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色漸晚。久安拿着本小冊子坐在餘魂寝房門口。

早上蓮子羹的沮喪此刻已被她抛諸腦後。她覺得,七百年前和七百年後,她在天界受了兩次幾乎快要了她小命的重傷,如今卻還能繼續生龍活虎地蹦跶,想來她的皮還是足夠厚的。

久安一邊十分歡樂地翻着小冊子一邊等着餘魂。

自從她厚着臉皮賴在這裏後,發現餘魂每五天便會出門一次,清早出門,傍晚才回,不知是去做啥,回來時似乎總有些疲憊。

她多次試圖跟着他,他也不趕她,仍是那副無視的态度,只是她卻總是跟着跟着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和她一樣喜歡纏着他的華瑤自然也是試過的,結果也同樣是不知不覺就被甩了。最後她們只能都放棄了。

今天便是餘魂出門的日子,華瑤早上打翻了久安的蓮子羹後又纏着餘魂說了會兒話,然後便在餘魂走後自己也出門玩兒去了,此刻也沒有回來。對一直生活在天界的她來說,妖界還算得上是一個十分新奇的地方。

少了沒事就愛幫她收拾包袱轟她走的華瑤,久安難得清靜地等着餘魂。說起來,華瑤收拾包袱的速度可謂是日益見漲,哪天她不當帝姬了,這門手藝估計也能讓她活得很好。

啧啧,這可都是她的功德啊!久安搖頭晃腦地感慨。

餘魂回來時,正看到坐在他房門口的久安搖頭晃腦一臉傻樣,眉頭不自覺地就蹙了蹙。

久安看到他後卻立馬笑彎了眼,歡快地迎上前:“小黑,你終于回來啦,我等了你好久,來來來,聽我給你講個笑話啊……”

餘魂既不看她也不理她,徑直推門而入,反手欲關上門時,卻被久安死死撐住:“等等,等等,真的很好笑,保證你聽完就開心了。”

久安說着便硬是從門縫擠了進來。

餘魂松了手,也不趕她。進了房後拿了酒杯,提了桌上新的酒壺,便往外走。每回他出了門的那天晚上,都會去涼亭喝酒。

久安趕緊屁颠屁颠地跟上:“我要開講了啊,你放心,兩文錢一個,很便宜的,你也不用急着付錢,先記在賬上就成。”久安邊說着邊揚了揚手裏的小冊子,冊子封皮上似乎寫着《小白兔是世界上笑話最多的物種》。

“有一天,狐貍在小路上轉悠,突然看到小白兔在路中央,耳朵和身體完全趴在地上,好像在聽什麽。于是狐貍停下來很好奇地問:‘小白兔,請問一下你在聽什麽?’小白兔說:‘半個時辰前這裏有一輛馬車經過。’狐貍很驚奇地說:‘哇靠,這麽神!你是怎麽知道的?’小白兔默了默,然後突然一聲怒吼:‘他娘親的!我的脖子和腿就是這麽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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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說完便忍不住自己樂起來:“哈哈哈哈……小黑,你看,是不是很好笑啊?哈哈哈……”

餘魂毫無反應地繼續無視她,不緊不慢地緩步朝前,仿佛是自己獨自在悠閑散步。

久安眼神黯了黯,傻笑裏摻了絲尴尬:“呵,呵呵,不好笑啊,那我重新給你講個,剛剛那個就打個五折好了,算你一文錢就行,你得記着啊。”

久安跟上餘魂又講了起來:“第一天,小白兔去河邊釣魚,什麽也沒釣到,回家了。第二天,小白兔又去河邊釣魚,還是什麽也沒釣到,回家了。第三天,小白兔剛到河邊,一條大魚從河裏跳出來,沖着小白兔大叫:‘你他娘的要是再敢用胡蘿蔔當魚餌,我就咬死你!’哈哈哈……小黑,你說這小白兔怎麽這麽二呢?幸虧我不是真的兔子啊,哈哈哈哈……”

久安笑得歡樂,餘魂卻仍是沒有反應。

久安笑聲漸歇,摸了摸頭:“還是不好笑啊,那我再給你講個啊。有一天,小白兔去買白菜……”

久安講了一路,餘魂卻始終面無表情,到了涼亭便自顧自坐下斟起了酒。

久安終于停了下來,臉上浮現難掩的難過之色。難過于餘魂仍是怎樣都不願再搭理她,可更難過的是,從她睜眼以來,就再也沒見到餘魂笑過。

愛笑的小黑又變回了天界那個時常不快樂的二哥哥。

久安沉默地跟着坐了下來,望着夕陽一點點地完全隐于遠山後。半晌的靜默之後終于忍不住開口:“小黑……你為什麽不愛笑了呢?你笑起來那麽好看。”

餘魂一滞,神色終于動了動,卻是在嘴角挂上了一抺自嘲。

他本就不愛笑。

當初被打下堕仙臺,他雖存得性命,卻仙元盡毀,淪為最低等的靈狐,連尋找她的能力都沒有。

他不知她落于何處,甚至不知她是否還活着,只能拼命從頭開始修煉,變得強大才有可能找到她。

她說他笑起來很好看,所以他才變為她喜歡的樣子,可笑地想着或許這樣她就會更願意被自己找到。

他的确找到了,可結果又如何呢?手起刀落而已,他的笑容比不過他的心頭血。

餘魂覺得心口又疼起來,那把匕首從插入的那刻起便拔不出來了。

他明明已經不欠她,可卻偏偏在聽聞她的愚蠢行動後,仍是拖着未愈的身體上了天界,見了本欲永不再見的天帝,将她帶了回來,還因此帶回了另一個麻煩。

餘魂心中突然湧出一股無名的怒火,目光終于肯落到了久安身上,卻是帶着濃濃惡意,冰冷地開口:“我為什麽要對你笑?好讓你能一邊說着我笑得好看,一邊将匕首插入我心口嗎?”

久安的臉霎時白了幾分,眼中湧起深重的痛意。

餘魂瞳仁忍不住縮了縮,而後卻又因此湧起更深的怒意,隐隐跳着怒火的眸子瞪着久安片刻,突然猛地一拂袖,轉身便走。

久安卻條件反射般地迅速拽住了他的衣袖。

“放手!”餘魂語氣帶怒。

久安卻攥得更緊,咬緊下唇看着他,眼中淚光閃閃,不說話卻一個勁搖頭。

餘魂眉頭皺得更緊,一使力欲震斷衣袖。

覺察到他的意圖,久安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開口,聲音微啞:“小黑,對不起,我知道我做了無法原諒的事情,你讨厭我也沒關系,恨我也沒關系,可是不要不理我,不要和我兩清,好不好,好不好?”

久安抱着餘魂的胳膊,仰起小臉看着他,淚眼中滿是惶然和祈求。

餘魂眼神微動,瞳中怒火漸消,卻有難掩的疲憊一閃而過,然後重新恢複平靜與深邃,沉不見底。

“我不讨厭你,也不恨你,只是不想再和你有關系而已。”餘魂再次開口,聲音平靜無波,難辨情緒,卻能讓人感受到語氣裏的堅定。

久安身子一僵,懸着的淚珠終于忍不住滾落。

餘魂閉了閉眼,別過頭去,靜默片刻後才重新轉過頭,輕輕開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要纏着我,為什麽害怕我不理你?”

久安看着餘魂,淚眼中閃過迷茫。為什麽?因為他是哥哥,因為他是小黑,她不想失去他,這難道不夠嗎?久安不明白地扇了扇長睫,更多的淚珠滾落。

她的迷茫卻讓餘魂溢出一聲輕嘆,突然覺得很累。

餘魂看着久安,眼中只餘一片冰涼。久安抱着他胳膊的手微顫,覺得那片冰涼仿佛随空氣緩緩漫延到了自己眼中,然後凍進她的心裏。

“因為你需要一個能陪你玩任你胡鬧的二哥哥,需要一個能幫你解決麻煩供你差遣的小黑。”餘魂的聲音比那眼神更涼,還帶着一絲無力與些微怆然,擡起另一只手,輕柔卻堅定地,緩緩推開久安抱着他胳膊的手,“可是,我不會再陪你玩任你胡鬧,也不會再幫你解決麻煩随你差遣,如此,你還需要纏着我嗎?”

久安微愣,手中一空,餘魂已掙開她決然地轉身。

“其實,只需要做到這樣,那麽二哥哥變成三哥哥、四哥哥也沒有關系,小黑變成小黃、小白也沒有關系,不是嗎?”

餘魂背對着她說出最後一句話,然後大步離去,背影挺直卻透着無限蒼涼。

久安在原地愣了片刻,覺得餘魂的話有些難以理解,可是卻又很快便急急追了上去,因為她覺得,若是讓他走了,她就真的失去他了。

“不……不是的!”久安喘着氣攔住了餘魂,擡起仍泛着淚光的眼認真看着他,“我不懂你為何要說什麽三哥哥、四哥哥,小白和小黃。我只知道,我不想兩清的是你,是二哥哥和小黑。你不陪我玩任我胡鬧也沒關系,不幫我解決麻煩随我差遣也不重要,我只想要你願意看我願意理我,只想要你願意重新笑起來。”

餘魂定定看着她,平靜的眼中終于泛起一絲微瀾,不見底的深黑中透出一絲光亮。

“我已經失去了師父,不想再失去你。”久安這樣接了一句。

那絲光亮瞬間沉了下去,微瀾變成卷着洶湧怒氣的狂瀾。

“所以如果沒有失去師父,我在不在就無所謂了;所以如果再選一次,你還是會用我的命換你師父的,對嗎?”

餘魂的語氣比之前更加平靜。久安卻從他眼裏的無盡黝黑中看到奔湧翻騰、仿佛随時都将潰堤而出的怒氣。

不是的,她從沒想過用他的命來換師父的。久安在心中拼命喊着,可是卻沒有辦法回答他。

因為她知道,再來一次,或許,她仍會選擇接過那把匕首。

在久安的沉默中,餘魂突然笑了。可那一刻,久安卻無比想收回她之前的希望,因為她又忘了,不是開心的時候才可以笑的。

餘魂就那樣笑着轉身,以她再也趕不上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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