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
神鷹汗國的使團一進城就跟蒙兀使團幹了一架,坐實了北方馬背民族的剽悍與野蠻,但是等到使節範文同上殿,向皇帝道賀,那場面就與蒙兀使節天差地遠。
他念的賀文是由他草拟,安七變潤色,骈四俪六,花團錦簇,一句一典故,字字有講究,別說只認得幾個常用字的武将,便是文官清流中那些準備挑刺的才子大儒,也只能在心裏默默贊嘆。
範文同對這篇文章非常喜歡,一路上看過多次,可謂倒背如流,此時站在金殿上,猶如行雲流水,抑揚頓挫,頗有節奏,讓人仿佛看到香花滿地,月華生光,如飲仙釀,飄飄欲仙。
整篇賀文用了無數典故,字字珠玑,祝大燕國皇帝龍鳳呈祥早生貴子江山永固萬世流芳,全是善頌善禱,少年皇帝聽懂了一大半,心裏也是頗為歡喜。前來道賀的周邊各國使團有很多,要論文采,比起大燕國的臣子差遠了,可這神鷹汗國卻是頗有能人,一篇賀文都能寫得如此出彩,令人嘆為觀止。
範文同念完賀詞,呈遞上長長的禮單,由司禮太監讀出來。神鷹汗國送上的都是各類珍貴寶石黃金雕像以及雪蓮靈芝等名貴藥材,還有一些活的珍禽異獸奇花異草寶馬金鞍各色香料,林林總總,價值連城。
皇帝龍顏大悅,對範文同大加贊揚,并指示各有司主官,厚厚回禮,以報兩國“如兄弟般的情義”。有關使團打架一事,他完全沒提,仿佛從沒發生過一樣。本來準備上奏譴責的禦史們對皇帝的态度已經明白,便收起了奏折,沒去掃皇上的興致。
因為皇上大婚之期早就過了,所以使團在這兒沒待多久,半個月後便帶着大批絲綢紗緞精細瓷器稻麥良種果樹幼苗啓蒙書冊文房四寶等北上回國。蒙兀使團比他們先走,臨行前禮貌地進宮告辭,不再有什麽嚣張的舉動,頗有點兒灰溜溜的意思。
外來的各國各族使團都離開後,便是重陽佳節。文人相約出外登高望遠,吟詩抒懷,武将帶着親随深入大青山裏打獵,比試個人武藝和下屬戰力,一些王侯公卿家的夫人在府裏召開賞菊會,廣發帖子,邀請閨密或夫君同僚親信的家眷參加。城裏到處都是盛開的菊花,酒家推出菊花酒,點心鋪子做重陽糕,飯館的窗臺上也擺放着廉價的淡黃野菊,渲染出幾分節日氣氛。
皇上也要過節,在宮裏奉太後登萬壽山,游太清池。勇毅親王妃與老王妃安王與安王妃幾位國公與夫人首輔趙昶及其夫人國子監祭酒與翰林院掌院學士都奉旨進宮,男子陪着皇上焚香祭天登高望遠吟詩作賦,女子陪着聖母皇太後皇後與妃嫔們游太清池賞花聽曲。今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百姓們高興,納稅時用不着典當家産或賣兒賣女,歌頌天子英明之聲不絕于耳,皇帝志得意滿,大臣們也都輕松愉悅,一整日君臣相得,詩詞唱和,其樂融融。
無雙身為勇毅親王妃,也是身份最高的外命婦,本來肯定是要進宮的,但是她已懷孕将近六個月,老王妃實在不願她在宮裏出什麽意外,皇甫潇也是一樣,便提前向皇帝為自己的王妃告了假,讓無雙在家休養,不必去宮裏奔波勞累。
皇帝略微知道一些太後和皇後的小心思,但是并不認同。讓勇毅親王絕嗣,這不太可能,便是折騰得王妃小産,養好了身子難道就不能生了?再說,即便王妃不能生,皇甫潇貴為親王,身邊的女人不少,總有能生的,譬如年初傳出喜訊的陳孺人,雖說嫡庶有別,但是為了爵位傳承,多的是計策可行,譬如使個障眼法,說是王妃懷孕,等到別的女人生下王爺的兒子,便留子去母,再将兒子抱到王妃膝下,當親生子撫養,只要将知情人全都殺光,只有王爺王妃心裏明白,自然這個孩子也就是嫡出正統。皇甫潇正當少壯,又不是除掉這個即将出生的孩子,以後就再也沒能力生了。所以,後宮中人的那點兒小心思都是沒意思的事,純屬婦人見識。王妃身懷六甲,若真在宮裏有個什麽意外,皇甫潇嘴上不說,心裏定是怒意滔天,若是弄出什麽事來,反而不美,還不如在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情上給個恩典,也可使君臣之間更加和睦。
重陽這天,皇甫潇一早便起身,侍奉着老王妃進宮過節。其餘側妃夫人孺人也都分別接到了來自不同府邸的請帖,請示無雙同意後,便喜氣洋洋地各自裝扮好,出門去參加形形色色的賞花會。
每個主子身邊都跟着一大群人,護衛随從馬夫小厮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前往目的地,出門時都喧嘩不已,一路上引人注目。即便是王府中一個位分不算高的孺人,出門後都是威風八面,身份高貴,人人上趕着奉承。她們也只有在王府之外可以高傲地擺架子,享受別人的尊崇,所以王府裏的女人都期待出去赴會,個個喜笑顏開,一早便來無雙殿行禮。
無雙待她們也很溫和,笑着說:“快去吧,都好好玩,晚上也不用來我這兒請安了。”
衆人答應着,陸續離開。王府裏很快就清靜下來。
秋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照着無雙殿庭院中的那些名品菊花,桃花春水唐宇傲師鳳凰振羽鶴舞祥雲潤顏含笑秋豔帥旗墨荷聽琴十丈珠簾綠衣紅裳寶山遠火楓葉蘆花綠牡丹品黃,等等,每一株都極難培育,價值萬金,王府的幾個老花匠耗費無數心血,才有了一些成果,但是還有很多名種是從外面采購回來,現在大部分都放在無雙這邊,供她賞玩,連老王妃那裏都沒幾株。老人家心系孫兒,希望兒媳婦天天都過得快活,身邊全是美麗的花啊樹啊,半點兒心煩的事物都看不到,生下的孫子也就會健健康康,她這個做祖母的少看幾朵花,根本就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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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形态各異的菊花,興致勃勃地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對每朵花都看了半晌,這才開開心心地去湖邊坐着。
湖上今天也很熱鬧,各式各樣的畫舫來來往往,不時傳來絲竹聲和歌聲,很是悠揚動聽。無雙看了一會兒湖中熱鬧的景象,便有些無聊地倚在榻上,對趙媽媽說:“真是氣悶啊。”
趙媽媽仍是習慣性地坐在旁邊的繡墩上做針線活,這次縫的是嬰兒用的肚兜。聽到無雙的抱怨,她頭也不擡,一邊飛針走線一邊笑道:“再有四個月,小世子就出來了,那時王妃便可以好好玩玩,現下多養養精神,将來生個漂漂亮亮的小王爺,豈不是好?”
這種安慰的話無雙已經聽過無數遍,再也沒有了剛聽到時的興奮。她懶洋洋地喝了口茶,想着府裏還有什麽可去的好玩的地方,一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其實她對巨大的王府還真不是很熟悉,王府官屬們處理公務的官署她沒去過,那些有位分的女人居住的院子她更是從未踏足過,最熟的地方除了無雙殿就只有萱草堂,還有就是府裏的幾個花園以及湖邊小徑。
無雙想着成親以後在府裏的活動區域,不禁大為不滿:“我好像很久沒去看我的寶貝赤兔了。”
趙媽媽頓時警惕地擡起頭來:“王妃千萬去不得,馬兒烈性,萬一沖撞了,那可怎麽辦?”
無雙嘆了口氣:“赤兔這麽乖,怎麽可能沖撞我?”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趙媽媽仍是非常警覺,“赤兔當然與您十分親近,不可能沖撞,但是就怕有什麽心懷叵測之人弄出什麽異常的響動來,赤兔受了驚吓,不小心碰到您或者踢到您,那可就麻煩了。”
“這倒也是。”無雙嘆息,“明明親王府金尊玉貴,咱們王爺也算得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在自家王府中還要小心翼翼,真讓人覺得有點兒憋屈。”
趙媽媽四處看了看,見只有烏蘭寶音兩個大丫鬟在附近,這才輕聲道:“正因為王爺的地位無比尊貴,才讓有些人提心吊膽,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王妃乃是金枝玉葉,怎麽能跟那些人比?他們可以不要性命,王妃可是一點兒差錯都不能出,便是一根頭發絲兒都比他們的命金貴。”
無雙笑着點頭。她也認為那些亡命之徒的性命沒有她的一根頭發貴重,所以她雖然抱怨,卻也不會随便去冒險玩火,安安生生地把孩子生下來,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便看到清姐兒沿着花間小徑,袅袅婷婷地向這邊走過來。
無雙随口說道:“清姐兒的相貌品格在燕國算是上乘的了,若不是家世一般,又有喪母之痛,便是嫁個王侯子孫也不算難事。”
趙媽媽對這個清姐兒卻是一向不大喜歡,只是礙于她是老王妃的娘家親戚,平日裏很是恭敬,但是說出的話卻不大客氣:“這位表小姐的心大着呢,只怕王侯子孫都不會放在眼裏。王侯的子孫到底不是王侯,以後能不能襲爵還兩說,還不如嫁個真正的王侯。”
“嗯?”無雙有些詫異,“據我所知,燕國的王侯似乎都有正室,她總不能去給人做妾,丢咱們王府的臉面。”
趙媽媽擡眼看了看徐徐走來的美麗少女,繼續低頭做針線,聲音很輕,帶着淡淡的輕蔑:“若是給王爺做妾,就不會丢王府的臉面了。”
這話她提過好幾回,無雙卻不大相信。人倫綱常是燕國人最強調的,五服之內的親屬,差着輩分的話,是決計不可婚配的,若是亂了倫常,那便禽獸不如。皇甫潇身邊又不缺女人,何必背這麽一個大黑鍋,把現成的把柄交到他的敵人手中?
趙媽媽知道王妃懷疑她的判斷,自己也确實拿不出什麽真憑實據來,只能根據清姐兒平日裏的作為以及老王妃那邊的态度來推測,不過,有這麽一個讓她感覺不大妥當的女人在王妃身邊,她不可能不提醒:“總之,王妃當心些,她送來的吃食堅決不可入口,做的東西也不可使用。”
“嗯,這我明白。”無雙微笑着安慰她,“趙媽媽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清姐兒帶着溫婉的笑容,上前行了禮。無雙連忙讓她起身,坐到自己旁邊,和氣地說:“今兒過節,你怎麽沒出去玩?我記得應該有帖子給你的吧。”
“有,是陳國公世子夫人請小女去賞花。”清姐兒柔聲回答,“姑祖母進宮了,小女沒有長輩帶着,不便出門,因此婉拒了世子夫人的好意。”
“那倒也是。”無雙點頭,“要不我讓人安排一條畫舫,你可以到湖上散散心。”
“不了。”清姐兒完全秉承了大家千金足不出戶的閨訓,“多謝王妃的好意。其他人都在過節,王妃卻不便出門游玩,小女便是出去了也沒心思玩,寧願留在府裏陪王妃。”
無雙很高興:“那咱們玩牌吧。烏蘭,去拿牌來,咱們一起玩。”
清姐兒看着王妃無憂無慮的笑容,臉上的笑意猶如春花初綻,嬌豔迷人。
入宮的外臣與外命婦都在宮中賜予禦筵,晚上便不再領膳。太後固然經不起折騰,皇帝皇後雖然年少,卻也是嬌生慣養,自也累得不輕,于是到了酉時就放人出宮了。
老王妃出了宮,招呼皇甫潇到她的馬車上說話,其餘侍候的人都沒有跟着上車,以便母子兩人說些私密的體己話。
皇甫潇親手給老王妃倒了一盞溫茶過去,關心地說:“母妃在宮裏待了一天,累了吧?”
“還好。”老王妃喝了茶,将茶碗放到幾上,慈藹地道:“兒子,母妃有事想跟你說。”
皇甫潇見母親這般鄭重,立刻點頭:“母妃請講。”
老王妃頓了一下,心裏有些本能的忐忑,但還是下定了決心。為了兒子好,她也沒什麽不可以說的:“自你成親以來,日子過得七災八難的,順心的事只有一件,便是你媳婦兒有了身孕,咱們王府後繼有人。可是,你媳婦兒有了身子,不能再侍候你,這事母妃一直放在心上。你媳婦兒性子爽利,很多事情考慮不夠周到細致,母妃倒是明白,并不怪她,但你身邊總不能沒個貼心的人侍候。你的側妃位置空在那兒,這兩個月不知有多少人上門說項,明裏暗裏地表示,我天天要猜人心思,覺得很頭疼。宮裏前些日子才賜了兩個美人,今天聖母皇太後又提出要給你說媒,打算把戶部右侍郎曾大人的千金指給你做側妃。那個曾大人是趙昶的連襟,便是我這個不關心政事的人都明白,那曾大人是唯趙昶馬首是瞻,跟你不是一條心,他的女兒怎麽能納進咱們府裏?這事你要是不盡快解決,總是麻煩。今兒即便是推掉了曾大人這一樁,下次說不定又會出來賈大人的閨女。依我看啊,你還是納個自己人才好,擱在身邊也放心。你說是不是?”
皇甫潇沒想到母親會跟自己提起這事,以前她都不大管自己女人的事,難得有這心思,他也願意仔細傾聽,“母妃是不是中意哪家的姑娘?”
老王妃笑了:“別人家的姑娘我沒見過多少,見着的基本都定了親,我怎好去拆散別人的姻緣?你忘了在咱們府裏的清姐兒?”
“她?”皇甫潇想了想,微微搖頭,“這不适合,她比我小着一輩兒,別說外面那些清流文人的诟病了,便是向皇上請封,宗人府那關也不好過。何必這麽麻煩?”
老王妃卻有些固執:“這不算什麽。當年老忠王娶繼王妃,便是他原配王妃的親侄女,宗人府雖然拖了一年,最後還不是給了王妃诰封。你若納了清姐兒,請封的時候加一句仿忠王例便可。再說,清姐兒進府來,只是個側妃,不會像王妃那般引人注目,別人又能多說什麽?就是有些個流言蜚語,也不必理會。”
皇甫潇忍俊不禁:“母妃喜歡清姐兒,兒子都知道,不過,清姐兒還小,咱們替她挑個好人家,讓她去做正妻,豈不是好?若是母妃擔心,那兒子不如納了窈娘。”
老王妃卻嘆了口氣:“我本來也想讓你納窈娘的,可窈娘畢竟是守過寡的身份,到底不大好。而且,我看窈娘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只恨不得青燈古佛,了此一生,好不容易才勸住了,打消了她這念頭,可她總是跟我說不願嫁,願意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我也不好勉強。這樣的孩子,你也不好強娶吧?清姐兒就不同了,她品貌出衆,性情柔順,女訓女誡都讀得好,針織女紅也做得好,有她在你身邊侍候着,我也放心。”
皇甫潇仔細回想了一下清姐兒的音容笑貌,只覺得有限的幾次見面中,這個美麗清純的少女都是很守規矩,聲音低柔婉轉,性子和順溫馴,便是納進門來,也不會不敬王妃。這姑娘是他母妃的娘家人,當年他母妃便一心想讓他娶表妹,但是他父王卻另有主張,為他娶了王氏,讓他母妃抱憾多年,如今若是納一個進來,圓了母妃的念想,也算得上是盡孝了。比起性子沉悶的窈娘來,清新單純的清姐兒确實讓他感覺要好一些。
他琢磨了一會兒,微笑着說:“此事我回去後與王妃商議一下,不過清姐兒只怕不能做側妃。我準備請旨,将楊氏的位分晉回側妃,再納清姐兒為夫人,還請母妃體諒兒子的苦衷。”
老王妃一怔:“那個盜賣咱們王府財物的人找到了?真跟楊氏沒關系?”
“已經有線索了,并不是楊氏指使,她頂多就是個失察之過。”皇甫潇含糊其辭,但也說明白了問題,“若只是失察,降位分的處罰就過重了,所以要升回來,不過,王府中饋仍由王妃掌管,楊氏只做好側妃的本分就行了。”
老王妃有些猶豫:“清姐兒怎麽說也是咱家自己的孩子,便是偏疼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難道就不能給個側妃的位分?”
“她的家世太一般,照理說連夫人的位分都是不能給的。”皇甫潇耐心地解釋,“如今她一進府就是夫人,也是看在母妃的情面上。”
老王妃想了一會兒,勉強點了頭:“那以後你要多疼她些。”
皇甫潇笑了笑,卻沒明确答應,而是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母妃安心等着抱孫子吧,這些事都讓兒子來操心。對了,今兒皇上在宮中提起,打算要去北狩,我等自然都要随扈。”
老王妃的心思頓時轉到了這邊來:“蒙兀不是有十萬鐵騎在邊關嗎?皇上這個時候去北狩,會不會太冒險了?”
皇甫潇冷哼一聲:“那幫文官溜須拍馬,說我堂堂天朝上國,豈會怕那些無知蠻夷?蒙兀野蠻,不敬我皇,陛下正該借秋狩之機宣示武力,向北蠻示威。皇上年少,血氣方剛,當即拍板定下,不日便北上秋狩。皇上既已有決斷,兒子也不好再勸,只能盡量調集兵馬,做好萬全準備。我北方雄關萬裏,足以抵擋蒙兀大軍,再說,北方的皇家獵場離邊關還遠着呢,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那倒是。”老王妃放心地笑了。以前的老勇毅親王曾經随侍父皇和皇兄多次秋狩,十幾萬大軍随行保衛,從來沒出過意外。現在這位皇帝登基後,皇甫潇也安排過幾次秋狩,讓他感受一下其中的氛圍,也沒遇到過什麽危險。老王妃只是習慣性地念叨兩句,也就不再擔心,轉而思忖着:“回去我就得盯着她們給你準備出遠門的東西,你媳婦兒身子重,可不能累着,這些瑣事就別讓她操持了。”
“是,那就勞煩母妃了。”皇甫潇笑着應承。這些小事反正都是底下人去做,老王妃只是過問一下,也可以打發時光,他并不反對。
老王妃在心裏盤算了一下,便道:“清姐兒的事,等你陪着皇上秋狩回來後再辦吧。韓氏走了還不到三個月,也不宜太早操辦此事,免得別人說你涼薄,寒了韓家人的心。”
這話正中皇甫潇下懷,立刻點頭:“母妃考慮得很周到,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陪着母親回了王府,将母親送到萱草堂,然後便去了無雙殿。
無雙坐在桌前,背後塞着柔軟的錦墊,正聚精會神地看着平鋪在桌上的圖樣。皇甫潇進去後,見她那般專注,不禁問了一聲:“看什麽呢?”
無雙擡起頭來,歡快地道:“我讓工匠畫幾個嬰兒床的圖樣來,咱們選一個最好的,将來孩子睡着也舒坦。”
“哦?”皇甫潇也來了興致,連忙換了常服,淨了臉和手,過去坐到她旁邊,拿起那些圖樣,一張張仔細看起來。
無雙傾身過去,皇甫潇很自然地側過身來,矮下一些,方便她趴到自己肩頭。無雙興致勃勃地指着圖樣說:“這幾張都好,我簡直要挑花眼了,你也幫着看看,定下來了好讓他們做。你看,這一張的小老虎我很喜歡,可愛極了。你看這一張這一張,上面這兩只鷹,在我們那裏,鷹是離天神最近的使者,可以帶給我們吉祥幸福,有它們護着,咱們孩子肯定長得好。哎,這一張也好,幾朵花豔麗迷人,小孩子嘛,也別太過嚴肅,有些花啊朵啊的陪着,将來性格肯定好。哈哈,這張床沿上全是笨笨的小蝙蝠,送來的福氣肯定很多”
皇甫潇聽着她無憂無慮悅耳動聽的聲音,心裏感覺輕松了很多。側眼瞧瞧她隆起的腹部,他心中的期許越發濃烈,對于手中的圖樣也很認真。這是他的長子,又是嫡子,他等待了這麽多年,當然想給予孩子最好的東西,“小老虎小蝙蝠和兩只鷹都留着,小老虎刻在床頭,小蝙蝠在床沿的圍欄上,兩只鷹一左一右,放在靠近床頭的位置,這幾朵花擱在床尾,這樣就很漂亮了。床欄還要加高一些,将來孩子能在床上站起來了,可不能摔出來。每一根木頭都要打磨得十分光滑,用絮了棉花的軟布包裹,不能把孩子的手磨破,更不能磕着碰着”
無雙邊聽邊點頭,偶爾加上幾句:“包裹的棉布不如單獨做,可以拆下來換,總不能一直用着,那可髒了。”
“對,正常情況下,隔一兩個月換一次吧,若是不慎弄髒了,就馬上換。”皇甫潇笑道,“你給榮媽媽交代一下,先讓針線房做二十套放着,布料什麽的都要看好,可不能粗糙了。”
“那當然。”無雙一點兒不含糊,“這是給我們的孩子做,怎麽能讓他受委屈?”
兩人商商量量,一直興味盎然,皇甫潇叫人拿來筆墨紙硯,在圖樣旁細細标明修改之處,這才讓人把圖樣收拾了,送到匠作房去。
這時天色已晚,無雙吩咐擺飯,與皇甫潇一起用晚膳。她不習慣“食不言,寝不語”的那一套規矩,成親後勉強守了半個月就破了戒,此時在飯桌上照樣說話。皇甫潇倒是一捧飯碗便不吭聲,但是并不阻止她,有時候還會回應一聲,使桌上的氣氛一直很和樂。
無雙問他:“今天在宮裏好玩嗎?累不累?母妃怎麽樣?身體有沒有不适?”
“都好,母妃也好。”皇甫潇接過茉莉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然後端起茶盞,輕描淡寫地說,“過些日子,我會跟随皇上出去秋狩,大概要一個月左右才會回來。”
無雙頓時大感興趣:“在哪裏秋狩?”
“北邊的白山皇家獵場。”皇甫潇笑着捏了捏她晶瑩的小臉。聽有經驗的老人說,懷女兒的話,母親會變得醜,懷兒子的話,母親基本不會變,無雙的相貌便始終不變,仍然帶着幾分孩子氣,當中又有初為人婦的妩媚以及即将為母親的母性光輝,看上去有種特別的魅力,是皇甫潇從來沒有見過的,讓他為此而着迷。
無雙很率性,立時有些沮喪:“那麽好玩的事情,可惜我去不了。”
皇甫潇哄她:“明年吧,明年秋天帶你去。你今年好好在家待着,我獵些好皮子,回來送給你。你喜歡什麽?”
無雙努力思索了一會兒,茫然地道:“好像想不起。”要說好皮子,她從小到大看過用過穿過的太多了,還沒開口,便堆到面前來了,實在沒什麽想要而不可得的皮子。
皇甫潇明白,便輕輕撫了撫她的頰,溫柔地說:“那就打着什麽是什麽,看我的運氣。”
無雙眼睛發亮,使勁兒點頭:“這樣最有趣。”
皇甫潇猶豫了一下,沒有提母親打算給他納清姐兒的事。他要和齊世傑商量,再仔細推敲一下,然後才能決定。至于現在,就好好享受這種溫暖快樂的感覺吧。
皇帝剛剛親政,可謂熱血沸騰,一心想勵精圖治,馬上便建成萬世功業,力壓自己的堂兄皇甫潇,于是下旨命各有司從速準備,定在九月二十日出京,北上秋狩。奉旨随扈的有監國親王安郡王和大部分王侯公卿,內閣首輔次輔和兩位閣老,各部尚書及其随員。
後宮中有兩位皇妃随行,皇後留在宮中侍奉兩宮太後,并管好後宮。其餘官員皆不得攜家眷,但可以帶婢女跟着侍候,于是很多府邸中都上演了一出争風吃醋的好戲。
在勇毅親王府,也有不少人翹首以待。以前每次秋狩,并無嚴令不得帶官眷,所以不少官員會帶妻妾跟着去,皇甫潇也要帶一兩個人随行,幫着應酬女眷,通常是楊氏和剛進府不久的夫人或孺人,她們的貼身媽媽和大丫鬟也會跟着,便是一大群人。此次皇帝北狩,已明旨下發,官員們不得攜帶女眷,只能帶婢女,其他官員大都帶着通房丫頭,床上床下都能服侍,一路上也沒什麽不便,可勇毅親王府以前的姨娘通房都已被皇甫潇打發了,此時卻找不到合适的人選。
楊氏想着自己院子裏的那兩個美人,便在萱草堂含蓄地提了一下:“到底是宮裏賞賜的,這次如果帶着侍候,也是向皇上表明王爺的重視,對王爺大有宜處。”
老王妃經過兒子的多年提點,對宮裏賞的人總有些戒備。她在心裏琢磨了幾天,便想挑兩個王府的大丫鬟跟着兒子去。
“我看茉莉那丫頭就不錯,往日裏看她侍候王爺也很用心。她的歲數也差不離,相貌品格也不錯。”老王妃對餘媽媽道,“你覺得呢?從朝陽殿撥到無雙殿侍候的幾個丫頭裏挑兩個合适的,這樣最好。”
“嗯,老奴也覺得這樣最好。”餘媽媽自然大加贊同,“聽說丁香的表兄一直在等着她,家裏也有意為他們定親,丁香就不合适了。玉蘭和芍藥雖然不錯,年紀卻有些小了,還不滿十五歲,還沒省人事,怕是服侍不好。朝陽殿的大丫鬟牡丹和海棠卻是不錯,兩個丫頭已經滿十六了,顏色都好,也懂規矩,服侍王爺多年,王爺用着也得心應手。”
“你說得對。”老王妃想了想,“既如此,還是配四個丫鬟一起去吧,只跟兩個怕服侍不過來。茉莉牡丹海棠跟着,我這兒再挑一個,四個人服侍,總是要周到些。王爺看上誰都好,回來後便是通房。若是有福氣,能生下一兒半女,我自然不會虧待她。”
“好啊。”餘媽媽眉開眼笑,“這裏就讓翠玉去吧,那丫頭就要滿十七了,生的好相貌,身段也好,一看便是好生養的。這些日子,已有好些個管事媽媽私下裏向老奴打聽,想要替自己的兒子求親呢。”
“是嗎?那就是她了。”老王妃也高興地笑了,“待會兒你去交代一下,讓那四個丫頭都收拾收拾,準備跟着王爺出門。”
“是。”餘媽媽笑逐顏開地去通知四個大丫鬟,順便收了四份重禮。
牡丹茉莉海棠以前都是在皇甫潇的寝宮朝陽殿裏服侍的大丫鬟,早就一心系在王爺身上,期盼着能得王爺寵幸,成為通房姨娘,甚至得個位分,哪怕只是個孺人,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皇甫潇成親後,基本不再宿在朝陽殿,這裏變得很冷清,牡丹和海棠都是嬌花軟玉的相貌,被冷落了這麽久,心裏很是不甘,此時能得老王妃青眼,指了她們跟着王爺去北狩,頓時都是心頭火熱。
茉莉也同樣心如滾油潑火,雙頰暈紅,做事的時候都有些心猿意馬,從早到晚都在盤算着如何與王爺親近,以博得更多的寵愛。
翠玉的母親是餘媽媽的表姐,一般人都不知道她們這層關系,餘媽媽将翠玉安排進萱草堂,本就是存了設法讓她給王爺做通房的念想。別的通房或許身份低微,可由老王妃賞的人,卻是比其他人要高一頭,王爺事母至孝,對于母親給的人自然也會多看顧些,翠玉也就容易出頭了。
聽到這個消息,許多一二等丫鬟都來道賀,朝陽殿與無雙殿一時川流不息,十分熱鬧。
趙媽媽卻是有些生氣:“照理說,給王爺挑人,應該由王妃來做,怎麽就這麽定了?事先都沒人跟王妃說一聲。”
無雙倒是想開了:“不過是給王爺預備通房,王爺要不要還兩說呢,何必生那個氣?王府裏滿園春色,王爺想要誰都是一句話的事,難道我還能将所有年輕未嫁的丫鬟都打殺?我既然沒按慣例帶陪嫁丫鬟來送給王爺收房,自然只能挑府裏的丫鬟去侍候。況且這四個丫頭是老王妃指定的,便連王爺都不能說不要,難道我還能攔着?長者賜,不敢辭,這可是不孝的罪名。”
趙媽媽嘆了口氣:“其實奴婢也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只是為王妃罷了,罷了,王妃說得是,王爺要出遠門,身邊不能沒人侍候。咱們王府規矩嚴,從沒出過寵妾滅妻的事,幾個通房而已,真要作怪,也有的是法子拿捏。”
無雙笑了笑,沒有吭聲。反正王爺身邊不可能只有她一人的,弄走這個,會來那個,根本沒有個頭,還不如就這樣,以不變應萬變。四個女人,一個來自萱草堂,由老王妃賜予,身份自是比一般的通房高些,其他三個卻是自小在王爺寝宮中服侍王爺的,頗有情分,若是三人抱團鬥那一個,場面肯定很有趣。她這麽想着,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翠玉茉莉牡丹海棠先得了餘媽媽的口頭吩咐,然後才由榮媽媽派人去正式通知,讓她們一起來拜見王妃,聆聽訓誡。
無雙看着前面蹲身行禮的四個丫鬟,輕聲笑道:“果然春花秋色,各擅勝場。”
一等大丫鬟可以自己做衣裳,顏色不必統一,只是大的樣式必須遵守王府規矩,小配飾小細節可以有所不同,今天翠玉穿着淺碧色,茉莉仍穿着她最喜歡的藕荷色,牡丹穿着淺黃色,海棠的衣裙是胭脂色,四人并排站在那兒,都是年輕貌美,各有風姿,竟是誰都壓不住誰。
無雙更加開心:“既是老王妃屬意你們跟着去侍候王爺,本王妃自然也覺得你們都不錯。此去北地,早晚寒涼,你們要多留心些,注意給王爺随時添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