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冠山戀狐

狐氏……

這小小一個墳冢,埋的是喬宇的那位狐妻。

喬宇跪在那顯然平日裏時常打理的墳冢前,将食盒裏一碟碟放置在墓前。都是糕點夾餅麻糖之類的點心,還有一盤剛摘下的胖嘟嘟的小茄子。沒紙錢,也無酒,似乎簡簡單單地放幾盤貢品,便是祭奠的全部……

喬宇對着那墓又跪了片刻,中秋的月圓得詭異,江彬擡起頭,仿佛能看到醉心于仙道的吳剛還不斷掄斧伐着那一株随砍随合的月桂。

這或許便是一個關于嗔癡的隐喻,天人永隔,卻駕馭不住那無止盡的慣性的思念,或許是因為染着于五欲之境的貪戀,也或許是因為始終伐不盡那紮根在心上的月桂。

池水一蕩,江彬方收回目光,喬宇正用袖子擦拭着墓碑上陰刻的碑文。

“江大人可覺着晦氣?”

今日是仲秋,是合家團圓之夜,喬宇卻帶他來此,見他那只出現在謠傳裏的亡妻……晦氣是沒有的,江彬只覺着心中升起一股凄涼與忐忑。凄涼,是因了此情此景,忐忑,是因了此人此舉。

喬宇這樣中規中矩的性子,是不會貿然帶一個外人來祭奠這位身份特殊的亡妻的。江彬猜想,喬宇定會在祭掃後對他說一番話,解開自己的一些疑惑。

果不其然,喬宇收回手後,望着那墓碑道出一段過往。

喬宇家中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後來沒落了,家中只他這一脈香火,便是傾力栽培,賣了好些個祖傳家當供他在冠山書院讀書。喬宇不負重望,懸梁刺股,寒窗十載,同時,在書院結識了當時已是舉人的王瓊以及風流才子徐霖。

從洪水村到冠山書院要走上百裏路,路上耗費時日甚多,于是喬宇在二位友人的相助下,于冠山半山腰造了間小屋暫且住下。

初春下着綿綿細雨,喬宇從書院回來,脫蓑衣時卻發現背後扒着只紅毛狐貍。

狐貍跳下地,用爪子抹了把臉上水漬道:“本仙前世欠你一段姻緣,今生便托胎為狐,伴你苦讀,待你考上功名,便是了卻塵緣之時。”

喬宇怔怔地望着狐貍半晌,搜羅着記憶中曾閱覽過的僅有的一本神怪志《搜神記》中關于妖物的故事。狐貍看他那模樣,心裏偷笑着一甩尾巴,爐子生了火,燒得煤炭通紅,滿室溫暖敞亮。自此,喬宇那堆滿書的小茅屋裏便多了只蹭吃蹭喝唧唧歪歪的狐貍。

入夏,狐貍給喬宇采果子抓小魚吃,知了叫得人心煩,屋裏的狐貍更是口中一刻不停,一炷香功夫才翻上一頁的喬宇終于有些耐不住,皺眉道一聲“狐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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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不樂意了,一甩尾巴走了。喬宇不禁有些擔心,山上山下找了個遍都沒找着,之後捧着書卻連一頁都看不進了。

七日後,喬宇方躺下便聽窗下動靜,起身就見狐貍呼哧呼哧地用藤蔓拖着一大塊冰趴在窗棱上喘氣:“也不知留個門!”狐貍喃喃抱怨。

原來狐貍這幾日去昆侖山撬了塊□回來,那玄冰入夏亦化得極慢,喬宇向寺院借了口缸盛着,屋裏霎時涼爽不少。狐貍裏裏外外跳了幾回,甚為滿意,這才倒在喬宇身旁睡了,這一睡便又是七日……

狐貍醒後見眼下青黑瘦了一圈的喬宇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甩甩尾巴不屑道:“耗了些法力罷了,去去,看你的書去!”說着翻了個身,心卻突突地跳。

守了他七天的喬宇這才松了口氣,拿出徐霖送的糕點孝敬。狐貍吃得滿嘴粉渣便又開始繞着喬宇唠叨,什麽資福寺重修了估計香火會旺些什麽徐霖琴彈得不錯和我一故友有些相似什麽你們書院那些個纨绔子弟将來必定沒你出息……

喬宇聽着只是笑,偶爾搭上兩句,書便又翻過一頁。

狐貍愛幹淨,卻不愛洗澡,喬宇看他終日舔啊舔的,便抱着他去河邊洗澡,狐貍往往要撲騰得喬宇也濕了一身這才罷休。洗完好脾氣的喬宇便在太陽下捧着本書陪狐貍曬毛,兩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秋日裏,兩人一同種的茄子結出一小截紫,興奮得狐貍嗷嗷叫,可惜茄子生了蟲,終是枯萎成皺巴巴的一團,狐貍耷拉着尾巴扒拉着黃葉,喬宇将他抱到懷裏:“日後辟塊地,年年種。”

于是狐貍漆黑的眸子亮了,映出喬宇溫和的面容。

冬日裏,狐貍去山裏拉了好些個煤炭回來,随即以“恐你畏寒”為由,名正言順地鑽進喬宇被窩,趴在他胸口過夜。

狐貍睡前也愛絮絮叨叨半日,那夜,說着說着喬宇便睡了過去,狐貍探着毛茸茸的腦袋仔仔細細打量他的睡顏,心道若能化作人形,與他相依相偎相伴一生,那該有多好……

那一夜之後,狐貍又一聲不吭地沒了蹤影,這回喬宇不急了,只是甚為挂念。狐貍不在的日子裏,喬宇去給大戶人家寫字作畫,賺來的錢則都買了麻糖糕餅,一袋袋封好,等着狐貍回來……

冬去春來,喬宇過完年匆匆趕回來,推開木門,見到的卻是位眉目疏朗的紅衣公子。

那公子“唰”地開了折扇,搖得滿面春風:“鄙人姓胡,途經此處,敢問公子……”

話未完,便被“公子”順了把沒藏仔細的尾巴:“麻糖在櫃裏,吃慢些,仔細牙……”

紅衣公子愣了許久,方埋怨“你這不解風情的書生”,遂取出櫃裏的油紙包撚一塊麻糖塞進嘴裏,兩眼卻已微紅……

再後來,冠山書院的都知了喬宇多了位形影不離的話唠親戚。

再後來,喬宇修葺了小屋,在屋後辟了塊菜地種了好些茄子。

再後來,狐貍洗完澡濕漉漉地望着一地月光支支吾吾道:“希大,你勻我些陽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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