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邙山之戰(06)
不知跑了多久,芳菲的臉都被寒風給吹凍僵了,然而後面的人還在狂追不舍。
芳菲抓着缰繩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頭腦早已被馬颠簸得天旋地轉,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顧跟着宋玉他們一個勁地往前跑。好幾次都快要摔下馬去,芳菲都是在頑強的意念中強行掰回身形,這才沒有摔下馬背。
忽然,芳菲感覺到身後有一股淩厲的寒意襲來,回眸一看,敵将張弓搭箭,一支箭羽直直朝她破空而來。
芳菲霎時睜大了眼睛,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拼命将身軀往前傾,企圖趴下躲過箭羽。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動作有多不利索,而那箭矢如光速般向她飛來,根本不會留給她趴下的機會,芳菲趴下去的同時也緊緊閉上了眼睛,不太敢面對被一箭射死的恐懼。
然而下一刻,芳菲卻耳尖地捕捉到了輕微的利器相碰撞的聲音。
芳菲仔細感受了一下,身上并無中箭的那種痛感,看來那箭沒有射中她,聽那聲響,利箭應該是被攔截下了。
芳菲以為會是尉相願奇跡般地救下了她,擡頭一看,身旁卻是一個戴着鬼面面具的人映入眼簾。他手中冷銀兵刃高舉,顯然剛才就是他擋下了箭矢,銀白戰甲即便染了血,可看上去依舊那般高貴肅然,既清雅又不失淩冽。
這青面獠牙的面具她認得。
高長恭因為自身長相過于柔美,似女子,為了威懾到敵人,他每次上戰場都會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殿下?”
看到他,芳菲心頭頓時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好似之前受過的苦難終于到了頭,好似在茫茫大雪之中看到了一絲暖陽。
這種感覺說不出來,很是微妙。
高長恭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導致芳菲并未看清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異樣是什麽。就見他收回兵刃,轉而拿起跨在駿馬兩側的長弓和箭矢,拉緊弓弦,一支利箭飛射而出,也是直直向着敵将的腦門飛去。
這是要替她還一箭?
敵将的反應速度很快,當即便偏頭躲過了利箭,但是那支箭還是劃破了他的臉頰,且剛好射中他身旁的另一名将領,那人瞬時慘叫一聲摔下了馬背。
這一箭劃得很深,敵将的大半邊臉都被鮮血染紅,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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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終歸是沒有傷及要害,那敵将忍着痛抹了把臉上的血,怒吼道:“蘭陵王!你竟該還敢回來?!本将定要将你碎屍萬段!”
他并未理會那位倒地不起的将領,駕着馬瘋狂追趕。
那些士兵早已被他們甩在身後,只剩下敵軍首領以及幾名将領,人數沒比芳菲這邊多到哪裏去,但武力值卻不知高到哪去了,因為芳菲這邊有三人不會武功,且她和許願手無縛雞之力,連馬都不會騎。
“殿下!”
潘安乘着風雪策馬而來,看見馬背上的芳菲左搖右晃,他遲疑了一瞬,但還是選擇去到了高長恭身側。
“來得正好!”
看見潘安到來,敵将便更加激奮了,他若是将齊國的蘭陵王及他的下屬生擒回去,那皇帝還不得大大封賞于他?
敵将再次張弓搭箭,一連數支利箭破空而來。
尉相願離宋玉兩人最近,他便顧不得芳菲,忙抽劍格擋掩護宋玉和許願,而敵将主要是奔着高長恭和芳菲去的,射向宋玉這邊的箭并沒有多少,輕而易舉就被尉相願擋下。
而芳菲那邊就沒這麽幸運了。
高長恭忙于閃躲,緊急時刻提起兵刃阻擋,而馬背上的芳菲本就動作不利索,這下更是手足無措,驚惶不已。
她側過身本欲躲開向她腰身射來的箭,但因身軀傾斜太多,再加上馬跑得太快,她終于沒能穩住身形,翻身摔了下去。
“啊——”
芳菲一聲慘叫,預料中的痛感卻并未襲來。
她只感覺到腰間有一股力量圈住了她,帶着她在空中一個翻轉,緊接着便跌入一個柔軟的懷抱裏,只是這人身上穿的戰甲稍微有點硌人,總體來說還是很溫熱的。
芳菲偏頭一看,只能看到頭頂上那人精致的下颔線,以及那駭人的鬼面。
即便看不到他的容顏,芳菲也能想到他那溫雅如春風的樣子,真的很能撫慰人心,将即将要跌落的她拉了回來。
他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勒着缰繩,有高長恭在身後作依靠,芳菲都能夠穩如泰山了。
這種感覺太踏實了。
可是她還來不及享受,因高長恭剛才躲箭的同時将芳菲拉了過來,耽誤了片刻功夫,敵将已經策馬追了上來,幾乎能與高長恭平行。
潘安與尉相願要應付另外幾名敵軍将領,高長恭只能自己對付敵将首領。
“趴下!”
高長恭一聲令下,芳菲下意識就遵從了他的指令,很配合地彎腰俯首趴了下來。
敵将拿着兵器對高長恭展開了猛烈的攻勢,高長恭則手持兵刃動作流利地阻擋,緊接着将冷銀兵刃橫掃過去,敵将趕忙格擋,再又順勢還擊。
兵器相撞在頭頂發出“砰砰”聲,芳菲的心也跟着“砰砰”跳。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高長恭還要顧着她,到時候不是她被戳成篩子就是高長恭被戳成篩子,芳菲可不想死,當然最好高長恭也不要出事。
慌亂之際,芳菲指尖無意間碰到了箭筒,心中一激靈,悄悄伸手拿起一支箭羽。
趁敵将正在與高長恭打鬥,芳菲等他靠近時抓住時機,拿起利箭反手用力插進了敵将的大腿!鮮血濺到芳菲手上的同時,哀嚎聲也随之響起,在他反擊之前,芳菲又拔出箭,使出全部力氣狠狠插向敵将的馬脖子!
戰馬痛苦地嘶鳴一聲,翹起前蹄将敵将給甩了下去。
在他摔下去的同時,高長恭又揮起兵刃給了他背部重重一擊,敵将整個人翻倒狠狠摔在雪地裏,面部表情極為抽搐,一時站不起身來。
而在此時,潘安與尉相願也将敵軍将領暫時擊退,高長恭給了他們一個眼神,幾人便一起策馬疾馳。
他們還想要追,只是沒一會就被高長恭給甩脫了。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在策馬逃跑的過程中,他們根本就沒空去辨別方向,跑到一處山谷中後就停了下來,夜色朦胧,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風雪終有所減弱,高長恭率先翻身下馬,然後就向芳菲伸出手欲拉她下來。
芳菲一愣一愣的,半天沒緩過神來,也沒理會高長恭向她伸出的手,自己蹬着馬鞍動作僵硬地跳了下來,落地時腿腳一崴險些跌倒,好在高長恭及時扶住了她。
“你沒事吧?”
耳畔響起高長恭那溫厚的聲音,芳菲才稍微恢複些神智,慌忙收回手垂放在身側,眼睛平視着前方:“我……我沒事……”
高長恭視線往下移,然後就看見了她那顫抖着的雙手。
她的手都已被凍得紅腫,且右手上還沾着血,那是方才敵将身上的血,而就是她的右手顫抖得非常厲害,芳菲挺直着脖子好像都不敢看一眼。
她是害怕血腥場面的,更何況是自己手上沾了別人的血。
下馬之後,許願也是凍得直哆嗦,宋玉見狀取下了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許願猝不及防,但她已無力抗拒,裹着宋玉的外衣就蹲了下來,減少受凍的面積。
宋玉就站在她身旁,卻還不忘注視着高長恭這邊的情況。
高長恭脫下戰甲,将自己衣袍的一角撕扯了下來,然後便拉起芳菲的右手。
芳菲的手猛地一顫,想要縮回去,但是高長恭握得很緊,芳菲未能如願。感受到他手掌心的溫熱,芳菲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看他,就見他拿着衣袍的布料細細為她擦拭手上的血跡,這溫柔的樣子,讓芳菲如同置身夢境。
“殿下……”
芳菲動容地喚了他一句,但是高長恭并沒有什麽反應,待血跡快要擦拭幹淨時,便能看見細嫩的掌心有一道道勒痕,是缰繩所致。
高長恭手上的動作并未停頓,只是眸光不知不覺冷了下來,“王妃不擅騎馬,你們為何還要讓她獨自騎一匹馬?”
她在馬上搖搖欲墜、卻堅強挺立的樣子,他都看到了。
顯然,這話是對宋玉和尉相願說的。
方才那麽多危急時刻,好在芳菲身體素質夠強硬,才沒有被馬甩飛出去,否則早已沒命站在這裏。
反觀許願,都被保護得好好的,基本沒受過什麽驚吓。
高長恭這話多少有點責問的意思,聽得芳菲都一愣一愣的,只見宋玉與尉相願對視一眼,片刻靜默之後,最終是宋玉先懷着愧疚開口:“是子淵思慮不周,還請殿下恕罪。”
尉相願也跟着開口:“殿下恕罪,屬下……”
“是這樣的——”芳菲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她的狀态基本已經恢複,剛好高長恭已經幫她将手上血漬擦拭幹淨,她便笑嘻嘻地收回了手,“我雖是未來人不講究這些,但是既然到了這,不就得入鄉随俗嘛,遵從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就沒好意思和別的男子共騎一匹馬。至于願願嘛,我自己都不會騎馬,也沒法帶着她,而馬也只有三匹,所以就讓宋大哥帶着她了。”
芳菲眨巴着眼睛笑得甚是殷切,眼神裏都寫着“是我的責任不要怪他們”。
雖然高長恭會因為她而去責問宋玉兩人,芳菲很意外,還有那麽一點小驚喜,但這确實是她自己的選擇,賴不得別人。
宋玉兩人都定定地望着高長恭,不知他會作何決斷。
“也罷。”高長恭最後還是松了口,睨了眼芳菲已經不再顫抖的手,眉宇随之稍稍舒展,“今日若不是因為你們的出現,我軍将士們恐怕難以逃脫敵軍追捕。”
聽他話中似有感念之意,芳菲便趁熱打鐵,擡手一指宋玉和許願,誇贊道:“是啊,當時還得虧宋大哥和願願配合得好!我們才能夠成功糊弄住敵将!他們的聰慧才智啊,當真令我折服!”
末了,她又看了眼尉相願,補充道:“哦當然了,還有尉護衛,若不是他牽來了馬,我們恐怕寸步難行啊!”
芳菲為他們将好話說盡,唯恐高長恭會怪罪他們。
“今日多謝你三位了,救了衆将士一命。”高長恭轉身望向他們,果然放柔了态度,語态虔誠再無一絲冷冽之意。
尉相願還想再說些什麽,芳菲直接一個眼神給他堵了回去。
言多必失啊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