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跟蹤
第7章跟蹤
上午九點,醫院骨科科室人滿為患,打石膏的、推輪椅的、脖子上戴固定器的,豎胳膊支棱腿,場面難免有點混亂。
突地,問診室裏橫空爆出一聲怒吼:“行了!我們不做了!”
雷霆萬鈞,震得外面所有人全停了動作往那個方向看。
問診室的門被用力拉開,一個剃着圓寸,虎頭豹眼的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推着輪椅出來,上面坐的大概是他老婆,頭垂得很低,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等等!”
穿白大褂的醫生疾步追出來,趕在兩人出科室前一把抓住了輪椅扶手,“您妻子小腿的骨瘤已經轉為惡性了,再拖下去很可能就要面臨截肢!”
宋清遠!
暗戳戳擠在角落長椅的程重安嘩地展開報紙,把自己嚴嚴實實擋在印着股票新聞的頭版後面,只敢露出半邊臉偷看。
工作中的宋清遠戴着一副窄框銀邊眼鏡,白大褂袖子挽起兩褶,露出手腕,一線淡青血管游走在手背上,整個人幹練而性感,好看到程重安簡直不舍得眨眼。
膚淺就膚淺吧,完全是他的菜啊!
“滾你大爺的,吓唬誰呢!想讓我老婆扒光了給你們這些男的随便摸啊?”中年男人猙獰着狠啐了一口,“門兒都沒有!我說了,除非全換成女醫生,要不我們不做了!”
一來一回,其他人大概猜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有低低的議論聲響起來,刺着輪椅上像木偶一樣的女人動了動,脖子又往下彎,頭幾乎垂到胸口。
“我再給您解釋一遍,”宋清遠額角青筋輕跳,明顯在強忍怒氣,聲音很低沉,“骨科活重,女大夫少,這點哪怕您換到別的醫院也是一樣。您已經簽過手術知情同意書,就代表授予了我們做手術的權利,現在……”
“去你媽的死騙子!那玩意那麽多字,誰仔細看啊!”男人打斷他,唾沫四濺地大吼。
好髒。程重安在後面看着,忍不住嫌惡地擰眉。
為什麽不是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得病趕緊死掉呢?他有點惡毒地想。
哪怕脾氣再好,對這種滿口問候家屬的人也擺不出好臉色來。
唇角的弧度逐漸抿成一線,宋清遠松開了握住輪椅的手,目光冷凝:“人命關天的事,您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妻子,又拒絕手術讓她繼續受罪,那來醫院到底是為了什麽?”
“關你屁事!我就不讓男、醫、生給治!”男人越發咬牙切齒,雙頰赤紅。
“哎呀,小年輕,你聽我說,”旁邊有個白發的老奶奶忍不住開口,“到時候上了手術臺,布一蒙,誰管你是男娃子還是女娃子噢!”
其他人也跟着附言:“對嘛,治病重要!”
混亂中,輪椅上的女人突然擡起兩只手緊捂住臉,悲切地哭了起來。
旁邊一個護士見狀,趕忙上前好聲好氣地勸着,好不容易把人又拉回了診室,這一場鬧劇堪堪結束。
宋清遠在原地靜靜立了幾秒,也轉身跟着進去了。
程重安這才敢把報紙拿下來,聽到旁邊一個女孩子很激動地說:“宋醫生太帥了嗚嗚嗚,怎麽辦,我不想出院了!”
“我也是!”她朋友亮着星星眼附和,“真想讓他再給我做一次手術啊!”
“那那那倒大可不必,宋醫生的號可不容易排!”
程重安轉頭看着兩個女生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地想,原來宋清遠在病患之間這麽有名氣啊。
不過也是,光瞧那張臉就夠吸引人了。
這樣想着,卻總有種自己的寶貝“大魚”早就被其他人觊觎之感。
宋清遠整個上午一直在看診,病人進出不停,等得程重安哈欠連天,淚眼朦胧。
本來都快結束了,結果又有人趕來苦求加號,護士進去問了問宋清遠,出來就給加上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午飯,程重安使勁捶着麻了的腿,一路尾随宋清遠坐電梯下樓。
本來以為對方會很講究地去飯店之類的地方,結果宋清遠只是到一樓拐彎進了醫院食堂,跟別人一樣要十塊一份的員工餐。
程重安着急忙慌地随便點了兩個菜,壓低帽檐,一溜偷偷摸到宋清遠後面的位置。
他看着宋清遠挽袖拆開一次性筷子,摩擦了幾下去掉細刺放在一邊,有條不紊地先喝了兩口湯,然後才開始夾菜。
剛吃了兩口,不遠處有人喊他:“宋副!”
一男一女端着餐盤往這邊靠近,程重安認出了那個胖胖的護士長,她一坐下就說:“剛還和陳主任說上午的事兒呢,人類文明進步道阻且長呀。”
宋清遠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才說:“最後同意繼續手術就好。”
“他老婆一個勁哭,怎麽也不說話,急死個人!要我說,生個病到醫院一趟,真是最能看清一個人什麽樣!”
眼看護士長越來越激動,大有要長篇大論一番的趨勢,宋清遠連忙說:“陳主任,昨天你帶實習生上手術臺了?”
“你快別提了。”另一個主任滿面愁容,拿筷子頭撓了撓頭頂地中海之間的廣闊區域,“昨天規培的有個Omega還想來骨科,我讓他剪個克氏針都廢了老鼻子勁兒,也就是縫合還不錯。”
程重安在後面聽到這番話,捏着筷子的手指指尖不由微微泛白。
他垂下眼,定定凝視着盤子裏一只蜷曲的紅色蝦仁。
有什麽好奇怪的呢——社會鄙視鏈的底端不就是他們麽?哪怕是努力考學到與Alpha平等地位的那些Omega,想必也都在接受着不同程度的不公待遇。
正自嘲,宋清遠溫淡的聲音從身後再次響起:“咱們科太剽悍了,Omega想留骨科的話可以先做關節鏡試試。”
現在從醫的Omega越來越多,但大都坐研究室,像他們科這種需要拿刀動斧的幾乎個個都是體格壯實的Beta和Alpha。
但如果有心,定下來慢慢發展也不是不行。宋清遠想了想,又說:“我最近有個滑膜炎的病人,你可以把他調到我這邊,看看他有沒有興趣。”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免費擺脫一個麻煩,陳主任樂意得不得了,連連點頭。
連程重安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宋清遠一眼,胸口莫名有點酸酸澀澀的熱。
善良過頭了吧?他想,連這種事都往身上攬。
吃完飯,從食堂往回走的路上有一段樓梯,午後燥熱的風掠起宋清遠的大褂,程重安走在後面,忽然聞到一絲非常淡的木調味,說是洗衣液的留香,也不太像。
他有意再細聞,然而剛一湊近,宋清遠便似有察覺地頓了頓步子。雖然他沒回頭看,但還是吓得程重安一縮,不敢再冒險。
兩人前腳剛回科室,陳主任後腳就把那個Omega實習生趕了過來。
剛畢業的男生,明顯有些束手束腳怯怯的,做什麽都要先問兩句。
下午工作開始前,程重安先去拍了一份貼在牆上的科室值班表,回來之後就靠着椅子發呆,不知不覺困了個盹兒,中間被哭個不停的小朋友吵醒,過了一會,他看到那小孩拿着一根棒棒糖,喜笑顏開地給他爸爸媽媽抱出來了。
宋醫生真是……老少通吃啊。
七點多宋清遠才從診室裏出來,随手拿過實習生寫的病歷表翻了兩頁看,頭也不擡道:“症狀和體征,是不是都寫反了?”
“啊!”Omega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立刻改!”
“不确定的再問問小崔。明天上午要給七號床的病人做關節鏡,你也一起來。”
Omega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掩不住欣喜地眼睛放大,又很快轉成擔憂的神色:“我從來沒做過……”
“不影響。”宋清遠合上病歷還給他,淡淡一笑,“醫生就是不斷積累經驗的職業。??”
這下不只實習生Omega,連程重安也忍不住盯着他看,直到宋清遠轉身才匆忙低頭,把整個人擋在快被翻爛的報紙後面,做賊心虛地呼吸快了好幾拍。
好在宋清遠并沒有注意他,只是拿了鑰匙打卡下班。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出大門,程重安目送着宋清遠往停車場走,趕忙火燒屁股地飛跑到門口跳上一輛出租,連聲催促:“師傅,快點快點,就跟着那輛銀色的車!”
“急什麽急,”師傅咂舌,“想開快就加錢。”
程重安立刻閉嘴往椅背一靠,雙眼緊緊盯着宋清遠的車屁股。
車牌號他都能背下來了。
師傅踩下油門,扶着着方向盤唱曲兒似的自言自語:“晚高峰,懂不!加錢也跑不快。”
在路上折騰了将近半小時,程重安一開始還看宋清遠的車,到後來眼都不眨地盯着計價表,滿臉麻木。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裏看他那表情,挺警惕地問:“小夥子,你錢夠吧?”
“……”程重安肉痛地想,夠不夠得看宋醫生啊。
好在沒多久車子就拐進一個高檔小區,出租不能進,程重安交了錢跳下車,相當機靈地跟着一個接孩子放學的家長蹭門禁卡進去了。
小區裏特別安靜,中間有一片文化石的壁面噴泉,水波粼粼泛光,底部亮燈的池子裏養着許多色彩斑斓的進口魚。
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個輪子,好在每棟樓都是單配地下停車場的,程重安眼看那道銀灰色滑入車庫,等了一會,仰起頭循着樓層徐徐看過去。
住戶不多,程重安很輕易便找到了那間突然亮起光的屋子。
一、三、五……八樓,東側。
程重安立在一棵巨大雲杉的影子下,晚風吹得樹葉簌簌擺動,美人蕉,晚香玉,空氣盡是綿密的草木清香。
他仿佛隐匿在這鋼筋水泥城市叢林中悄無聲息的捕獵者,貓般渾圓的眸底卧着半彎月亮光。
程重安輕輕舔了舔嘴唇。
宋醫生,我找到你啦。
作者有話說:
安安: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要和我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