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幼白先生

入夜後,羽輕舟将文件夾裏的合同取出,一一整理分類。

這段時日,後院堂屋的暖閣已經被她布置成一間小小的書室,有一面書櫃儲存資料。平時她做功課都喜歡在茶寮的明堂,那裏敞亮,還能見到市井鄰裏的熱鬧。不過入夜後,她就會拎着貓籃子回到安靜的暖閣,因為小白已經在籃子裏睡得四仰八叉。

小白還是個半大奶貓,貓籃的空間很足,只有一個肉爪爪耷拉在籃子外。

羽輕舟覺得好玩,捏了捏貓爪的粉墊。

小白咕嚕一聲,順勢抱住她的手指,整只貓蹭蹭幾下便挂在她手上。

羽輕舟擡起手,這半大的貓挂在手上還挺沉,甩了幾下沒有甩開,小白還喵嗚了幾聲抗議。羽輕舟無奈,只好挂着貓收拾桌面,小白像個毛絨絨的袖套一般裹着她的手臂,睡得分外香甜。

桌上分別是民宿和咖啡館的各項營業證件,以及發電站、西餐廳、水産行、肉鋪、魚場和牧場的股權合同,都是在馬小馳的提議下簽訂的。馬小馳說現在不流行收租納糧了,還是股權分紅省心。張海塔也很樂意,畢竟交租子的話,賺多賺少都要交那麽多租子,像他這樣整天賠錢的,一聽到交租就心慌。

一說起張海塔的賠錢漁場,馬小馳得意洋洋:“我的牧場自帶客流量,可賺錢啦。”

羽輕舟笑道:“那你分股權給我,還不如租地劃算。”

馬小馳哪想到島主這麽實誠,趕忙趁機表忠心:“不不,牧場原本就是瀛洲山的産業,我不過是代為打理,而且,在下多年的夙願就是重回小島,感謝島主給了我重生的機會,再造之恩湧泉難報!”

張海塔:“......”嘔,馬族果然馬屁一流。

誠然,羽輕舟也覺得張海塔以魚換地的方式太原始了,只有一間小鋪子還好,日後鋪子多了會變得一團混亂,所以還是貨幣結賬最高效。她與張馬二人約定,之後她還是正常買魚買肉,最多拿個老客戶的折扣,鋪子的收入月底分紅再給她。

月結分紅是羽輕舟的提議,誰叫她現在資金周轉比較窮......

之前長租小賺的那筆錢,大約不久後就要投入小島的改造工程,畢竟眼下的小島百廢待興。

如此一想,宋明軒真是生意腦,他付的這一筆錢,只是在羽輕舟這裏轉了個彎兒,又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口袋。

羽輕舟笑笑,這樣一筆筆的資金流轉而過,小島就盤活了,比守着錢更讓人開心。

宋明軒帶着一號人住在島上,這些人吃飯和快遞的消費剛好可以測試餐飲與物流計劃,趁着人少,一切可以慢慢調整,細致做好。與此同時,小島百廢待興,碼頭都是破的,而宋明軒這邊工程組和設計組一應俱全,不僅可以現場接活兒,還能幫她聯系到質優價廉的建材,真是很大的助力。

就是學術組......

想到這裏,羽輕舟輕嘆一聲,原本是最期待的一群人,現在卻不敢期待了。

眼下幾間鋪子的月利是一筆穩定的收入,宣慶昂貴的學費倒是不愁了,可是宣慶這樣的大學并不是有錢就可以上的。今日郎世清的一番話讓羽輕舟的心裏十分沒譜。

羽輕舟垂眼笑笑,裝好了各色合同,打開了申研的資料。資料全是宋明軒提議的準備功課,主題就是鎏仙雕。

這幾日,羽輕舟一有空就整理鎏仙雕的資料。

漸漸地,她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不只是茶寮門前,每一棟古宅的抱鼓石上都有鎏仙雕,譬如水産行的門前是一對小獺,肉鋪門前是一對小馬,十分有趣。她拍了不少鎏仙雕的照片,還将記錄下的位置與手上的《瀛洲堪輿圖》一一對應,以及《瀛洲降妖圖》的店鋪局部畫也拍了照,貼在一邊。

羽輕舟做事向來細致,這一份資料更是詳盡而嚴謹。

可是,全都白準備了嗎。

“原本以為和學術組的人拉拉關系,我就有進宣慶的門路了,”羽輕舟翹了翹唇,“結果,卻莫名被郎教授罵了一頓。”

她思忖許久,又自言自語道:“話是難聽了些,卻很有道理,或許我就不是搞學術的料吧。”

想到這裏,她将手中的資料丢進垃圾桶,起身伸了個懶腰,輕松笑道:“還不如開開心心做生意,賺了錢四處去玩。”

說完,她就去廚房燒水了。

小白躺在桌上,幽幽醒轉,望着垃圾桶裏的資料,十分不屑地嘁了一聲。

羽輕舟再回來時,沈少澤正坐在書桌前。

“......你還沒走呢?”羽輕舟雖有些驚訝,卻不怎麽介意。

這幾日,她已經習慣沈少澤的登堂入室了。

沈少澤不知怎麽回事,總是在茶寮神出鬼沒,每逢飯點必定準時出現,不過他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經常在廚房裏幫廚,沒事還和小白一起做家務。羽輕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反正房子這麽大,多個人也熱鬧一些。

沈少澤的手裏是垃圾桶裏撿回來的資料。

羽輕舟臉一紅,搶過他手裏的文件夾,胡亂塞進書櫃:“你幹嘛動我的東西?”

“宣慶大學校風蔚然,不是你拉拉關系,找找人就能進去的。”沈少澤的面容是少有的嚴肅。

“我上哪找人去?”羽輕舟一笑,“我家裏一清二白,學費都是自己勤工儉學掙的。”

“那你為何要在意郎世清說的話?”沈少澤問。

“他說的有道理,我不是那類人。”羽輕舟将水壺放下,在茶杯裏緩緩倒茶。

“哪類人?”沈少澤挑眉。

“唉好啦,我不想說了。”羽輕舟道。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宣慶的宗旨是有教無類,廣納賢能。我知道,你不是靈動活潑的類型,卻靈氣內斂,思慮周全。你做事雖謹慎,眼界卻很敞亮,一件事在你眼裏牽着許多件事,別人只看到絲縷小事,你卻能看到絲縷織就的錦繡前路。”沈少澤緩緩道。

羽輕舟擦汗:“......你誇人還誇得挺有新意的哈。”

沈少澤沒理她,擡手打開了宣慶大學的官網。

“宣慶的研究生是可以直接申請的,官網遞交資料是唯一的正規途徑,并不需要你私下找教授。”沈少澤輕車熟路,咔咔打開了好幾個頁面,“宣慶的研究生不是按系錄取,而是以課題組招收,你可以尋找感興趣的課題組,也可以提交自己的研究課題,相關的課題組會聯系你。如果你遞交的課題足夠有價值,就算沒有課題組,校方也會專門為你成立一個。”

羽輕舟愣住:“你好像很熟悉?”

“還行吧。”沈少澤道。

“哦哦,你和宋哥一樣,是宣慶畢業的......博士生?”羽輕舟好奇。

沈專家如此學識淵博,怎麽也是個博士學位吧。

“不是博士。”沈少澤不屑道。

“碩士?”

“不是碩士。”

“是本科嗎,發電站的學歷要求這麽普通的嗎?”

沈少澤:“......”

羽輕舟自知失言,忙補救道:“但我覺得沈專家你超厲害的,平時的科研精神也非常令人感動,真的,發電站的生态發電,還有魚場的生态養魚都超棒,我之前讀了相關文獻,你們都是世界前沿的水準,學歷啥的真不重要,能幹實事才是最棒的!”

沈少澤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那是,我們都是神仙搞科研,傲視人間技術好嘛。

羽輕舟看了看電腦的申研界面,一拍桌子恍然道:“沈專家,你也想考研,是不是?”

沈少澤愣了片刻,支吾道:“............是的吧。”

“那太好了,”羽輕舟抓住沈少澤的手,激動道,“那我們一起加油,說不定日後還是同學呢,感謝你的鼓勵,我又有動力了。”

沈少澤以前都是被羽輕舟捏貓爪爪,這次卻是人形的姿态被抓住手,有點別扭。他試着抽了抽手,卻沒敢使勁,羽輕舟還激動着呢,絲毫沒有在意這一點力道,反而抓得更緊了。

沈少澤的面頰生了一抹不易覺察的緋紅,支吾了幾聲,才道:“好,我陪你一起。”

羽輕舟一臉天真:“嗯!”

沈少澤走後,羽輕舟将宣慶的頁面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她手一滑,無意中打開了一個名為“校史沿革”的頁面,她正要退出,卻被第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宣慶大學,始建于宣慶十三年,前身是隸屬于國子監的格致書院。”

格致書院??是《瀛洲降妖圖》上畫着的那個格致書院嗎?

那不就在小島上嗎?

羽輕舟頓時來了興趣,繼續往下讀。

“格致,取意格物致知,是英文Science(科學)的早期翻譯,所以,格致書院的意思是研習科學的書院。宣慶初期,西方出現了工業化的萌芽,西學東漸之風日盛。格致書院原為國子監的同文館,專門培養華洋兩通的翻譯人才,時任國子監祭酒的沈幼白先生高瞻遠矚,預見西學日後必将大興,所以奉旨開辦了格致書院,化西學入儒學,在九州開創了科學教育的先例。

格致書院沿襲了英聯邦的學院體系,設立英文、數學、物理、化學等入門學科,以及格致機器、象緯輿圖、制造建築、電氣化學等進階學科,宗旨是使九州士子便于考究西國格致之學、工藝之法、制造之理。格致書院雖重于工考之學,卻廢止了九州傳統的師徒制,嚴禁教師私下收徒。

聯邦建立之後,科學風行九州,格致一詞也常常被提及,比如《格致畫報》和《格致彙編》等著名科學刊物都以格致二字取名。格致書院經研究後聲明,格致既是科學,九州不應該只有一間格致書院,遂改名宣慶大學,從而開放格致之名,在那之後,九州遍地格致書院,科學也成為教育正統。”

九州遍地格致書院?也就是說,小島的格致書院,未必和宣慶大學有關系啊。

對了,沈幼白這個名字,和直播間那個“幼白先生”是不是有關系?

還姓沈,哈哈,是說沈家人都喜歡搞科研麽

羽輕舟覺得有趣,順手搜了“幼白先生”四個字。

別說,用這個名字做網名的人還挺多,原來沈幼白在歷史上十分有名。

譬如某百科是這樣寫的:

“古明國大儒輩出,更有‘南陽明,北幼白’的說法。是說南有陽明先生,創立姚江學派,以心學入道,提出知行合一等學說。而北有幼白先生,創立清晏學派,以科學入道,提出格物致新等學說。後世人總結,王陽明與沈幼白是儒家同門,皆以格物為出發點,陽明格竹悟道,幼白格器究理,一則推崇致良知,一則提倡致新知,雖為殊途異理,卻都是醒世名家。”

羽輕舟:“哦,直播間那個幼白先生,也是古人的粉絲吧。”

宣慶十三年的古人,活到現在還不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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