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滾進他的懷裏
晚上,溫曉沐抱着半邊西瓜，坐在院子裏的涼床上拿勺子舀着吃。
傅少衍就坐在她旁邊，給她檢查暑假作業。
電風扇呼呼吹着，床角邊燃着一盤蚊香。
溫曉沐才吃了一半,肚子就撐了。
她從涼床上下去,去了趟衛生間,再回來時，繼續挨着傅少衍坐着,伸着腦袋看他拿筆在自己作業冊上做重點标記。
“少衍哥哥.........”溫曉沐在他耳邊忽然輕聲問他：“你就不能不轉學嗎？”
傅少衍手裏的筆尖一頓，停了兩秒，又繼續翻作業,沒有吭聲。
溫曉沐因為提前了半個月就知道這個消息,在奶奶的開導下，最忍不住想哭的那個階段已經熬過去了。
可是心裏還是始終覺得空空的,一想到他要離開，就有種很孤獨感覺。
這會兒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難過地擰起了眉毛。
見他不回答,語氣裏還有一些失望，拖着飽含情感的音調問：“.........難道你就不會也舍不得我嗎？”
傅少衍是男孩子，本來就不像女孩子一樣擅于表達情緒。
而且他從小就獨立習慣了,更是從來沒有像溫曉沐那樣,随時都能跟家長撒嬌哭訴。
如果溫曉沐擅于觀察，會發現，他的眼底也有一抹晦暗陰郁的神色。
可是溫曉沐難受的只顧揉自己的眼睛，又有點想哭了。
傅少衍放下筆，轉頭看向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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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眼睛紅紅的，有水光,但是她沒有哭出來。
夏天蚊子多，在她額頭上叮了個包，抓得整個腦門都是紅的。
他拿過旁邊的花露水，倒出來一點給她摸到額頭上：“我把我家的電話告訴你，以後你有不懂做的題目可以給我打電話。”
溫曉沐弓着背坐在哪裏，嘴巴撅得高高的。
傅少衍說：“我後天才走，明天你想去哪裏玩，我可以陪你。”
溫曉沐抱着膝蓋坐着，腿有點麻了。
她擡起大眼睛看他一眼，好像是對他的話不太滿意。然後小身板往旁邊一滾，躺在涼床上，背對着他。
院子裏只有不知名的蟲鳴在吵鬧，溫曉沐側躺着一動不動，小手指摳着枕頭邊邊，眼角又有點濕潤了。
夜裏開始有點涼意了，風吹在身上還有點冷沁沁的。
傅少衍本來就不太擅長語言表達，他擰好花露水的瓶蓋，把一旁的落地扇關掉，然後也在涼床上躺了下來。
他雙手枕着頭，望着漫天的繁星，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
這四年的大院生活，于他而言同樣很珍貴。
他甚至曾經在自己的作文裏面，多次生動形象地描寫着這裏的一景一物，以及溫馨和諧的煙火氣息。還有某個愛吵愛鬧的可愛小姑娘，給他原本枯燥沉悶的生活，帶來了很多的驚喜和樂趣。
只是，人生總是面臨着各種告別。
不是他想不想回去的問題，而是現在，他不得不回去。
夜晚很安靜，旁邊小姑娘細微的深呼吸聲，和隐忍的哭腔被稍微放大。
傅少衍拿起一旁的MP4，在裏面選了首節奏輕快的嘻哈歌曲。
他把聲音調到合适的大小，側身過去，給溫曉沐耳朵上也戴上了一只。
溫曉沐猝不及防地一愣，突然一翻身，正好滾進了他的懷裏。
傅少衍也沒有動，放下MP4後，繼續保持着手枕頭的姿勢望着漫天星空。
溫曉沐就挨在他旁邊，頭發蹭在他的手臂上。
她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很熟悉，很清淡的香味，像是他洗澡時用得沐浴液的味道。
她不确定，翻身趴在枕頭上，還低頭湊近在他脖子上聞了聞。
夜深人靜，曹爺爺和曹奶奶也都睡了。
溫曉沐重新在他旁邊躺下，把小細腿搭在他的大腿上擱着，兩個人離得很近。
“你放假會來看我嗎？”
黑暗中，傅少衍小聲說：“會。”
溫曉沐問：“你會想我，給我打電話嗎？”
“會。”他說話的時候，胸腔輕輕震蕩着。
溫曉沐又問：“你為什麽會想我？”
“..........”傅少衍不回答了。
也許是他不知道怎麽回答，也許是他表達不出來。
他慢慢閉上眼睛，耳機裏一個男歌手和一個女歌手正深情互動，音樂氛圍浪漫。
溫曉沐見他又不說話了，仰頭看他一眼。
她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他微閉着雙眼時神情，還有他的喉結，他的喉結無聲地吞咽了一下。
溫曉沐伸手過去握住他脖子上的玉墜，手腕順勢就搭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溫熱的，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呼吸時的一起一伏。
她手裏捏着玉墜，也和他一樣閉上眼睛，聽着耳機裏單曲循環的音樂，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傅少衍卻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上午他和外公在家裏收拾打包東西，走物流寄了回去。
溫曉沐就坐在他房間裏，看着他忙進忙出，也不幫忙，也不說話。
下午他想帶她出去玩，溫曉沐搖頭，然後拉着他來到自己家，走進了她的卧室裏面。
傅少衍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她跑去自己的衣櫃旁邊，從衣櫃裏抱出一個餅幹盒子。
她把裏面所有錢都拿了出來，背起自己的斜挎小包包跟他說：“走，我去請你吃上次你請我吃過的那個牛排和意大利面！”
傅少衍剛被她拉着從曹家院子門口出去，就瞧見停在自己家門口那輛熟悉的轎車。
外公跟他說，他媽媽請來接他們的司機明天有別的重要事情，所以今天下午就提前過來接他們了。
傅少衍看一眼身旁的溫曉沐，她用力地捏着他的手，眼淚已經嘩嘩往下掉了。
**
趁着收拾衣服的間隙，傅少衍給曹羽家裏打了個電話。
大熱天的，幸好曹羽正巧在家裏避暑，接了電話就趕了過來。
溫曉沐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上通紅，渾身跟淋過水一樣的，全都被汗濕了。
徐爺爺拿扇子給她扇着風，和聲說：“以後過年徐爺爺就帶哥哥回來玩，曉沐平時要是想哥哥，就給哥哥打電話好不好？”
溫曉沐這會兒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是張着嘴巴，望着傅少衍。
傅少衍不敢看她的樣子，轉身進了卧室裏面。
他把自己換洗的幾件衣服裝進了行李箱中，還有十二歲生日那年，溫曉沐送給他的毛絨小阿布。
小阿布經過多次的清洗，已經有些舊了，但他還是小心的放置，蓋在衣服中間，怕路上颠簸擠壞了。
曹羽本來還想進去和傅少衍說幾句告別的話，徐爺爺趕緊跟他使眼色，讓他快點把曉沐帶走。
又往傅少衍卧室的方向指了指，意思是那小子也是有點別扭，只怕這會兒不想跟人講話。
溫曉沐坐在沙發上不肯走，曹羽只好哄她說：“我們趁現在還早，趕緊去超市給你少衍哥哥去買一些路上吃的零食。”
聽了這話，溫曉沐立刻就從沙發上跳了下去，拉上曹羽就往外跑。
離大院最近的一家超市十分鐘就到了，曹羽提着一個籃子，溫曉沐在貨架中間蹿來蹿去。
她也不知道傅少衍喜歡吃什麽，平時他幾乎不吃零食。
反正她看見什麽就拿什麽，很快就裝滿了籃子，曹羽要替她結賬她還不肯。
這是她買給少衍哥哥的，不需要別人花錢！
**
正值盛夏，酷暑難當。
下午三點多鐘，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
曹羽背着溫曉沐一路跑去醫院，奶奶跟在一旁幫兩個孩子打着傘，急得直喘。
小姑娘閉着眼睛躺在表哥的肩上，臉色慘白，半路上還吐了兩次，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到了醫院，醫生問是什麽情況。
下午一直是曹羽陪着溫曉沐在，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帶她去超市中了暑，還是因為回來發現傅少衍已經離開了，心裏受了刺激，站在徐家鐵門外哭了會兒，突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一直到晚上六點鐘太陽快要落山了，曹羽才背着溫曉沐從醫院裏離開。
醫生給她開了藥，又及時用物理辦法降了溫，暑氣倒是解了，可身體的那股勁兒怕是一時半會兒很難緩過來，很虛弱。
出門的時候曹羽和奶奶沒敢告訴爺爺溫曉沐暈過去的事情，這會兒回來了才跟老頭子說實話。
冰箱裏正好還有綠豆湯，曹爺爺坐在輪椅裏，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她喝。
晚上她不想吃飯，是奶奶跟她說她不聽話的話，爺爺可能會跟着着急。
她不想爺爺擔心，這才肯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喝了點東西。
睡覺前，她又忍不住走到窗戶邊，往傅少衍卧室那個方向看。
平常這個時候，他的房間都是燈火通明，偶爾還會傳來他練鋼琴和拉小提琴的聲音。
可是現在，窗戶緊閉，一片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明明昨天晚上他還陪她一塊在院子裏的涼床上睡覺，今天上午還牽了他的手，可是這會卻跟他相隔了幾百公裏。
她還記得過年那時候，爺爺說新的一年一切都會變好的。
可是，她覺得2006年對于她來說，真的很倒黴，發生了很多讓她不愉快的事情。
一直到暑假結束，她好像都沒能從傅少衍離開的難過中緩過氣來。
就連開學前溫智輝又跑來看她，她都不知道該往哪裏躲了，索性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将門反鎖起來，不出門。
溫智輝這次來瞧見曹老爺身體突然這麽脆弱了，也提出了要在外地給他找個更高端的醫院給他瞧瞧。
只是，這病不管在哪裏瞧都是一個樣，沒那個折騰的必要了。
其實曹老爺子看到溫智輝這回給他帶來的文件和相關手續，覺得比吃什麽藥都有效。
溫智輝跟他解釋：“我暫時只能給曉沐這麽多，省城這套房子本來就是當年準備送給她媽媽的，等曉沐十八歲的時候就順理成章到了她的名下。主要是手裏真沒有多少活錢，不過卡裏的這些也應該能保證她以後念完書，哪怕是留學都是夠的。至于其它的家産，她是我的親女兒，将來我也絕對不會厚此薄彼虧待她。”
離開曹家的時候，溫智輝走到溫曉沐的卧室門外，溫聲道：“曉沐啊，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想要什麽就直接告訴爸爸，爸爸下回就給你帶來！”
溫曉沐還是不肯理他。
但溫智輝覺得，這次他來，小丫頭已經沒和之前幾次見到他就逃跑，應該算是一種進展了。
那天溫智輝離開以後，晚上曹爺爺和曹奶奶在院子裏乘涼的時候，聊起曉沐和他爸爸現在的狀況。
曹爺爺說：“本來我是想，等我走了以後，要是你一個人應付不了曹羽的媽，就把曉沐送他爸爸那邊去，免得你們倆都受氣。可是我們曉沐和她媽媽一樣，實在是太重感情了，我實在是不放心.......”
曹奶奶問：“不放心什麽？”
曹爺爺說：“你看這次少衍離開，她就難過了這麽久。要是哪天我走了，也不知道小丫頭會怎麽樣？”
“不要胡說了。”曹奶奶安慰道：“醫生都說很多人也能活個五到十年。”
曹爺爺不想老太太傷心，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況，只怕是三年都難支撐，更別奢望五年十年。但求還能拖個一年半載，讓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就很不錯了。
“我看，還是盡早做打算送曉沐去他爸爸那邊才行。”曹爺爺望着黑夜，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絕對不能讓曉沐以後親眼看着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