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廣寒宮

會客室裏的客人是一位年輕的魔術師, 他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滿臉都是拘謹。

一見沈九思推門而入, 小魔術師當即站起身大聲問好：“沈老師！還有塗老師！我是周晨，冒昧打擾兩位老師了。”

沈九思點點頭，主動與他握手：“我記得你，你的大碗飛水很厲害。”

這位名叫周晨的年輕魔術師，就是之前在龍夏魔術大賽裏，表演了大變火盆的那一位。

周晨聞言，眼睛都亮了：“沒想到沈老師還記得我。沈老師那天的指導對我來說格外有意義，真的十分感謝沈老師。”

“我沒做什麽，你別拘束，坐。”沈九思說完又問，“喝點什麽？”

“不用不用。剛剛那位大哥給我可樂了。”周晨連忙說, “其實我今天過來, 實在是有一件事想請沈老師幫忙。”

一句話說完，他滿臉脹得通紅。似乎這個請求讓他自己也很不好意思。

“你別緊張。”

沈九思笑了笑, 他去會客室的小冰箱給小狐貍精拿了盒牛奶, 才坐到塗十二身邊，繼續道：“我還沒恭喜你入圍皇家魔術大賽三十二強。接下來要準備出國去現場比了吧。”

周晨一驚：“啊, 沈老師你知道？”

“我是他們的特邀線上評委。你的比賽直播我看過。”沈九思道，“發揮得不錯, 但是……你是不是沒有老師？”

“這也看得出來？”周晨緊張得雙手都絞緊了, “我是跟着我外公學的, 他是個老派的戲法人。沒怎麽很成體系的學過。”

“我們随便聊聊, 你別緊張。”沈九思又安撫了一句, “我說你沒有老師, 不是因為你表演得不好, 而是瑜中有瑕。如果在一些細節的處理上你能更加注意，或許節目會更精彩一些。”

“沈老師！”周晨連嗓音都帶上了顫抖，“能、能不能請您仔細和我說說？我、好多魔術我都是看您和別人的魔術課學的，很多地方我也是稀裏糊塗的。”

沈九思掃了一眼時間：“那趁着還不算晚，我們先簡單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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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十二捧着牛奶盒，看着周晨激動的和沈九思探讨。他的臉脹得通紅，手也一直在抖，整個人都散發出了激動又欣喜的氣息。

原來這些小魔術師見到沈老師是這樣的嗎？

沈老師……果然是好厲害好厲害的沈老師。

想到這裏，他又轉過頭去看沈九思。

沈老師總是這樣的，能看見好多細節，也能記住好多細節。他教導周晨的模樣很認真，就像每一次面對自己那樣……

小狐貍精突然心裏很不是滋味了。

沈老師怎麽對誰都這樣……世界上那麽多想要學魔術的人，大家在沈老師眼裏是不是都一樣傻乎乎的。

所以沈老師會很認真很細致的教導他們，因為他想要更多人堅持走在魔術這條路上，所以他會寬容和煦的對待所有人。

塗十二覺得嘴裏的牛奶突然變得苦苦的，一點都不好喝。他垂頭看着牛奶盒，只覺得一時之間連這麽個牛奶都在欺負他。

“十二。”

小狐貍精茫然地擡頭。

“怎麽突然不高興了？”沈九思伸手拂開他垂下來落在眼睛上的頭發，“覺得無聊？”

小十二連忙搖頭：“沒有。沈老師不用管我。”

“要管的。”

沈九思摸了摸他的頭發，又沖周晨道：“你稍等一下。”

他說完快步走出了會客室，沒多久又快步走了回來。只是手上多了個……橘子？

他走回十二身邊坐下，幾下剝開那只橘子，從裏面分了一瓣出來：“張嘴。”

“啊？”

小狐貍精剛應聲，嘴裏就被塞了一瓣橘子。

冰涼的，像是從冰箱裏剛拿出來的。咬上一口，酸酸的果汁就盈滿了口腔。

偏偏沈老師還在問：“甜不甜？”

小十二皺着臉：“好酸啊！”

“酸？”沈九思楞了一下，随後他無奈笑道，“我還以為做果汁的橘子都會比較甜。”

小狐貍精小聲嘟囔：“你都不認識什麽是好吃的橘子。”

沈九思自己嘗了一瓣，果然酸得連牙根都發軟：“我的錯。”

“別吃啦。他們打果汁肯定放了好多蜂蜜。”小狐貍精伸手拿走橘子，“你好好上課，不許分心啦。”

沈九思轉頭凝視他好一會兒，才低笑着說：“那我們塗老師……也好好聽。”

“好吧。給你這個面子。”

小狐貍精點點頭，又覺得那個橘子好像也沒那麽酸了。

周晨看着他倆，恍惚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種通電就會發光的巨大物體。呆在這個房間，就顯得很是不合時宜。

“要不然，我……”

“我先把我能想到的簡單和你說說。”沈九思說，“不然之後我未必還有時間。”

小十二也跟着說：“不要急着下課，聽完了再走。”

沈九思幹脆讓道具師送來了一個白板，接下來的時間一邊講解，一邊在白板上書寫。從舞臺走位到燈光運用，他都是行家。哪裏有問題，都能夠解決。

周晨恨不能把這段授課錄下來，以後反複回看。

等到沈九思擱筆說下課，外面已經月上中天。

蟬鳴雖還熱鬧，但城市已然安靜了下來。地鐵早已停運，午夜裏連往來的車輛都變得少了。

周晨站在門口有些慌：“沈老師塗老師，別送啦。我自己打車回去吧。”

“最近這邊兩條路都封啦，這麽晚了這裏不太好叫車的。”塗十二說着，指了指方向，“就這兩邊，趁着放假在修路呢。”

“你家太遠了，在工坊裏歇一晚吧。”沈九思說着，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看，對塗十二道：“十二，你帶周晨去休息室，我接個電話。”

“好。”小狐貍精一把抓住周晨的手腕，“跟我來吧。”

周晨連忙道：“會不會太打擾？”

“不會。工坊裏有專門的休息室，也有洗浴套裝，你別緊張呀。”塗十二說，“你們的比賽什麽時候開始呀？”

“在一周後。”周晨立刻回答道，“我買了後天的機票，早點飛過去倒一下時差。”

塗十二點點頭，又問他：“那你今天來找沈老師，除了聽課還有什麽事呀？”

周晨整個人腳步一頓，他不可思議地問：“我沒說嗎？”

“沒有啊。”

“我真的沒說？”

“确實沒有。”

得到塗十二堅定的回答，周晨整個人先是變得慘白，緊接着又變得通紅：“塗老師，我……”

塗十二看他的模樣，有些遲疑地問：“很難開口嗎？”

周晨想了想，搖了搖頭：“也不是。”他深吸一口氣，又猛地揉了揉臉，才看着塗十二說：“我是想請沈老師給我一封推薦信。”

他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都洩了口氣。

周晨垂着腦袋慢慢說：“塗老師應該知道，皇家魔術大賽是帝國魔術學院每年都會舉辦的一個比賽。每年會接受全世界大量的魔術師視頻投稿參賽，他們會從中選出128強。”

“然後128強做線上比拼選出64強。64強之後才會有外部專業評委進入。八個賽區的前三名直接進入三十二強，剩下八個名額則按照評委打分，從高到低錄取。”

他沒話找話的說着比賽，情緒慢慢鎮定了下來：“我是今年龍夏賽區的第二名。”

“嗯。”塗十二應了一聲，“然後呢？”

“這個比賽如果能進前十，就能免試入學去帝國魔術學院念書。塗老師你也知道，我沒有老師，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專業系統的學習必不可少。”

周晨說着話，深吸一口氣：“但是入學之後，不等于會有一個可靠的導師。所以我才想……請沈老師給我一封推薦信。”

帝國魔術學院是全然的小班教學制度，招生條件苛刻。如果直屬魔導不肯好好教學，對學生的影響非常的大。

“你要加油呀。”小狐貍精鼓勵道，“我覺得沈老師不會拒絕你的。他最希望大家好好發展魔術了。”

周晨露了個笑：“我也覺得。”

從龍夏魔術大賽第一次見到沈九思本人開始，他就覺得沈九思和其他魔術師不一樣。

他為了學習魔術，參加過許多的比賽，也請教過不少成名魔術師。但龍夏的許多魔術師，卻比較……敝帚自珍。不是他們一派的人，就得不到什麽技巧上的指點。

可沈九思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連這樣一個比賽裏遇見的參賽選手，他都願意好好的指導，那他一定是個對自己的事業心懷赤誠熱愛的人。

所以周晨才會鼓足了勇氣，想請沈九思給自己寫一封推薦信。

想到這裏，周晨突然問：“塗老師會參加明年的龍夏魔術大賽嗎？”

“嗯？比賽嗎……”塗十二想了想，“我還沒想過。”

周晨點點頭：“龍夏杯以前沒什麽可參加的，都知道是那幾個魔術世家輪流坐莊。不過我覺得現在沈老師回來了，這個比賽應該也沒那麽水了。”

“我會認真想想的。”塗十二笑眯眯地打開休息室的房門，又從衣櫃裏找出新的洗漱套裝，“你好好休息吧，後天的飛機，明天找沈老師要推薦信也來得及。”

“謝謝塗老師。”

* * *

夜色深沉，小狐貍精抱着筆記本電腦縮在被窩裏，卻還沒有睡着。

他面前的電腦屏幕裏，正顯示着沈九思的百科。在獲獎欄裏，龍夏魔術大賽背後，跟着棄獎兩個字。

這場比賽的視頻并不難找。甚至一度随着沈九思的成名而漫天飛過。

視頻裏所有選手都沉着臉，只有主持人興致高昂地在大喊：“現在讓我們有請季軍獲得者——沈九思上臺領獎！”

十六歲的沈老師比現在看着稚氣了好多，他滿臉冰冷地上臺，随手就拿走了主持人手中的話筒。

主持人怔愣間，他已經插着兜逡視了場下所有人。

年輕的魔術師神情冷漠得有些傲慢。他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我是沈九思。今天這場比賽到底怎麽回事，不管是各位參賽選手，還是場下令人尊重不起來的評委們，心裏都有數。”

話音剛落，主持人就急忙想要拿回話筒。可他面對的是一個已經長成的魔術師，在一個成熟的魔術師面前，他根本沒有拿回話筒的機會。

“季軍？”沈九思看着那只銅制的獎杯嗤笑了一聲，“你們的獎杯，配不上我。”

他還了麥克風，碰都沒碰那只季軍獎杯，下臺直接退場，連後續頒獎都沒看。而随着他的離開，臺下大量魔術師也跟着起身離席。

現場無聲的抵抗和尴尬，哪怕隔着時光也能感受到。連主持人都站在臺上，有些手足無措。

事情鬧得這樣大，那時候龍夏魔術協會應當也受過責難。

可是被偷獎的受害人已經遠渡重洋，為了一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的天才去責難一直以來的合作方，似乎也不劃算。

沈九思一走，就更沒了能掀桌子的魔術師。再等風頭一過，龍夏魔術協會竟然也好端端的慢慢發展了下來。

難怪沈老師一回國就要掀他們的桌子……小狐貍精伸出毛絨絨的小爪子，輕輕碰了碰屏幕上的沈九思。

那時候沈老師一定好委屈，那是屬于他的獎杯、屬于他的榮譽，卻被一些人冠冕堂皇的送給了另一個人。

塗十二忍不住拉了拉進度條，讓頁面停在了沈九思的大頭上。它又摸了摸屏幕上帶着冰冷怒氣的那張臉，心想他要是在現場就好了。

他要是在現場，他就能抱抱沈老師，不讓沈老師受那些委屈了。

“唧……”

小狐貍精哼唧一聲，那些人那麽讨厭，到底要不要參賽呢？

他抱着尾巴想了半天，又切回了沈九思的百科頁面，看着那些比賽名字之後，一連串的金獎。

他的沈老師是魔術界橫空出世的天才魔術人，從第一次參賽開始，除了龍夏魔術杯沒有拿到，別比賽只要參賽，就必然第一。

在沈九思輝煌的魔術生涯裏，只缺了一個龍夏魔術杯。

“要不然我就去參一個。”小狐貍精咬了咬尾巴尖，“等我拿到龍夏魔術杯，我就……”

小狐貍精想了想他拿着龍蝦魔術杯去和沈老師說“我們睡一覺”的場景。

想着想着整個狐就開始冒煙。他猛地趴下身，用爪爪捂着臉，大尾巴慢慢蓋住全身，緩緩羞成了一團。

“都是蘇離的錯！”塗十二憤怒哼哼，“等回山了一定要找妲己祖姑奶奶告上一狀！”

沈九思不知道他們家十二大半夜不睡覺，窩在被窩裏補他的比賽視頻。

他先前接了一個安全局的電話，現在正在書房裏和安全局開小會。

這幾天網絡輿論如沈九思所說，沒人聯想到非自然力量上去，各大營銷號和百家號的節奏路線都在“托”上，筆記本電腦自帶的攝像頭也并非高速攝像，直播又因為人太多而一直有些卡頓。

是以哪怕把塗十二當天的直播魔術一幀一幀的查閱，也看不出什麽奇怪的痕跡。

安全局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找沈九思要了世界各地魔術師表演搬運魔術的視頻資料。等視頻資料過完，他們又想找沈九思來當編外顧問。

就顧問的工作範圍一路讨論到深夜，雙方才達成了一個較為一致的看法。

“行了，再說下去天都要亮了。都休息去吧。”安全局局長嘆了口氣，“還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好，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沈九思點點頭，正要退出會議室，就見那局長一拍腦門兒，問他：“九思啊，我之前聽你舅舅說，你在準備一個大型戶外魔術。準備得怎麽樣了？”

“還有一些技術關沒過。”沈九思道。

“要我們幫忙不？”局長問，“戶外表演……你場地之類的都申請沒？”

“還沒有呢。”沈九思笑了笑，“技術關過不了，場地申請了也沒意義。”

“這都好幾個月了，還沒頭緒呢？”局長咂舌道，“看來你們這行也挺難的。實在不行你換一個魔術，別死磕。”

沈九思沉吟片刻：“我倒是也有些別的想法，就是怕你們不幹。”

“我們又不管魔術師，還能有我們不幹的？”別說局長了，其他人也都好奇了起來。

“沈老師，你這是要變個什麽大動靜的東西？”

沈九思敲了敲桌子：“你們說……我要是把月亮變成某一個人的私有，怎麽樣？”

“你要買月亮？那也和我們無關啊。”

沈九思搖搖頭：“我想把月亮從天上摘下來，送給一個人。”

話音一落，會議室裏響起一片咳嗽聲。

局長咳嗽着拍拍桌子：“你是魔術師，不是魔法師！想法收着點！”

“我說笑呢，您別着急。”沈九思笑着道，“太晚了，都休息去吧。晚安。”

會議室裏七七八八的都退了，沈九思關掉電腦，踱到窗邊，仰頭去看月亮。

夏夜的月亮大而皎潔，清輝落下，能給黑漆漆的花園鋪上一層薄紗一般的暗光。

沈九思擡起手，慢慢點了點月亮，嘴裏輕哼着小調：“誰能憑愛意讓廣寒宮私有……”

月亮高懸在天上，依然冷淡皎潔。

他回過頭，看向書桌上的月球模型，好半天才幽幽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富士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