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FR. Hilde·Frank)
六月,北京變熱了,我買了一束花帶回去,親自挑選的向日葵和德國鳶尾。
到家的時候才六點多,洗手臺花瓶裏那朵水養的玫瑰早就幹掉了,我把幹花倒掉,又将淺藍色的玻璃器皿洗幹淨。
野澤搬家了,租了一間更小的房子,他有時候會過來住,如果下了班來不及,就去租的房子住,那間房子雖然面積小,但對一個人來說肯定足夠,我去過一次,原木色的裝修,總體來說是嶄新的。
他今天來了我家,買了一條鲳魚,拎在水産市場特有的厚實塑料袋裏,于是,家門口的風都戴上了新鮮的魚腥味。
“我做蒸魚吃。”野澤說道。
我才把鳶尾插進花瓶裏,藍色玻璃,白色花瓣,點綴着乳白色陶瓷制的洗手臺,而粗犷的向日葵枝幹适合更大的容器,于是我在客廳裏找了一只裝飾用的陶罐。
“七點之前就趕回來……你怎麽做到的?”我問。
野澤把魚拎進了廚房,他說:“我掐着時間下班,一秒鐘都不多待,坐地鐵,步行的部分都是一路狂奔,經過市場的時候去買了魚,但其實沒那麽新鮮,早晨的才新鮮。”
看得出來他有多着急,因為進屋幾分鐘了還在重重地喘氣,我說:“我買了花,向日葵,沒有砍掉花杆,這樣最好看了。”
“要是我們有一個院子就好了,可以自己種花,喜歡的花都可以種。”野澤站在一旁,看我擺弄着高大的向日葵。
我忽然接話,說:“我以後想買一座別墅,不在北京,而是在風景更好的地方,人很少,那樣的話……什麽都可以種。”
轉過臉看向野澤,發現他正因為我的話點頭,他咬着嘴角,眼底的喜悅難以隐藏,他的視線落在向日葵上,卻伸出雙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許久了,說了很輕的一句:“我很……向往。”
“我也很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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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左手落在了他的手上,兩個人靜默地站立着看花,不知道這幾朵向日葵到什麽時候會幹枯衰敗,不知道向日葵在對方心裏代表什麽。
對我來說,向日葵就是年輕恣意的态度,是自然與天真,以及引人注目的熱情。
有鮮紅的血“啪嗒啪嗒”滴落。
腥味暈開,刺目的紅色暈開,潮濕也暈開。
我突然從這個噩夢裏驚醒了,床頭的淺黃色燈光照在眼球上,野澤在旁邊一下又一下地推我,說:“醒醒,Frank,醒醒……”
我看向他,然後猛地坐起來,他就那樣側躺在枕頭上,蓋着他從家裏帶來的薄毯子。
野澤輕皺着眉,說道:“你做噩夢了吧。”
我伸手把手機拿過來,看一眼屏幕,發現才淩晨兩點多,野澤也坐起來了,他穿着兩件式的黑白格子睡衣,輕輕整理自己睡亂的頭發。
“是做噩夢了,”我說,“做噩夢了,的确。”
“我幫你倒杯水,你等等。”野澤說着話就下了床,他踩着拖鞋離開卧室,把門掩上。
我埋下頭抓着自己的頭發,試圖弄清楚剛才的那場夢,但我失敗了。
野澤又進來了,端着盛了溫水的透明玻璃杯,他在我這一側的床沿上坐下,說:“改天要早點睡,你一直作息規律,可能因為最近過了十二點才睡,所以做噩夢。”
我說:“我夢到你了,你從樓上摔下來,血流了一地,不知道為什麽會做這個夢,夢裏天特別熱,太陽光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野澤把水遞給我,催我喝幾口,他想了想,慢悠悠地說道:“肯定因為我以前公司那件事吧,那次我手機關機,吓壞你了。”
我驚魂未定,說道:“或許就是因為那個。”
可能,野澤根本不在乎我夢見了什麽,他把杯子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又上床鑽進了毯子裏,他說過那個毯子是他從小用到大的,破過幾個洞又縫起來,去哪裏都要帶着。
“睡覺吧,我關燈了,不用怕夢,我就在你旁邊呢。”
野澤把燈關掉了,要靠過來抱我,他挽着我的一只胳膊,說:“我想在未來開一間餐館,把最地道的劄幌料理帶到中國來,我們一起買一個院子,一住就是幾十年。”
“劄幌的海鮮很好。”我說。
“沒錯。”
我說:“我曾經讀過一則故事,說在劄幌的大年夜,一家面館馬上就要打烊了,忽然來了母子三人,三個人,卻只要了一碗清湯荞麥面,第二年,他們又來了,以後每年大年夜,老板都會為母子三人留位子,過了三十年,這母子三人才再次出現,這次,他們終于吃得起三碗面了。”
“是個好故事,”野澤輕咳了半聲,說道,“這就是你對劄幌的第一印象嗎?”
“大概。”我說。
沒過多久,野澤就睡着了,我猜了猜,可能才過淩晨三點,然而,野澤不知道,我并沒有把那個夢完整地講述給他。
我夢到野澤了,的确,這不是假話,夢到他站在樓頂天臺的邊緣,夢到他用德語說:“沒錯,我想得沒錯,Ethan就是個很無恥的人。”
“你不要亂說。”我的情緒尚且能夠控制。
野澤接着說:“我一直以來都很讨厭他,但我并不想讨厭他的,只是因為你一直想着他,每時每刻都在想着他。”
在夢裏,我一時間變成了那樣沖動的人,我伸手,狠狠推了野澤一把,他叫喊着,像一片無助的葉子那樣,消失在了天臺的邊緣。
下一個瞬間,我又站在了樓下,我眼看着他從很高的樓頂上掉下來,眼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看紅色的血液漫開在他四周。
我被太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但我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液,紅色的液體滴落在我的鞋子上,流到燙熱的水泥地面上。
淩晨兩點多開始,我這一夜的睡眠就徹底結束了,我知道那只是個夢,夢裏出現的一切都是沒理由的。
野澤的呼吸有均勻的節奏,他睡得很安穩。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是有點幹燥的,但還算光滑溫暖,我的心髒還在抖動,一時間平息不下來。
直到起床鬧鐘響起來,我都沒再次入睡,野澤閉着眼睛催促我把鬧鐘關掉,他翻了個身,用手臂擋住了眼前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