不算壞事,總好過讓她父親或是兄長去赴湯蹈火出生入死。這麽一想,她便豁然開朗,腦筋頓時清醒,思緒也敏捷起來。既然已經定下了進宮,那親王府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她父親雖入閣為相,卻是遠遠不如首輔趙昶,她在宮裏的身份也比不上皇後,只有在父親身後站着勇毅親王,那麽太後和皇後才不敢随意拿捏她,皇帝也不能太過冷落她,總要給她一些體面,這便是她在宮中生存的最大倚仗。其實這些道理,她父親曾經與她關在書房裏詳細解說過,只是當時她心亂如麻,無比悲傷,根本就聽不進去,此刻心如明鏡,就一切都想明白了。
無雙沒有打擾她,安靜地坐在那裏,看着外面的風景。
過了好一會兒,楚燦華的臉色越來越好,眼中也有了一抹笑意。無雙知道她已經想得透徹了,不由得為她高興。
兩人相視一笑,正要說話,外面卻傳來烏蘭的聲音:“奴婢給姚夫人請安。”
姚氏清脆的聲音響起:“烏蘭姑娘,我今日跟着文媽媽學做了兩樣點心,想送來給王妃娘娘嘗嘗。”
烏蘭笑道:“姚夫人辛苦了。王妃屋裏有客,這點心就交給奴婢吧。”
“這也好,是妾身打擾王妃娘娘了。”姚夫人很謙和,“要麽就請烏蘭姑娘嘗嘗吧,看看是否合乎王妃胃口,以後我好多做些。”
烏蘭很客氣:“姚夫人說笑了。既是夫人做給王妃的,主子沒有發話,我一個奴婢哪敢先嘗?夫人放心,奴婢待會兒就送上去。若是王妃嘗着好,奴婢就去告訴夫人。”
姚夫人很高興:“那就多謝烏蘭姑娘了。”
院子裏恢複了安靜,片刻之後,烏蘭端着兩碟點心進來,卻沒送到無雙身旁,而是放到牆邊的桌上,微笑着說:“王妃娘娘,姚夫人已經走了。”
無雙點頭:“嗯,這點心先擱那兒吧,你叫人去跟文媽媽說一聲,我這兒來了貴客,先揀幾樣細點送過來。”
“是。”烏蘭屈膝行過禮,轉身出去了。
楚燦華看到吃食,這才想起無雙已經有孕,不能亂吃別人送來的東西,便笑着說:“王妃有了喜,小女卻忘了給王妃道賀,實在是失禮之至。”
“這倒沒什麽,郡君不必放在心上。”無雙淡然一笑,“來道喜的人實在太多了,真心的又有幾個?郡君一向特立獨行,現在也不必跟我這般客套。”
楚燦華自嘲地一笑:“再特立獨行也不成了,現下一舉一動都得照規矩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無雙的眼中浮現出幾分慧黠,“郡君聰明伶俐,自然明白其中關竅,不會讓規矩束縛住的。”
楚燦華忍不住好笑:“王妃娘娘可是在教小女不守規矩?”
無雙輕輕一挑眉:“我可沒這麽說過。郡君心思玲珑,性情堅毅,便是入了宮,也定是大有作為,我就等着聽郡君的好消息了。”
楚燦華頗覺難以置信:“王妃娘娘的膽子真大,什麽都敢說。”
“我這話有什麽錯呢?”無雙嘿嘿直樂,“好消息有很多呀,譬如早日生下皇子,三年抱倆,兒女雙全。”
楚燦華的臉騰地紅了,就連耳根都在發燒:“王妃娘娘也太直言不諱了。”
無雙笑道:“我是實話實說,什麽都比不上孩子重要。”
這是大實話,楚燦華強忍羞赧,微微點了點頭:“小女明白,以後入了宮,還請王妃有暇時進宮來陪小女說說話。”
“一定。”無雙保證,“我每月都要進宮給太後和皇後請安,若是有機會,就去看你。”
“好。”楚燦華的心裏陰霾盡去,笑容滿面地與她談天說地,又問起北地風俗,與江南習俗做些比較,感覺十分有趣。
在這裏盤桓了半日,用了午膳,她便盡興而歸。
無雙這時才對趙媽媽說:“上午姚夫人送來兩碟點心,我沒用,你去看看。”
趙媽媽擔心王妃年少天真,為人所害,因此在她有喜後,跟她細細解說了不少後宅陰私手段。無雙像聽天書一般,瞪大了眼睛,最後總結下來,就是吃食上除了文媽媽外,誰給的都不吃,穿的衣服必須經寶音哈沁檢查之後才能穿,熏香堅決不用,屋裏不插花不擺草,走路時務必注意腳下,速度要慢,下盤要穩,如此方能确保無恙。
她并沒有懷疑姚夫人,但是對她送來的吃食卻不會碰一下,讓趙媽媽看看,也不過是随口一說。誰害人會自己端過來?怎麽也得找個小丫頭背黑鍋。
趙媽媽把兩碟點心端下去,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無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走了出去。守在門外的烏蘭連忙跟上來,詢問地看着她。
無雙笑道:“去看看我們的那些馬。”
烏蘭高興地點頭:“好啊。”
無雙帶來的馬中除了那十匹千裏馬外,還有烏蘭她們四個大丫鬟的駿馬,只是她們進了王府後就沒再騎過,一直養在馬廄,她們難受,那些馬也憋得難過,這次到了大青山來,這幾個丫鬟也能過過瘾,騎馬到草地上跑一跑。無雙雖然只能看着,卻也開心。
大青山很美,站在山下仰望,可以看到山巅上飛瀑如白練,綠色的森林中有一些樹上開滿大朵大朵的鮮花,仙鶴在樹梢飛舞,蒼鷹在山頂翺翔,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宛如仙境一般美麗而寧靜。
無雙走到草地上站定,深深地吸了幾口涼爽的空氣,臉上流露出惬意的微笑。莊子裏的管事眼明心亮,馬上叫了幾個小厮去擡來軟榻和幾案,又送上新鮮瓜果。無雙笑着誇了他幾句,吩咐烏蘭記着打賞,然後便靠到榻上,悠閑地沐浴着微風,看着滿山的美景和心愛的寶馬。
沒過一會兒,姚氏從山莊裏走出來,停在不遠處,笑着對烏蘭說:“烏蘭姑娘,我也想看看王妃的寶馬,可以嗎?”
無雙側頭看了一眼,溫和地道:“姚夫人對馬有興趣?過來坐吧。”
烏蘭這才讓開路,放姚氏過去。
放着瓜果茶盞的桌子旁邊有兩個繡墩,是細心的管事給烏蘭和放馬的馬童準備的。這些丫鬟馬童都是無雙帶過來的人,他盡心巴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姚氏給無雙行了禮,端正地坐到繡墩上,滿臉笑容地看着馬場上的幾匹駿馬。
烏蘭給她斟了一盞茶,她客氣地道了謝,閑閑地喝了一口,笑着說:“王妃真是悠閑,妾身跟着王妃在這兒住了這些日子,心境都開朗了很多。”
無雙淡淡一笑:“這地方不錯,我很喜歡,難得你們也不嫌這兒冷清。”
“妾身能在這麽好的地方避暑,都是托了王妃的福氣,哪裏還會不知好歹?”姚氏輕輕嘆了口氣,“再說,妾身便是在王府,也常常是數月不得見王爺一面,冷清的日子都過慣了。”
無雙看了她一眼:“王爺有大半個月沒來了吧?你跟着我,想見王爺卻是不易,若是留在王府,倒是有些希望。”
姚氏苦笑:“宋側妃年輕貌美,又剛晉位,王爺按例便該宿在她屋裏數日。楊夫人入府多年,驟然降位,王爺定會心生憐惜,多加撫慰。蔡夫人和吳孺人游孺人也都年輕,進府不久,王爺要人侍候,也是多去她們院裏。陳孺人雖在休養,不能侍候,到底曾為王爺懷過孩子,王爺也要去看望一二。如此下來,哪裏還輪得到妾身?這次跟随王妃出來,妾身确無他意,只一心想要侍候母妃和王妃娘娘。王府有了世子,才有未來,妾身老了以後才能過安穩日子,否則王爺百年之後,皇上收回爵位,覆巢之下,便無妾身的容身之地了。”
無雙點頭:“你說得有理。”她的聲音溫和,但是神情間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生孩子,可不是為了王府的千秋萬代,而是因為這是自己的骨血,所以要好好地生下來,讓他過快樂的日子,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姚氏卻似弄錯了她的意思,溫言勸道:“王妃可是心情不好?聽說皇上要大婚了,王爺指定忙不過來,所以才沒來看望王妃的。等到忙過了,王爺肯定就會過來。”
“我知道。”無雙對她笑了笑,領了她的好意,“我沒怪王爺。他是攝政王,擔着江山社稷,心系天下蒼生,繁忙是肯定的。如今我和母妃住在這兒,就是不想讓他太操心,可以全心全意撲在國事上。我既不愛讀書,又不喜聽戲,所以很喜歡住在這裏,就怕你們覺得無聊。”
“王妃對妾身如此關照,妾身實在是感激不盡。”姚氏受寵若驚,“妾身卑微,能侍奉王妃,已是天大的福分,萬不敢想旁的。妾身家貧,從小就不識字,後來進了王府後,才跟着認得字的媽媽學了一些,讀書卻是萬萬不成。妾身也不愛聽戲,嫌太吵。若是無事,妾身便在屋裏做些女紅,還在院子裏養些花草,日子也就打發了。”
“嗯,這些喜好都不錯。”無雙點頭,“能過悠閑自在的日子是最好的,王爺在外面沐風栉雨,嘔心瀝血,也就是讓我們能過好日子。”
“是,妾身很感激王爺的恩德。”姚氏出身卑微,待人一向謙恭,在無雙面前更是馴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無雙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鮮果:“你也吃點兒吧,不用太拘束。”
姚氏連忙點頭:“謝王妃”
她的話音未落,山嶺上忽然響起“嗖嗖”的尖厲風聲,迅速由遠而近,向她們撲來。
隐在周圍護衛的親兵飛撲而出,烏蘭也警惕地擋在了無雙的身前,他們都有經驗,這是箭矢射來的聲音,而且是強弓硬弩才會發出這樣的尖嘯聲。
無雙正要起身,姚氏卻慌亂地撲過來,顫聲叫道:“王妃小心。”
無雙猝不及防,被她撲個正着。軟榻也翻倒下去,将她砸在地上。姚氏收不住勢,跟着翻下去,壓在她身上。無雙悶哼一聲,在千鈞一發之際卻是本能地将手護在小腹之前,用力将她的身子擋了過去,沒有真正地撞上那要緊的地方,可胸口卻是結結實實被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前發黑,險些吐血。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烏蘭大驚失色,轉身去推姚氏,想将無雙扶起來。
這時,一根烏黑的長箭從山林間鑽出,筆直地向她們這裏射來,對準的顯然是原先無雙的位置,現在她們跌落在地,反而避了過去。那支箭擦着俯下身子的烏蘭而過,狠狠釘在桌沿上。箭尾顫動不已,發出“嗡嗡”的聲音,聽上去讓人心驚不已。
正在遛馬的馬童策馬狂奔而至,跳下來擋在她們前方,從四面八方沖來的護衛也将這裏團團圍住,還有幾百親軍已經如潮水般向山上湧去,在林中搜查刺客。
烏蘭将姚氏掀到一旁,焦急地扶住無雙,連聲問道:“王妃娘娘,有沒有傷到哪裏?”
無雙閉着眼,有些虛弱地說:“還好,胸口被撞得有點兒疼。”
“啊,是胸口啊。”烏蘭聽到王妃的小腹沒事,剛松了口氣,忽然想起胸口受創也不是小事,便又緊張起來,連忙俯身将她抱起來,擡腳将翻倒的軟榻鈎起擺正,再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然後招呼周圍的人:“快,把王妃擡回去,當心點兒。”
這些親軍都訓練有素,其中有好幾個是從草原來的王妃親衛,邵傑也在。他立刻指了四個大漢去擡起軟榻,然後布置剩下的人結陣擋在四周,緩緩向莊園內移去。
烏蘭這才攙扶起姚氏,有些不高興地問她:“姚夫人可有傷着?”若不是這姚氏驚慌失措,王妃怎麽會受傷?不過是區區一支箭,就讓她吓破了膽,真是沒用。
姚氏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利落了,喘了半天氣,才磕巴着道:“我還好就是渾身都痛又不知到底是哪裏在痛”
烏蘭心裏鄙夷,表面上還得對她關照,到底也算是個主子。她扶着姚氏,關切地問:“還能走嗎?”
“能,能。”姚氏似乎忍着疼,卻又強撐着。
烏蘭便不問了,用力架住她,往莊子裏走去。
只片刻工夫,整個栖霞莊都亂了。趙媽媽和珠蘭等幾個大丫鬟全都跑出來,管事仆役們也趕了過來。
老王妃聽到消息,又驚又氣又慌張,險些昏過去,好不容易定下神來,一疊聲地叫:“快,快,叫醫婆去看看,再讓人到城裏去請太醫,還有,告訴王爺。”
餘媽媽連聲答應,立刻出去傳話。
韓氏扶着老王妃,一邊溫聲勸慰着,一邊快步走到無雙的院子裏。
無雙躺在床上,雙眉緊皺,臉色有些白,卻并沒有捂着肚子叫疼,這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醫婆在她的腹部輕輕摸了摸,又給她把了把脈,肯定地說:“王妃的胎相依然平穩,只是受了驚吓,身子又有損傷,胎氣略動,但是并不嚴重。現下不宜用藥,王妃先躺着靜養,等太醫來了再看看。”
老王妃點了點頭,立刻吩咐趙媽媽:“既是要靜養,先讓屋子裏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兩個穩妥的人侍候着。”
房間裏的丫鬟媽媽馬上低着頭退了出去,趙媽媽留下了烏蘭珠蘭兩人。很快文媽媽就端了一碗湯進來,要無雙喝下去。
老王妃雖然知道文媽媽對無雙絕對忠心,但還是攔着她,讓醫婆先看看那湯有沒有什麽沖克的,別讓王妃喝下去反而加重病情。
醫婆看過後,有些意外地說:“這湯是寧神補氣的,正對王妃的病症,比喝藥強。沒想到這位媽媽還懂醫,食補要比藥補好多了,王妃的身子如此康健,胎息極穩,看來與這位媽媽平日裏的飲食調養有很大關系。”
老王妃頓時高興起來:“快快,那就讓王妃先喝湯。”
烏蘭小心地扶起無雙,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文媽媽端着碗上前,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無雙聞着碗中那熟悉的香氣,心裏漸漸安定下來,一直憋悶着的胸口感覺輕松了很多。她一口一口地咽下濃香的湯水,臉色也不再那麽蒼白。
老王妃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見她的情形明顯好轉,腹中的胎兒顯然沒出什麽意外,臉上的緊張神情也松弛下來。坐在那兒想了一下,她轉頭對跟着的管事說:“你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再派人回府叫岳大人過來,一定要把刺客找出來。這些人的心太毒了,明擺着想要算計我們王府的子嗣,絕對不能輕饒。”
“是。”那管事躬身答應,立即趕去辦事了。
老王妃看着重新躺下去的無雙,關切地道:“媳婦放心,有母妃在這兒,沒人能傷得了你。”
無雙睜開眼,微笑着說:“母妃別擔心,我沒事。咱們的人一直警戒着,最遠都到了山腰,那放箭的人離我很遠,必得用二百石以上的強弓才能把箭射到我跟前,能開這種弓的人不多,而且不能放連珠箭,所以只有射一箭的時間就得撤退。咱們的人已經追上去了,就算不能逮到人,也能看出端倪來,以後順藤摸瓜,找出指使的人,就能剪除後患了。”
她這話其實是安慰老王妃的,既然刺客有這麽大膽子,肯定布置周密,留有後路,一擊不中,便即逃遁,哪有那麽容易就查出來?上次她成親前在這裏游玩,被人伏擊,被他們打死打傷那麽些人,又繳獲了不少武器,按理說線索不少,後來卻也沒有聽到下文,多半尚沒查出幕後指使者。如今他們能得到的東西不過是一根箭,又能查出什麽來?除非真能抓到刺客,否則也是難以查清真相。反正恨皇甫潇的人不少,如今知道他即将有後,自是更加憤慨,趁他不在此地,派刺客前來擊殺他的王妃,也是一個好計謀。
無雙安慰了老王妃後,回想起剛才的情景,這才想起來問:“姚氏怎麽樣了?”
烏蘭上前禀道:“有點兒小外傷,不礙事,只是受了驚吓,奴婢已送姚夫人回房歇息,姚夫人的丫鬟媽媽在那兒侍候着。”
“那就好。”無雙沒再多說什麽,又閉上眼休息了。
姚氏當時的行動很蠢,但也是護主心切,算是忠心之舉,不但不能責怪,反要褒獎,所以她才關心兩句,既然姚氏沒事,她也就不多問了。
擾攘了半日,老王妃受了驚,放松後也覺疲倦,便回了院子,躺下歇息。
直到黃昏,都沒看到太醫來,也沒見到王爺,派出去的人沒有一點兒音信傳回來,讓邵傑感覺有些不安。
在莊子周圍護衛的親軍有一大半追着刺客進了山,這裏剩下的人不多,原以為通知了王府衛帥岳堅後,很快就有大隊人馬來援,此時卻半個人影都沒有,到了晚上,若是有強敵來攻,這個莊園根本就守不住。
想到這裏,他立刻找到自己的母親文媽媽,把這事告訴了她,讓她速去禀報王妃:“我們是在此堅守,還是立刻回城,請王妃速速定奪。”
文媽媽一聽就急了,馬上拉着兒子去無雙的房間:“我講不清楚,你跟王妃仔細說說。”
無雙被趙媽媽輕輕推醒,半靠在床上,聽邵傑詳細說明了目前的情況。屋裏的幾個大丫鬟和趙媽媽文媽媽的臉色都不好看,顯然人人都無比擔心。
無雙思索了一會兒,冷靜地道:“若是現在回城,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了,敵人要是圍攻過來,你們根本擋不住,便是圍而不打,光是放箭,就無法防備。在這莊子上守着,只要戰術得當,還能抵擋住。你找些空地,堆積柴草,若是有敵來襲,立刻點燃。進山搜捕刺客的親軍一旦看到莊中火起,必定回來支援,估算行程,頂多一個時辰就能趕回。”
珠蘭低聲說:“若是敵人在山裏伏擊他們呢?豈不是趕不回來?”
邵傑仔細琢磨了一番:“要伏殺王府親軍,沒有一兩千人根本不行,再調人來圍攻莊子,沒有一千人也別想攻進來,想在燕京城附近調動兩三千人的兵力而不被王爺察覺,這是不可能的事。估計來人主要是以刺客引誘親軍主力進山,然後堵截我們進城報信的人,等到晚上,再集中人馬來進攻莊子。王妃的法子可行,末将這就叫人去弄柴草堆,在牆邊做些陷阱。莊子很大,我們只能重點守住前後門,再派弓箭手盯着牆頭,專門射殺翻牆進來的敵人。莊中應該有密室,地窖更多,若是情形不好,就請幾位主子進去躲藏。末将在外守着,拼死也要保王妃安全。”
無雙點了點頭:“你這些計策都很好,這就去辦吧。你也不要想着拼死之類的,要想的是怎麽活下來。敵人真要打到眼前了,我可不躲進地窖,給我一把槍或者一張弓,看我怎麽殺他們。”說到最後,她目光凜冽,神色肅然。
邵傑沒有勸阻。時間很緊迫,他一刻也不耽誤,立即出去,布置守衛事宜。
無雙坐起來,對烏蘭說:“去讓他們把馬和馬車都備好,晚上就停放到我們附近,要是實在守不住了,咱們就護着母妃她們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