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媽您別着急慢點說。”顧戎頓時難免焦急,起身走去廚房, 安撫道:“我在聽。”
“戎戎, 你快回來吧, 你再不回來你媽就要被人家欺負死了,沒有天理啊!”顧母在對面撕心裂肺的哭鬧着:”沒有公道啊。”
“到底怎麽回事?”顧戎追問道。
“房東要把我趕出去, 交了錢的房子他說趕我就要趕我。”顧母哭得十分凄慘, 抽噎着拍大腿道。
“房東在麽?我跟她說。”顧戎了解他母親的性格, 沒有人在的時候她母親不會僅為打個電話, 滾地吵鬧,顧戎雙眸放空望着小區遠處的一個藍色垃圾桶道。
“在。”顧母擦了擦鼻子, 一骨碌站起來把手機遞給身邊人語氣中帶了幾分得意,很有底氣道:“我兒子找你, 你看他不來打你。”
對面沙沙響了兩聲, 換了一個中年女聲:“小顧?”
“秦阿姨,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顧戎迅速收回放空目光, 禮貌道。
“小顧啊,押金我都退給她了,你快讓你媽走吧。”一聽到他的聲音,秦阿姨比顧母還委屈,眼圈都紅了。
“這她跟我說想解約, 把剩下兩個月的租金和押金還給她, 其實她還住在裏面呢,我都沒上門查看房子情況就把錢給她了。”秦阿姨無奈道:“還不是看着你的面子?”
當初租房是顧戎來的,衣着整潔很有禮貌的一個男生, 說是給他母親租一套房子,她琢磨着孩子這個歲數應該還沒出社會,那這些待人接物的禮儀就應該是父母言傳身教了,她估計顧戎母親性格和他差不多,才放心的把房子租給顧戎。
價格不是問題,想找個省心的租戶。
“她把房子退了?”顧戎頭倏忽間泛起一陣銳利的疼痛,似被烙紅的鋼針貫穿插入。
“是啊。”秦阿姨都快哭出來了:“我找好了新的租戶,上門收房子,結果她不僅不搬還咬我。”
”嗚…你媽她沒什麽病吧。”秦阿姨邊哭邊小聲問道。
“你個臭婊/子你罵誰呢?跟我兒子胡扯什麽呢!”秦阿姨聲音之外遠遠傳來顧母氣急敗壞的背景音,上來就要撕扯她,秦阿姨驚呼一聲手裏緊握着手機,靈活跳上樓梯,跑到樓
上與這層中間的平臺迅速道:“小顧不是阿姨不幫你,你快讓你媽搬走吧。”
“航航,別打別打,拉開就行別讓她咬你。“秦阿姨似将手機拿遠了些,又朝下面喊道。
顧戎頭已經痛得麻木了,他之前看到的那個垃圾桶旁被風攜卷着刮來一個純色垃圾袋,被一個方向的風按在垃圾桶上,在冽冽呼嘯風中無力的掙紮。
顧戎雙眸又繼續放空的盯着那個垃圾袋,看他百般掙紮還是惹得一身污水,風停歇止戈,那個垃圾袋卻也已經破爛不堪,皺巴的躺在烏糟泥水中。
“秦阿姨,我母親現在搬出去也沒有地方住,這樣吧,我趕今晚的飛機回去,最快今晚最遲明早,我一定将這個事情解決了。”
“您再寬限她一夜,錢的事…”顧戎話還未說完,秦阿姨就打斷他,一向平和的聲音裏滿是憤怒:“這不是錢的事!”
“好我知道了真的很抱歉。”顧戎連連道歉:“我盡快回去處理。”
秦阿姨撒了火又可憐起顧戎來,長嘆一聲無奈道:“好吧,那我們先回去,不過你要盡快回來勸你媽搬出去啊,我這邊已經跟新租戶簽了合同了。”
“好,我現在就回去,謝謝您。”顧戎語氣中充滿了誠懇感激再次道謝。
秦阿姨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直接挂了電話。
顧戎又聽到秦阿姨挂電話前的嘆息聲…這是他這兩天聽得最多的聲音。
工作逐漸順利上手,他家裏卻還是一圈亂麻,不能兼顧,也是他的無能。
客廳裏的人沒聽到電話裏的聲音,只聽到顧戎謙卑着聲音,不停向對面轉着圈道歉,結束通訊,他也沒有走回來,還挺拔着背脊,連姿勢都沒有換過的站在那裏隔着廚房油濘的污漬望向窗外。
幾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容丹放心不下他,第一個走過去,單手撫在他背後,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他沒有詢問緣由,因為那并不重要,他關心的只有顧戎。
顧戎側首望着容丹浮動着滿是關心緊張雙眸,堅冰被點滴溫暖融化,輕聲搖頭道:“沒事。”
“我今晚得回一趟老家。”顧戎把他放在自己後背上的手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想用手機訂票卻覺得眼前有
一陣模糊。
顧戎微側過首向客廳道:“有煙麽?”
“你會抽麽?”微光是幾人裏唯一一個抽煙的,知道顧戎問得肯定是他,卻還是遲疑了幾秒才走過來,他從沒見過顧戎抽煙。
“會一點。”微光将香煙拿着底下白色紙張包着煙絲的部分遞給他,顧戎抽過上面的過濾海綿部分叼着。
“噠”的一聲輕響,微光打起火來,顧戎湊過去點燃。
微光有煙瘾但也舍不得抽好煙,劣質香煙伴随着尼古丁的氣息緩緩滲入,這煙極烈,不習慣的人難免會嗆得咳嗽,顧戎卻沒有嫌棄,深吸了兩口,尼古丁有效鎮定舒緩了他一直緊繃的神經。
攏着蒙蒙煙霭,容丹在旁邊望着他硬朗俊逸,輪廓立體的側顏,一剎那間意識到顧戎的家庭,恐怕與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差異,容丹心頭微酸,他不在乎顧戎家庭如何,他只希望顧戎能多笑一些便很好了,他不該也不應如此頹唐。
顧戎只抽了兩口,緩過來便轉身将煙熄在薄薄浸着一層水的廚房水池裏,又把窗戶打開,讓煙霧散去,低聲對容丹道:“我不該在你面前抽煙,嗆到了麽?”
他為家裏的事煩悶,思緒遲緩了一些沒留意到容丹。
“沒事的,我家裏人也抽煙。”容丹搖頭,頓了頓道:“你要回老家麽?你老家是哪裏的?”
“雲城。”顧戎又想起訂票的事,他單手仍握着容丹的手,用另一只手剛打開訂票軟件就又有電話打了進來。
顧戎看着手機聯系人顯示,非常想把煙撿回來…
“媽。”顧戎還是接起通訊。
“戎戎,他們走了還是你有本事。”顧母興奮不已,又話頭一轉罵道:“這女人真不是好東西,還有她那個孩子兇得很,真是欺負人。”
“錢是怎麽回事?”顧戎自動過濾那些無意義的話,單刀直入問道。
“什麽怎麽回事呀,你這孩子奇奇怪怪的。”顧母像是被捏住了嗓子啞口一瞬,随即反應過來絲毫不懼的跳着腳提高聲音道。
“您一直在跟小舅他們打麻将,我都知道了。”
“我現在只想知道,前些日子剛給您打了六千,錢去哪了!您退租之後,錢又去哪了!“顧戎冷聲問道。
”錢錢…你就知
道錢,我就不該養你,你跟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爹一樣。”顧母破口大罵道:“你媽花點錢還要經過你允許麽?”
這套似曾相識的話顧戎已經聽得多了,但還是被氣得頭暈眼花,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也不記得避開衆人,算賬道:“金飾也都輸進去了吧?還有您找我要的六千塊錢和從房東那裏退回來的房租、押金。”
“您現在還有多少?”
顧母沉默片刻扭捏道:“還有…兩百多。”
“最近我手氣很好嘛,都贏回來不少了,你小舅媽就勸我先把房子退租,先和他們打麻将,等贏了錢再把錢還給房東…打個時間差。”顧母嘆氣,明顯是為自己的手氣郁悶。
“您就沒想過輸了怎麽辦麽?”顧戎不可置信道。
“哎呀,你小舅不會不管我的,都是一家人。”顧母理直氣壯道。
顧戎張了張口,很想說那他現在在哪?但他知道顧母聽不進去,還是閉上了嘴,恹道:“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想繼續訂票,身邊的容丹搖搖他的手道:“回雲城是吧?今晚七點最後一班我訂票了,兩張。”
……
如果可以,他絕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把容丹帶回雲城,倒不是怕容丹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而是怕混亂局面自己應付不過來,傷到容丹。
“你要不還是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顧戎沉郁着聲音道,晚間國內航班人群熙攘,吵鬧着坐在相應登機口前的金屬座椅上。
容丹用地上的充電器接口,插上自己帶的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給張姨編輯了一條消息告訴她今晚自己不回家了。
張姨還沒回複,容丹聞言搖頭道:“沒事,我陪你一起回去。”顧戎這個狀态,他實在不放心放顧戎一個人走。
顧戎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不用回去都知道,家裏肯定是一團糟。”
“什麽狀況我都陪你一起,好麽?”容丹握着他的手,他們坐在登機口外最後一排座椅,四周無人,容丹迅速在他側顏上落下溫柔一吻道。
“好。”仿佛輕鴻拂過花蕊,這吻也輕柔飄蕩落在他心頭,顧戎又生出了些許勇氣,打起精神應道。
容丹考慮到顧戎心情,只訂了兩張經濟艙,他不太适應這
樣的環境,坐在座位上微蜷縮着,為什麽沒有電動座椅…
短程航班提供的東西不多,只有常規的晚餐和飲料,看着油膩的食物容丹就有些吃不下去,懶散的用配着吃水果的叉子戳戳,顧戎把自己那份水果也給了他,溫和道:“吃不下就吃點水果吧,一會就到了。”
又把外套脫下來給他,讓他蓋在腿上。
晚上十點,飛機穿過暮色,在雲城平緩降落,因為事出緊急,兩人都沒帶行李,顧戎只多帶了那條容丹從他衣櫃裏拿出來的圍巾,揣在口袋裏。
因為城市工業化,綠植少再加上地理環境,雲城一年到頭都有沙塵暴。
雲城是一個中型城市,基建做得也很是出色,道路寬闊平坦四通八達,與他們同航班的人大多有人接機,出了機場就似一滴墨水融入到了夜色中,容丹出門就迎面吃了一口風沙,咳嗽個不停,躲在顧戎身後眼睛都睜不開。
顧戎從口袋裏拿出圍巾,将容丹圍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一條小縫:“好點了麽?”
這條圍巾倒是派上了用途,容丹沒想到圍巾是給自己準備的,感覺呼吸順暢了些,在晚風中不由得揚聲問道:“我們現在怎麽辦?”
“先去房東家。”顧戎将手機劃開解除飛行模式,看了消息,擡手招了輛出租車。
上車後,耳邊風沙簌簌響聲逐漸淡去,容丹松了一口氣輕輕摘下圍巾露出口鼻問道:“這麽晚了…他們也休息了吧。”
顧戎搖頭,微停頓了一下才道:“房東剛從醫院回來…她被我媽咬了,放心不下去了醫院。”
“啊?”容丹回不過神來,悻悻道:“阿姨…性情中人啊。”
前面司機噗哧笑出聲來。
顧戎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揉了揉容丹毛茸茸的頭發道:“早點解決,找到酒店還能讓你睡一覺。”他不想把這件事折騰到明早,讓容丹一夜無暇休息。
從機場出來,二十分鐘車程就是顧戎給顧母租的房子,房東家房子多用于出租,一家人都住在市中心,快一個小時才到。
車自顧母租住的小區外經過,顧戎都沒有出聲,他現在只想解決問題。
房東家是一梯兩戶,市中心小區,兩人按了樓下對講乘電梯上樓
。
顧戎踏出電梯,按了門鈴。
“來了來了。”裏面有人應道。
房東日常穿着,眼圈還紅腫着,右手小臂上纏了紗布:“快進來吧。”
“阿姨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打擾您。”顧戎還未進門已經垂首道。
容丹視線輕巧掃過,這是個裝修得很溫馨,非常有生活氣息的家庭。
“哎,你這孩子也不容易。”坐在客廳沙發上,房東又給他們沏了茶,自己坐在沙發主位上道。
房東家是一家三口住着,除了房東女主人外,父子倆都陰沉着臉,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顧戎還沒說話,那個十七八歲的男生就皺着眉頭問道:“喂,你媽到底有沒有病啊。”
“航航!”夫妻兩人一齊出聲訓斥道,男主人更是直接趕人道:“回自己房間去,沒規矩。”
男生騰得站起來,把椅子甩開一米多遠,怒氣沖沖踏着粗重步伐像噴火龍似的回去了。
“砰!”門被用力甩上,發出劇烈響聲。
“啊…”容丹被關門聲吓得一激靈,手裏的茶灑出來些許,燙得他不禁發出一聲驚呼,連忙将茶杯放在茶幾上,又想去把地上的水擦幹淨。
“沒燙着吧?”
“手沒事吧。”
顧戎比秦阿姨稍快半拍。
“沒事的,一會我來收拾。”看他想要收拾地面,秦阿姨忙道。
從顧戎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容丹的手,看他只是指尖微紅,沒有燙傷,顧戎放下心來低聲道:“我還沒有去見我母親,但我個人比較相信您這邊的說法。”
”我幾個小時前還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給她找房子,您這邊找到租戶要收房,一時半會她搬出去就得住到大街上…”
“那你的意思是?”秦阿姨皺眉問道。
“是這樣,他母親做的事情我們真的很抱歉,現在過來是想跟商量一下…也許可以把房子繼續租給他母親,您找到下一個租戶的違約金我們來承擔。”
“還有您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我們都願意承擔。”容丹接過話頭誠懇道。
“你是?”秦阿姨将視線轉到他身上,微微側首有些疑惑。
“他…”顧戎還未說完,容丹已經打斷道:“我是他朋友,接到消息後我們就從魔都趕最近一班的飛機回來了
。”
“阿姨、叔叔,他母親這樣傷到了您,我們真的很抱歉。”容丹還是說不出來“咬人”這兩個字,含糊帶過,在沙發上微微躬身道歉。
他了解顧戎的性格,別人問起,顧戎不會去隐瞞兩人間的關系,平時這當然讓他覺得很甜蜜,但這種時候自己不願意節外生枝。
秦阿姨接受了這個回複,他們夫妻倆都不是蠻橫的人,看兩個小輩這樣卑躬屈膝謹慎的一遍遍道歉,心早就軟了,秦阿姨不再開口,但她丈夫還是猶豫着皺眉道:“但你母親這個脾氣。”
“以後房租我直接打給您,您不用上門找她拿房租了。”
幾人達成共識,房東丈夫話轉了轉,還是詢問道:“小顧啊,你母親的身體…”
“她沒有任何疾病,您放心。”顧戎無奈道。
房東夫妻比他還尴尬,說了兩句便遮掩過去。
秦阿姨去屋裏拿了自己去醫院檢查的單子出來,放在茶幾上推給顧戎道:“精神損失費就不用了,把檢查的錢給阿姨就行了,還有退給她的房租兩個月半七千五,押金三千,再加上退人家簽訂合同的房客四千違約金。”
這就是一萬四千五,容丹在旁邊拿過醫院檢查單,翻着看了看,都是一些經血液傳播的傳染病篩查,還有一針破傷風人免疫球蛋白,容丹眼角一跳,看來這咬得還挺深,翻到最後一頁将視線落在最後總計數字上,七百三。
一萬五千二,顧戎接過賬單,比賽獎金還剩一萬三,又各擔了三千律師費,正好有個缺口,顧戎無可奈何想說讓他去打個電話。
只能跟隊友借一些,以後再還。
他從不跟人開口借錢,這是唯一一次。
“阿姨我們沒帶那麽多現金,手機或者銀行轉賬可以麽?”容丹出聲道。
“可以,工商銀行吧。”秦阿姨從放在飯廳椅子上的包裏拿了張銀行卡出來。
“不用,我那裏還有錢。”顧戎抓住容丹手腕道,容丹手腕微微一扭,掙脫出來輸入賬號與金額輕聲道:“行啦,你還要去找安娜他們麽?我來吧。”
容丹微微思索,把輸入的金額删了,又多填了九千,備注下個季度。
顧戎強調道:“秦阿姨,您不要再給她退租,有事都跟我
聯系。”
“好。”秦阿姨看顧戎憔悴疲倦的面色,眼底滿是心疼。
這才比他們家孩子大幾歲啊,已經知道了生活的不易。
兩人處理完這件事,已是午夜,行走在沉靜夜色中,顧戎沉默許久,他母親的事成功處理了大半,他應該高興的,但他已是怠倦不堪,毫無歡喜。
容丹安靜的擁住他,仰首道:“你想現在去見你母親還是明天再說?”
“我們先去找個酒店住下來吧。”他小舅不處理,見他母親也沒有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顧戎: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