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休書

對這樣一個“莽夫”生出這般情愫是吳瓶兒始料未及的。當時也只是這麽個一閃而過的心念,未料到之後還有說不盡的緣分。嫁進王府,便常見了這個大嗓門的侍衛。他總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卻會搬出被褥曬得滿是暖意,會給上了年紀的倉大使煮長壽面,會翻過長頸龜的身子細心地清理殼上頭的青苔,會存下多餘的煤炭去集市換錢給小兔子買糖……

直到見了這樣的張錦,吳瓶兒才明白,她是逃不開了。

“我給你種田,再學幾門手藝,我會搭雞棚,會養馬,你調養身子的藥方我都背得出。我還會做爆竹,沒你做得好看,但炸得高……上回你說吃着膩的棗餡兒團子也是我做的……”張錦絮絮叨叨的,吳瓶兒從未聽他說過那麽多話,眼淚不知不覺就下來了。

張錦急了,邊給她擦眼淚邊笨拙地安慰着。

卻不知這一番早給旁人看了去。

吳傑偷瞄一眼身旁冷着臉的王爺,那人冷着臉哼了聲,便轉身走了。吳傑嘆一口氣,心道再如何大度,也是怕世人取笑的吧?跟着想勸勸,卻見朱宸濠回房裏,寫了封洋洋灑灑的休書。休書裏說,他因無法忘懷前王妃的賢良淑德,而辜負了吳瓶兒,現将她嫁給“義弟”張錦,賜宅院良田,望二人白首不相離。

吳傑拿起那墨痕未幹的休書看了又看,随即一笑,将他家死要面子卻把情義看得比天重的大兔子摟進懷裏。

展開宣紙,舔足了墨,下筆時卻暈開濃濃的不舍。

張錦自幼便跟着他,總想方設法護他這庶出的王爺,常被牽連。他還記得張錦為了他沖撞他二姐,為救張錦,他親自掄了木棍打得張錦昏死過去,這才逃過父王那輕描淡寫的一個“死”字。事後,朱宸濠偷偷給張錦抹藥,一邊抹一邊哭,幸而張錦命硬,高燒幾日便挺了過來。朱宸濠繼藩後,張錦從不曾恃寵而驕,問他要什麽,他只說讓走镖的大哥張沖也進府某份差事。之後,朱宸濠反,他跟着反,絲毫不吝啬這條命,如今,他終于要出府了……

一筆一劃,為他勾勒一幅恬淡景象,這一紙休書,道不盡三十年光景。世人眼光,常只浮于表象,随他們拿去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只求他兒孫滿堂,幸福安康。

吳十三本便在朱宸濠謀反一事敗露後提醒吊膽地怕受牽連,聽說朱宸濠休了女兒,并贈宅院給女兒與那侍衛過日子,自是喜不勝收,找來陰陽生給算了婚期。

正德皇帝得知此事後,送了幾箱布匹、幾車牲畜、幾匹好馬和幾只長頸龜。

吉日那天,來的都是自己人,張錦父母去得早,尚且往來的親戚也沒幾個,倒是吳瓶兒娘家這邊來了不少人,大都是吳十三那邊的。

張沖喝了不少酒,卻沒說幾句話。張錦搖搖晃晃地走到朱宸濠跟前,大着舌頭說了幾句聽不分明的話,随後“噗通”一聲跪了,哭得跟個孩兒似的。

吳瓶兒過來陪着他夫婿跪了,給朱宸濠拜了又拜,道一聲“多謝王爺成全”。

吳傑覺着這時候該讓他家死要面子的王爺好好靜靜,便自己出去轉轉,沒走幾步,就見了外頭伸長了脖子往裏瞧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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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吓着他們。”正德皇帝縮回脖子整整衣襟。

吳傑斜睨他一眼:“不怕你那侍衛來揪耳朵?”

正德皇帝瞪了吳傑半晌,找了塊石頭坐下。吳傑坐他邊上,抽了他腰間紙扇趕蚊子:“此行怎還帶着個翰林院的累贅?”

正德皇帝身子一橫,枕着吳傑大腿上看星星:“救他一命,順便讓那書呆子見見世面。”

“太後又要清君側了?”

正德皇帝狠狠擰了把吳傑大腿:“你媳婦在宮裏布了多少眼線?”

吳傑露一對酒窩:“次月我不在府中,替我多照看些。”

正德皇帝一把握住吳傑的手慎重其事道:“妻、兒都交予我,你只管放心去罷!”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吳傑一把掐住正德皇帝面皮往兩邊扯:“若他倆有什麽閃失。”

正德皇帝也直起身扯住吳傑面皮:“你就想着他倆!”

吳傑松了手,從懷裏掏出吳瓶兒做的布兔子裹着的糖果遞過去,正德皇帝興高采烈地拆了,卻發現裏頭還有根襯在底部的銀色的……

“這什麽?”

吳傑只管笑。

正德皇帝又掏了掏,掏出裏頭一張紙條來,上書“金槍不倒”四個大字。

正德皇帝明白過來以後大為震怒:“我哪需要這個?”,說着袖子一抖,悄悄把銀托子藏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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