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怎麽成這樣了?

霧潋山旁的空地上, 有一處與旁不同的景觀。

那是一塊圓形的空地,它周遭都是腰深的皚皚白雪,可它卻是一片草長莺飛的融融春意。

空地平常人看不見的虛空中, 藏着另一處空間, 那空間極大, 可中間卻是一處狀似祭臺的圓臺, 圓臺中央坐着一個人。

圓臺邊緣,雲杉站在那裏,死死盯着祭臺上的人。

他沒有想到過程竟這麽順利,他以為會需要兩日才能喚醒沈妄, 可如今不過過了一天,沈妄竟隐隐有了蘇醒的跡象。

他這麽看着,不過一會兒,圓臺上的身影動了動, 随即睜開了眼。

淡漠的一雙眼。

雲杉一怔,緊接着眼中迸發出一陣狂喜,他試探着叫了一句:“上神?”

坐在祭壇上的沈妄靜了片刻,站了起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随着他的這道嗯聲落下, 什麽都沒有發生。

雲杉的笑意又大了些,什麽都沒有發生,也就代表着天意允許了他們這種行為, 這無疑是最好的消息。

雲杉連忙上去, 将懷中漆黑的寬劍遞給了沈妄, 他笑道:“上神, 這是您的劍。”

“我知道周晏不過是您的一個小小情關, 可當時您處于輪回之中, 我只能以周晏引您來這裏了,”他先把自己的無奈給說了一遍,又道,“可是雲蕪是留不得的,他這人口蜜腹劍......”

他沒說完,便被沈妄打斷了,他被喚醒,身形一夜之間寬闊了起來,再不是少年的模樣,而有了些男人的樣子。

于是穿的衣裳便有些裝不下他,袖口短了,便從裏面滑出一個青色的劍穗來。

劍穗被他捏在修長指尖,在此處暗沉的空間裏是難得的一抹亮色,這是周晏一點一點給他編的,恍惚間還能聞到些少年身上溫軟的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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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妄低頭将劍穗認真系在他的劍柄上,聲音淡淡:“誰說他只是我的一個小小情關了?”

雲杉被他的這個問題問的一怔,他與雲蕪六七分像的臉努力思索了片刻,還是不解:“您萬世輪回,最後一世便是要過情關,而周晏是您的情關,您醒了,也就過去了。”

他話沒說完,就聽身形寬闊的男人輕聲道:“不過了。”

雲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驚道:“不過了?怎麽能不過了?!”

其他上古之神修為到了便可直接飛升此界,而沈妄卻要再受萬世輪回之苦洗清自身罪孽。

歲月悠悠,他甚至在輪回中将自己的姓名都忘卻了,如今他卻說自己不過了。

雲杉不能理解。

他張了張口,還要再勸道,卻見沈妄将寬劍背到背上,就要出了此方空間。

沈妄如今恢複了上古之神的身份,而他自己回了陣法之內,便再也沒有能力蒙混出去第二次了,雲杉被這個消息震的七葷八素,他不甘心如此,一咬牙,就想跑到沈妄面前攔住他,還要再說說,就見沈妄淡淡地朝他看了一眼。

不過是一眼,雲杉渾籃紛身寒毛嗲起,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他自小在天道長大,上古之神中關于沈妄的事聽的最多,原因無他,是因為這尊神手段太過狠戾血/腥了。

聽說上古之時妖族肆虐,到處作孽犯下惡果,因數太多衆神拿之沒有辦法,無奈之際,只有沈妄,挑了個最風和日麗的日子,去了妖族本族,一日之內血洗妖族,但凡傷過人的,都成了他劍下之魂。

到最後其餘諸神看不下去,想去阻止他,到了地方卻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沈妄面無表情地坐在妖族王座之上,腳下已是一片血海和無盡剛死還溫熱着的屍體。

許是他辦事均像這樣兇殘,惹了滿身罪孽,才需入萬世輪回之苦。

周晏不知嘔了多少口血,才抵抗住從心髒中傳來的揪心的疼,他腦中像被人用刀片拉着一樣,整個人搖搖欲墜,但一雙眼睛卻睜到了極致。

他眼前都蒙了層血霧,耳中嗡鳴聲不斷,可卻不時的有記憶朝他席卷而來。

他終是想起來了。

極地、天道、雲蕪和雲杉。

他像是背了一座看不見的大山,壓着他直不起腰,可周晏眨了眨酸澀的眼,還是咽下喉中的血,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向雲蕪看去,像第一次認識他那般,仔仔細細将他看了一遍:“雲蕪,你殺我就是了,你殺我師姐幹什麽?”

他又說了一遍:“當年霧潋山上,你應該直接把我殺了的。”

他的師姐,會帶他捉蝌蚪,用賣果子的錢給他買糖人吃的師姐,他當親姐姐來對待的師姐。

周晏眉心動了動,斂着眉,心神一動,灼日劍就回到了他手上。

經歷過這一遭,他整個人如今看着狼狽極了,束發的發帶斷了,不過一低頭,就有發從他肩頭額間落下。周晏全然不在意,只專心垂首将灼日劍在手心裏握好。

再次擡頭時,他的雙眸已經變得赤紅,被半邊臉頰的鮮血趁着,再沒以前的清潤,只顯得可怖。

前塵往事壓來,他被逼到如此境地,竟是要瘋了。

雲蕪被他這眼神看的一怔。

可等不及他反應,周晏已經掠足像他襲來,不是霧潋山上十幾歲少年郎的劍意,而是天道将雲杉逼的退避三舍的劍意。

那劍意直直地沖雲蕪而來,雲蕪揚手想要躲過,卻沒料到周晏近了他的身後,足尖一點,竟是換了個方向,直接朝他身旁那個一言不發的仙君刺去。

那個仙君躲避不得,被他的劍刺穿了胸膛,直接釘在了地上。

周晏面無表情,腳幹脆利落地踩在他胸膛上,垂首将灼日劍從他胸膛中□□,再也沒有看地上的人一眼。

灼日劍在他手中靈活極了,銀色的劍柄被染滿鮮血的修長手指松松握着,顯出一點妖冶。

當年他在天道助雲蕪逼退雲杉,面對雲杉方要殺死他的仙君,也至多不過将人給打傷,卻也沒真正殺過人。

這個仙君,還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周晏卻連眉尖都沒動一下,他微微側目,将目光放到了冶容身上。

冶容對上他的眼神,後頸上的寒毛都不由得一豎。

周晏通紅的眸中甚至還來得及帶點笑意,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到冶容身上,輕巧如蟬翼一般,卻讓冶容感到他仿佛被周晏的手扼住喉嚨,無處可逃。

可周晏的眼神卻是輕輕掠過他,看向了雲蕪。

雲蕪垂眸:“阿晏,你是要對我動手麽?你這一身本事,卻是我幫你練出來的。”

他喜歡周晏,便想将周晏翅膀折斷,脊背打碎,讓他俱他怕他,成為被拔了翅膀的鳥,只能被他關在籠子裏,靠他給的垂憐而活。

至于愛不愛的,雲蕪笑了笑,他打小明白,愛這個東西,向來是最不靠譜的。

老天帝最愛雲杉,将他視為蛆蟲,可如今這天帝之位,不還是他的麽?

周晏将喉嚨中的血咽下去,甚至不願意再給雲蕪說一句話,他握緊灼日劍,朝雲蕪襲去。

他這一劍帶着不要命的決絕,蘊含了全部力量,雲蕪躲避不得,只能揚手抗上,兩股靈力相撞,周晏一咬牙,将灼日劍刺入了他肩膀,可他也被雲蕪一掌中的靈力震碎了心脈。

少年卻沒有絲毫停頓,竟是無視了雲蕪這一掌,他另一只借機手抓住雲蕪的肩膀,腰身一動,便繞到了雲蕪身後,灼日劍插在雲蕪肩膀內,毫不猶豫的在他體內轉了一圈,再被周晏抽出,他手高高揚起,灼日劍就要朝雲蕪的脖頸插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識海內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那疼痛太過洶湧,像魂魄被人捏着,用手握成拳狠狠地攥着。

周晏心脈本就已經被震碎,如今不過強弓之弩,再受不了過多的疼痛,他喉嚨一癢,吐出一口血來,手跟着一顫,灼日劍便插斜了。

雲蕪趁機從他手中掙脫出來,他将手中周晏的一魄注入了一點自己的靈力,就見對面周晏恍惚了一下,張着的眸子頓時混沌一片。

周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左手手指的指尖已經開始虛化,慢慢的,指尖處刮起一陣細微的風,整個指尖便消失了。

漫天的疼痛籠罩着他,他眸中混沌一片,可腦中卻無比清晰。

他是要死了吧。

周晏抽了抽鼻子,眼睫顫了顫,臨死之前,內心終是生出了點遺憾。

可笑他自極地化形,先是在天道過了段混沌歲月,霧潋山十幾年,得師門相護,愛人相伴。

到最後,一個也留不住。

雲蕪看着站在原地的周晏,溫聲問道:“阿晏,你心上人是誰?”

周晏眼皮擡了擡,他腦中清晰,身體卻不受控制,聽雲蕪這麽問,啞聲道:“沈妄。”

雲蕪愣了愣,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爆發一陣痛快笑意。

他笑道:“周晏,你知道沈妄是誰,上古之神,你于他不過一道小小情關。你以為他醒了,會有多在乎你麽?”

周晏卻突然像被定住了一樣,不再看他,他擡了擡眸,眸子睜的大了些,望向了雲蕪身後,眸光波動了一下。

不遠處,背着寬劍的挺拔男人一步步走來。

冶容在旁愕然:“上神?!”

雲蕪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周晏從他身旁掠過,提着灼日劍,一步一個血印地朝沈妄走過去。

他眼眸中都是血色,疼的麻木了,連表情都做不出轉換。

雲蕪怔了一下,随即閃過一絲笑意。

他迫不及待地看到周晏如何被沈妄摧毀最後一絲支撐,從此之後便明白,只有他,才能給予周晏依靠。

周晏雖顫抖,卻一步步走的穩妥,不過幾個呼吸,兩人已經面對面地站在了一起。

不過咫尺。

他從前在霧潋山的時候,最喜歡離沈妄兩三步遠時,腳尖一點,廣袖飛起,毫不猶豫地撲向沈妄懷裏,被沈妄抱住後,就拿發去蹭他的脖頸。

只覺冬雪都是暖軟的。

而如今少年卻是離他兩步遠,便乖乖站定了身形。

他分明滿臉是血,雙眸赤紅,可擡眸瞧沈妄的時候,能依稀看出絲柔軟來,他溫聲問道:“沈妄,你記起來了麽?”

不過一天,曾經最愛笑的少年似乎已經忘了如何笑,周晏想對沈妄笑一笑,可努力扯了扯嘴角,也彎不出一絲弧度。

他話沒說完,就感受到沈妄的手落在了他臉頰上。

沈妄想碰碰他,可周晏渾身是血,他竟無處下手,到最後只能将手輕輕放在周晏臉頰上,像是怕吓着周晏那樣,他啞聲道:“怎麽成這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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