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繼把許褚然送上救護車時,許褚然已經完全沒有意識了。
可他卻發現,這個男人竟然還攥着他的衣角。
就在急救人員想要去掰開許褚然的手時,陳繼忽然心裏有些不舒服。
當他阻止了對方的動作時,才意識,自己竟然選擇緊緊地靠着許褚然而站。
急救人員對于身為消防戰士的陳繼多少還是有些熟悉。
說起來,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陳繼有這種出人意表的表現。
有人甚至忍不住問了一句:“陳隊長,你是要跟我們去醫院嗎?”
陳繼看了看車外,急救車的門還沒有關,他的戰友們還井然有序的處理收尾工作。
原本,作為小隊長,他是不應該随意離開的。
可當陳繼垂眸看着許褚然的樣子,卻還是決定,為了許褚然違反一次紀律。
急救車門關上了,車子緩緩地啓動,接着速度越來越快。
同時,陳繼的對講機內也傳來電流聲。
模糊的話語聲,他不用聽,也知道是指揮部發來的指令。
陳繼将通訊設備都關閉之後,這才掏出手機,給自己的直線上級打了一個電話。
批評是必須要承受的。
陳繼打出電話時已經再三承諾,很快就會歸隊。
Advertisement
他的這些話,許褚然并沒有聽見,但替許褚然做急救的人卻一字不落的聽得清清楚楚。
“陳隊長,你認識他?”急救人員邊說,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此時的許褚然,已經換上了急救車上的氧氣面罩。
急救人員也在依次為許褚然做檢查。
大約幾分鐘之後,陳繼才問了一句:“他,情況怎麽樣。”
急救人員一直注視着心電監護上的血氧飽和度,看了有一會兒,這才說道:“病人應該是有一定的自救意識,目前看起來,情況還算平穩。”
這句話,讓陳繼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垂下眼眸,看着許褚然,然後輕聲說了一句:“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緣。”
陳繼這句話,讓一旁的急救人員微微一怔。
随後視線也看向了許褚然,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麽陳繼會對這個傷者有些不同。
果不其然,陳繼終究是沒有忍住,他看着許褚然蓋着毛毯的下?半身,低聲問了一句:“你能判斷出,他的腿是什麽情況?”
“這……”
急救人員的語氣有些猶豫,讓陳繼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的腦海之中有着揮之不去的景象。
大火燃燒起來的那一刻,許褚然因為行動不便,無法及時逃離。
所以,在他破門而入的時候,是在辦公室的茶幾底下發現了昏迷的許褚然。
當時,在他身邊除了翻倒的輪椅,還有落在他身邊的濕毛巾。
他确實想盡辦法自救了。
陳繼看着許褚然,然後親自動手,把許褚然的手和自己的衣角分開了。
“不好意思,為難你了。”
陳繼低喃了一句。
急救人員連忙搖了搖頭:“陳隊長說哪裏話。”
車內有一段時間很安靜。
陳繼的沉默,讓他身邊的急救人員想說的話一直都沒能說出口。
直至抵達了醫院,陳繼看着許褚然被送進了急救室,這才轉身離開。
陳繼回到消防隊時,就接到了上級領導要找他誡勉談話的通知。
一番談話之後,陳繼被要求寫檢讨,并且在區級會議上,向所有消防員道歉。
好在,陳繼的擅離職守沒有造成什麽不良後果。
原本,陳繼以為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公開道歉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為自己的行為買單而已。
對于許褚然,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不過,讓陳繼沒有想到的是,被領導誡勉談話沒幾天之後,他又被領導再一次叫到了辦公室。
這一次,陳繼收到了許家送來的錦旗。
要說起來,自從成為一名消防戰士以來,陳繼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錦旗了。
只不過,這一次讓他感到有些特別。
因為,許家的代表對他說,許褚然想見他,想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
陳繼有點意外,他以為許褚然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他。
畢竟那時候他早就意識不清了。
後來,陳繼還是去探望許褚然了。
畢竟,陳繼這一次去探望許褚然,嚴格來說也是執行上級命令了。
然而,當陳繼站在許褚然的病房前時,他的心情還是比較複雜的。
從沒有想過還會第三次見面的陳繼,心裏有些沒有底。
哪怕是過了3年了,陳繼還是偶爾會想到和許褚然初次見面,這個男人語出驚人的話。
這一次,他會對他說什麽?
陳繼的手擡起了,卻又放下了。
而此刻,病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那一瞬間,陳繼以為自己會看到許褚然。
可當他對上那人的視線後,卻發現不是。
“陳隊長?”男人開口詢問。
陳繼點了點頭。
“快進來,剛才,我還和小然說到你。”男人熱情的招呼陳繼進入。
到這個地步,陳繼也無路可退了。
趁此機會,他也有些心結想要找許褚然要一個答案。
“小然,陳隊長來了。”男人那麽說的時候。
陳繼就看向了病床的方向,許褚然恰好擡眼看過來。
那一瞬間,陳繼其實有點慌。
他有一點不知道怎麽面對現在的許褚然,畢竟,他和3年前比起來,改變太大了。
陳繼覺得,許褚然瘦了。
瘦了許多。
他沒有帶眼鏡,病床被搖起了30°的樣子。
見他靠在那,整個人看起來很是虛弱。
許褚然迎上陳繼的目光僅僅幾秒,他就垂下了眼眸。
“姐夫,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陳隊長談。”
許褚然的姐夫姓江單名一個博字。
他站起身,伸手掖了掖許褚然的被角:“好,那我先出去,有事要叫我。”
江博在經過陳繼身邊時,還拍了拍他的肩頭。
陳繼有些不明所以,可他也沒有機會問。
很快,病房內就只剩下陳繼和許褚然兩個人。
這一次,許褚然擡起眼眸,看着陳繼之後,沒有再移開眼。
感受到他的眼神,陳繼頓時有些難以自處。
他站在床尾,雙手不自然地握住了床欄。
須臾之間,許褚然開口了。
“陳隊長,過來坐吧。”
陌生的稱呼,讓陳繼的心莫名一顫,他沒有拒絕,只是走向許褚然的腳步很慢。
很慢很慢。
因為,在許褚然的病床邊,依舊放着一臺輪椅。
陳繼發現自己特別難受。
難受到不知道怎麽開口。
許褚然看着陳繼,他能看得出來,此刻陳繼在意的是什麽。
3年了。
他成熟了不少。
然而,陳繼依舊是陳繼,他還是一個藏不住心緒,直白且不善表達的人。
哪怕他不說。
他不問。
可他的神情卻無法掩飾。
“今天,我找你來,一是想和你道歉。”
許褚然一句話,換來陳繼更震驚的表情。
“那時,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困擾了。”許褚然說完,悶咳了幾聲,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臉色頓時又白了。
“許先生……”陳繼看着許褚然按住胸口的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特別明顯。
讓他的心難以安寧。
當許褚然再一次看向陳繼時,他對陳繼伸出了手:“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嗎?”
許褚然的話,他的期盼,陳繼沒有辦法拒絕了。
只是片刻的遲疑,陳繼終究是握住了許褚然的手。
“找你的第二個目的,就是謝謝你。”
說完,許褚然很快就松手了。
“這是……”
陳繼剛開嘴,就被許褚然打斷了。
“陳隊長,這是我不得不感謝你的。”
陳繼是第三次感受到許褚然專注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境變了,這一次,他總感覺許褚然不一樣了。
許褚然每一聲的稱呼,都讓陳繼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感。
“許先生……你,怎麽了……”
陳繼還是忍不住問了,他支支吾吾的樣子,讓許褚然的視線移到了病床邊的輪椅上。
許褚然沒有回答,并且還收回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移開的視線。
他淡淡地問道:“陳隊長,都是那麽關心被你援救的人嗎?”
陳繼很快就否認了,他大聲說道:“我不是。”
他這樣一說,許褚然擡眼看着身邊的青年。
3年前,陳繼剛剛大學畢業,而他也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現在陳繼更出色了,他不是當初那個剛來城市發展的應屆畢業生了。
可他……
劇烈的疼痛,從胸椎開始向周圍蔓延。
許褚然說不出話,他只能看着陳繼。
而陳繼,再一次看到許褚然的額角和發根的濕潤。
許褚然強忍着疼痛,從陳繼的眼神之中确認了,也許對陳繼來說,他确實不太一樣。
然而,這個不太一樣。
可能只是源于同情。
許褚然的眼神,他的表情,讓陳繼有些心慌意亂。
他站起身,上前關心道:“許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人。”
陳繼關切的話,讓許褚然更痛了。
他攥緊了陳繼扶住他肩頭的手。
看了好久好久,最終,還是說了一句:“麻煩,陳隊長了。”
許褚然那麽說了,陳繼也無言以對。
他離開的時候發現,許褚然的臉色越來越差,他幾次三番回頭,最後一次看到許褚然扭開了頭。
他不再看他了。
陳繼終究是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只不過,他離開病房之後,并沒有走。
站在病房外的陳繼,能依稀聽見裏面的談話聲。
“你怎麽讓他走了?”
說話是江博。
他這句話,讓許褚然沉默了很久。
他這樣一沉默,門外的陳繼更不願意走了。
終于,他等來了許褚然的答案。
“我現在,很慶幸,當年的莽撞吓走了他。”
許褚然的聲音有些輕,陳繼能聽出來他語氣之中的苦澀。
“小然,你的病,手術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我們大家都沒放棄。”
“手術”兩個字,傳入陳繼耳中的時候,他雙唇徹底抿緊了。
原來,許褚然真的病了。
還很嚴重,需要做手術。
甚至,在拖下去,他的病可能就無法挽回了。
剛才,他一定是很疼,才會這樣攥緊他的手。
“姐夫,可我累了,我想放棄了……”許褚然斷斷續續的話伴随着悶咳聲,傳入了陳繼的耳中。
令他驀然瞪大了雙眼。
他好像明白了。
3年前,許褚然那些不協調的動作,都是因為他早就病了。
他對自己說那些話,是還在奮力追逐着自己的夢想。
至于選他。
陳繼突然自責了起來。
這不是許褚然的責任,是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一眼萬年的感情。
是他随意臆測許褚然的動機,卻沒有給他機會辯駁。
假如,一切重新來過。
或許,現在的許褚然不會躺在病床上,更不會離不開輪椅。
陳繼的腦子忽然嗡嗡作響。
3年前酒店房間內傳來巨大的撞擊聲,是因為許褚然想要追他,然而他的身體卻無法完成這個動作。
他好像懂了。
那一刻,陳繼按耐不住了。
他猛地退開房門,叫出了聲:“許褚然!”
陳繼突如其來的出現,讓病房內的兩個男人都轉頭看向了他。
“你……”許褚然看着陳繼,接着,難得露出了笑容,“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全名。”
陳繼一愣,連忙改口:“許先生……”
看陳繼的神情,許褚然微仰着頭,他的眼神很溫和。
就那麽一直看着。
陳繼這是第二次,這樣認真看許褚然。
這個男人長得特別溫潤,氣質如蘭。
可他能感受到,他內在那股勢如破竹的力量。
此時的陳繼,腦中只有一個詞語“外柔內剛”。
許褚然看了很久,就在他要開口時。
陳繼搶先了一步。
“許先生不是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嗎?”陳繼豁出去了,他一步步走近了許褚然。
然後站在他的病床邊。
再然後,他的雙手抵在了許褚然的肩頭,一字一句說道:“許先生聽過一句話沒有。”
那一瞬間,許褚然突然感到,病痛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然離去了。
枯竭的心仿佛被注入了生機。
許褚然淡然一笑,緩緩地說道:“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他的這句話,讓陳繼的眼神亮了起來。
“陳隊長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陳繼的心情因為許褚然的話轉好了。
消失已久的笑容,終于回到了他臉上。
心情好了,就連身板都挺了起來。
軍人的風範再一次迷了許褚然的眼。
“那就要看,許先生的表現了!”
*****
身後的腳步聲,打斷了陳繼的回憶。
他回過頭,就看到向他緩步而來的許褚然。
陳繼本能想要走過去攙扶,卻被許褚然擡眼看過來的視線阻斷了。
許褚然一步步走到陳繼身邊,伸臂圈住了他的腰腹。
他比陳繼高了些許,兩人相交的身影,倒映在眼前的落地玻璃上。
許褚然依舊能看到,陳繼微紅的耳垂。
他們在一起4年了,是從陳繼送他進手術室那天算起的。
因為,是陳繼說的,這是他的新生,也是他們感情的起始點。
其實,許褚然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陳繼。
“在想什麽?”許褚然的聲音,萦繞在陳繼耳邊。
他的呼吸拂過了他的耳廓。
他的懷抱從他站起來的那一刻開始,陳繼就深陷其中了。
那時,還是陳繼抱着許褚然。
許褚然一問,陳繼的耳垂更紅了。
就連臉頰也微微發熱。
許褚然忍不住笑道:“陳隊長是在想我嗎?”
因為被許褚然拿捏了,陳繼心中不平。
可他卻不敢,也不舍得反抗。
畢竟,這4年來,許褚然每分每秒都在為他努力。
到現在,他能站起來,能行走,都是在陳繼的一步步陪伴和見證下才完成的。
“陳隊長。”許褚然将陳繼轉過身。
那一刻,陳繼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上,還穿着浴袍。
敞開的領口依稀可以看見精瘦的胸膛。
4年了,陳繼還是沒能将許褚然養回到原來的體格。
不過,好在,他比之前病中結實多了。
“我扶你過去坐,今天你已經複健的夠久了。”
陳繼那麽說,卻沒能那麽做。
因為,許褚然阻止了他的動作:“我還沒恢複到最佳的狀态,可我已經等不及想要給你一個完美的婚禮。”
“我不能允許自己在不能全程行走的前提下,給你這個婚禮。”
“我不想,讓你留下遺憾。”
許褚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讓陳繼感動不已。
他的每一分汗水,都讓陳繼難以忘懷。
“許褚然。”陳繼忍不住連名帶姓稱呼許褚然。
這代表着,他生氣了。
然而,就在陳繼垂下眼眸,視線落在許褚然胸口的位置時,這份氣性瞬間就消散了。
他想起許褚然背後那條長長的刀疤,他想起處于生死徘徊的他。
陳繼就心疼極了!
突然,陳繼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許褚然。
他讓許褚然整個人都可以依靠着他的身體而站。
“剛才,我在想你,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害你變成這樣。”
“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情緒,害你摔倒。”
“我……”
陳繼的話,被許褚然用雙唇直接堵住了。
那一刻,他瞪大了雙眼。
可很快,陳繼就沉淪在許褚然唇齒的攻勢之下。
氣息交融,綿延起伏。
直至,許褚然有些站不住了,兩人才稍稍分開了一些。
這一次,許褚然沒有再阻止陳繼。
等扶他坐下之後,陳繼才沉聲說了一句。
“其實,那天,我真的被你吓到了。”
這是陳繼第一次坦誠自己的想法。
親口說出了,初次見面那一次,他對許褚然的感想。
“陳隊長,以後要勇一些,別在落荒而逃了。”許褚然伸出手臂,勾住了陳繼的肩頭,又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否則,我會追不上你。”
那一瞬間,陳繼轉頭看向許褚然。
他的心跳有些慌亂。
惶恐的情緒寫滿了雙眸之間。
許褚然知道陳繼怕的是什麽。
所以,他順勢将人抱入懷中,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一字一句落在陳繼耳中。
“陳隊長,我需要你在我站不起來的時候,扶我一把。”
“沒有你,我怕自己堅持不下去。”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和你并肩而立。”
陳繼哽住了,他只能輕呼:“許先生……”
這樣的稱呼,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成為了他們彼此之間的習慣。
他也明白了。
許褚然不會再選擇放棄,他終将與他比肩而立。
作者有話要說:許褚然是第一次見到陳繼的時候,已經患病了(脊柱腫瘤),
所以當時陳繼才覺得他的步态動作有點違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