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野佛(2)

“遙遙沒事,謝——”

寧知遙回過神來,一邊道謝,一邊擡頭,可在看清那人的容貌之時,到嘴邊的話突然停住了。

從小姑娘澄澈的瞳孔倒映中看見自己醜陋的容貌,對方似乎比寧知遙更加害怕。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姑娘還未反應過來,對方揮動的衣袖從她面上擦過,轉而逃向山林之中,看着方向似乎是朝着廢舊的破廟方向而去。

那人逃走以前,她還隐隐還聽到了一絲哭腔。

還沒來得及追上前,對方就已經沒有人影了。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殘留的妖氣還充斥在周身,她記得村長伯伯說羅老太家的兒子會變成廢棄寺廟裏的野佛,而且相貌醜陋。

應該就是他了吧?

寧知遙認真思考了會兒。

雖然那個妖怪好像确實長得不太好看,看起來就像印象中一口會吃一個小孩子的那種壞蛋妖怪。可是剛才他好像沒有吃掉遙遙,還救了她一次……

所以野佛一定不是壞妖怪!

想到這裏,小姑娘自顧自站在原地傻笑,這樣的話任務很快就能完成啦!只要拿到妖怪的名字,村長伯伯他們也不用再那麽害怕了!

直到昏鴉在林中翻飛尖叫,這才喚回了寧知遙的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天。

小姑娘:QAQ!

糟了,天馬上就要黑了耶!

甩了甩亂糟糟的腦袋,小姑娘加快腳步朝着廢棄破廟的方向走去。

本以為叽叽同樣也是去尋妖怪,怎麽說二人也會在中途遇見或是叽叽比她率先見到妖怪才對,可這附近根本沒有其他動響。

雖然确定了廢棄寺廟的方向,但鑒于許多林木遮蔽視線,再加上山路崎岖,小姑娘很快迷了路。

天已經黑了。

就在寧知遙捏着手中的符,思量着到底該去繼續找叽叽和妖怪還是直接回村子裏時,一旁的叢林裏傳出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你是要回村子裏嗎?”

那人說話的聲音很小,帶着膽怯與拘謹。小姑娘一下子就聽出了是方才救她的那個妖怪。

小姑娘愣了一會,現在太晚了,叽叽會不會先回去了?

可是叽叽那麽厲害,應該比她先找到妖怪才是,可如今這妖怪卻在她附近。

猶豫片刻,寧知遙試探地問道:“你就是村長伯伯說的野佛妖怪嗎?”

對方躲在林中,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似乎很不情願。

“那你有沒有見過叽叽呀?就是和我一起到羅阿婆家裏去的,他長得很高——”

當寧知遙提起葉即景後,那妖怪似乎很害怕,一直不敢說話。

直到小姑娘開口再問他時,對方才甕聲甕氣地回答:“我、我就在家中見過他一次,逃出來就沒見過了……”

小姑娘一臉懊惱,怎麽會這樣,叽叽分明就說是去找妖怪了。

那道聲音再次弱弱地響起:“入夜以後,附近會有許多小妖游蕩,你、你還是快點回村子吧。”

小姑娘苦兮兮地皺着眉頭:“可是我忘記怎麽回去了。”

“從右邊這條小道走過去,拐一個彎一直走就到了,很快的。”

這回,寧知遙難得沒有傻了吧唧啥也不問就按着走,而是環顧四周,想要尋到妖怪究竟躲在何處。

“可是遙遙為什麽要相信你呀?萬一你是壞妖怪,想把遙遙騙走吃掉怎麽辦?”

躲在黑暗中的妖怪似乎急了,他的語氣帶着幾分迫切,就好像得不到大人信任的小孩子:“我真的沒有騙你,真的是這麽走的,我、我不吃人的。”

生怕小姑娘不相信他,他傻乎乎地又補充一句:“我只吃野果子,不吃人,是真的!”

瞧見寧知遙不吭聲,野佛更加着急了。這次他一開口就帶着明顯的鼻音和哭腔:“我真的沒有騙人……”

說實話,寧知遙從有記憶開始,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對方比自己先哭。

好像還……挺新奇的???

妖怪的抽泣聲壓得很低,斷斷續續地,好像真的很傷心,小姑娘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分,忙和對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遙遙不是故意的,遙遙信你!”

可是那個哭聲僅僅只是小了一點點。

小姑娘心中過意不去,折起點燈符照明,然後蹑手蹑腳地走近,只見草叢中蹲着一個黑漆漆的身影,蜷縮在一團。

可是就算這樣,整個身形看起來依舊要比她大上許多。

小姑娘靠近,戳了戳他肩膀:“那個……你別哭了好不好?”

不知到底該如何安慰,她鼓着腮幫子,底氣不足地又拿自己比較,“遙遙都沒哭。”

在她的認知中,兩人對話,若是有一人哭,必定會是自己。師父老是說她愛哭,就不是好孩子了。

按照小姑娘不太聰明的小腦瓜子,只能想到一點——這次遙遙都沒哭,別人就哭了,那就更加不是好孩子!

野佛哭得正傷心,壓根就沒有察覺到寧知遙靠近,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他面色驚恐,想要再次轉身倉皇逃離,可是這回小姑娘學聰明了,在他跑之前率先拉住了他。

其實按照寧知遙小身板和妖怪魁梧身形差別,小姑娘其實根本就拽不動他的。

好在對方有所察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傷她,不敢亂動,只能捂着臉蹲在原地嗚咽。

小姑娘一湊近,妖怪立馬往旁邊挪。

她再靠近,妖怪還是往邊上挪。

“……”

小姑娘不信邪,偏偏要湊上去,最後将對方堵得無路可走,他只好将臉埋在雙膝只見,而後細聲細語道:“別看我,我會吓到你的。”

反正都看到過一次了,已經沒有那麽害怕了。

小姑娘堅定道:“遙遙不怕!”

妖怪轉過臉,依然以手捂面,只是從指縫中露出一雙眼睛:“真的嗎?”

可是話音一落,似乎想起什麽,他立馬又低下頭。

寧知遙在他面前蹲在,歪着腦袋看着他,信誓旦旦:“遙遙從來不騙人的。”

小姑娘好說歹說才将對方勸通,他一點一點放下遮住臉的手,耷拉着腦袋,局促不安的坐在原地。

野佛本以為,對方會和從前那些人一樣尖叫着離開,或是驚恐地喊他醜八怪,而後拿手中的東西砸他。

可是……什麽都沒有。

小姑娘就蹲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安安靜靜地望着他:“你就是白天在羅阿婆家逃走的那個妖怪嗎?”

妖怪乖巧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随後立馬想起白天那個可怕男人身上帶着的恐怖壓威,他縮了縮腦袋,渾身抖得厲害。

小姑娘見狀,撓了撓頭,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害怕什麽,可見對方好像真的很害怕,便只能出聲安慰。

大概是寧知遙沒有像其他的人族那樣,對他投來厭惡嫌棄的目光,野佛心中很是感激,對小姑娘有問必答,将老底都給揭幹淨了。

寧知遙很快就知道了他的來歷。

野佛最初并非是妖,而是因為在寺院中日日聽着僧人們念佛經,在佛光沐浴以及香客的祈福心願之中而彙聚成形的靈體,他雖然有自己的意識,卻沒有肉身,只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晃蕩。

只是後來因為佛門另立,僧人們搬去了新的寺廟,這座老廟便被遺棄了。

而他卻無法跟着僧人們一同去新的寺院。

随着歲月流逝,寺廟中殘存之物變得愈發陳舊,而臺上那座被丢棄的佛像上也因此落漆,開始有了裂痕。

他本身是在佛光中而生,以百姓念力聚形的,寺廟廢棄多年,不再有香客,他很快就要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雙眼失明的寡婦來到了這裏燒香祈福。

這對許多年沒有再見過活人的野佛來說是件新奇事兒。

“不過多虧她,我的靈體沒有那麽快消散。”

野佛的嗓音很好聽,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

“本以為只是哪個人家一時興起,來寺裏拜一拜,誰知她每日都來。我一人實在太過無聊了,便躲在寺中唯一那座佛像後聽她的祈禱。我的力量是由香客念力凝成的,是以我也可以同佛祖一般聽到他們的祈願。”

“從祈願中我得知她因為一場大火失去了丈夫與兒子,一個人孤苦伶仃。但是大火之後卻唯獨沒有找到兒子的屍骨,她心存僥幸,希望佛祖能夠保佑愛子平安回來。”

“她幾乎天天都會回來,一來就是幾個時辰,而且這段山路極為難走,她眼睛不好看不見,依舊日日都來。”

野佛垂眸,“若是那些僧人沒離開,佛祖還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會替她了卻心願的。”

“我瞧她一個人整日為人祈福,卻此事一直沒有回應,太過孤苦,便偷偷附身在佛像上,扮成佛祖與她對話。”

野佛頓了頓,低頭道,“她很開心。”

失去丈夫與兒子的寡婦那張終日愁苦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他也很開心,便開始經常附身在佛像上。

因為香火是供奉佛祖的,這裏沒有佛祖,便全部轉移到了他身上。不知怎麽回事他就與這尊佛像融為了一體,不再只是一個單單的靈體,而是變成了一個以石像為本體的妖怪。

最初他只能坐在原地無法動彈,但是因為期間香火不斷,導致他的修為進展極快,不過短短十餘年便能自由行動,變幻身形。

“我總是在想我能變成這副模樣就是為她還願的,我偷偷入了鬼門,探查生死簿,她的兒子其實早已離開人世了。此後我便化作了他的兒子,前去侍奉。”

對于非人之物,十多年對他們來說不過轉眼即逝,可是對于一個凡人卻不同。

那個年輕的寡婦最終變成了老婦人。

“因為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去寺廟的次數也少了,香火一少,我的力量也少了,很難一直在維持變幻身形的狀态。”

小姑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村子裏的人會看見他從佛像變成人形,跑去村子。

“白天與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身上的壓威太可怕了,所以……”野佛談及色變,“所以我身上的力量不受控制,差點在村子裏就顯露原形。”

小姑娘揉了揉頭發:“那你現在還能感覺到叽叽在附近嗎?”

野佛點了點頭。

“我能感覺得到他就在這附近,因為壓制,我沒辦法再化作人形回到村子裏去。”

原來是這樣啊,小姑娘立馬明白了,怪不得他就在這林子裏晃蕩。

雖然寧知遙對拿捏人的脾性沒有特別清晰的認知,但潛意識中總覺得對方應當比較好說話,于是小姑娘試探着:“我和叽叽不是來抓妖怪的。你不用害怕,而且羅阿婆還在等你回去呢!”

他小心翼翼:“真的嗎?”

小姑娘點頭:“當然啦,遙遙不騙人的!”

從懷中拿出《白澤圖》,寧知遙問,“我們只是想來找名字,你可以告訴遙遙你的名字。”

野佛的神情略顯為難,他遲疑片刻,“不是不可以,到哪因為羅婆婆很久沒有去寺廟了,我身上的念力越來越弱,很難在維持正常人形。若是将名字告之,我身上的力量就會變得更弱,若是村子裏的人想要驅逐我,會更加容易的。我……”

對方看起來似乎比她還着急,他支支吾吾,急得滿頭大汗,不自覺鼻音再次浮現,聲音又帶着些許哭腔,他使勁道歉:“對、對不起!”

小姑娘捧着腦袋,輕輕嘆了一口氣。

怎麽辦呀?

遇到比遙遙還要愛哭的小朋友,實在太煩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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