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遲來的一封信】
馬車緩緩停在馮家糧行前,男子一下馬車,便有夥計上前招呼,領着人直朝後院而去。
後院亭子裏早有一名男子候着,一聽到腳步聲,擡眼喊道:“馮珏。”
馮珏望去,讓身後的随侍在亭外候着。“馮玉,把我找來有什麽要緊事?”
馮珏一入座,直教負責引路的夥計啧啧稱奇,這兩人要是分開來看,只覺得有五分神似,可如今坐在一塊兒,要說兩人是雙生子,誰都信的。
話說京城百年馮家約莫六十年前,因一對雙生子鬧了分宗,馮珏的老太爺襲了皇商之位,馮玉的老太爺則安分地當個糧商,直到半個月前,分宗的兩家又終于合為一家子。
“沒事就不能把你找來?”
“我瞧你似乎挺忙的。”馮珏看向一桌面的帳本。
入秋了,正是各種農作收成之際,馮玉這糧商肯定忙昏頭了。
“是挺忙的,可有事要跟你說,不得不騰出點時間。”馮玉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敲着桌面,像是有些難以啓齒。
“說呀,我正等着。”馮珏很自動地倒了杯茶,呷了一口。
馮玉觑了他一眼,輕咳了聲,才道:“你知道的,近來各種農作正當收成,尤其是萊菔,這時節收成的萊菔,以疏郢城睢縣的最為上品。”
馮珏握着茶杯的手輕顫了下,眸色偏冷地道:“要跟我調貨?”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是呀,我知道你在睢城也有栽種萊菔的莊子,算算時間也該收成了,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調個百石?”
萊菔這農作,說珍貴嘛,也不是很珍貴,但是上等的萊菔就不同了,不但味甜多汁,還能生吃,這些年因為皇上偏愛,禦膳房弄了不少萊菔做成的膳食,民間争相模仿,價格跟着扶搖直上。
而馮珏手上那莊子聽說好像是他爹從哪裏搶來的,不過年代有點久遠,他不清楚內幕,橫豎眼前最重要的是他要調萊菔。
“原本供貨給你的商家呢?”
馮玉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你先告訴我能不能給我貨。”
“賣什麽關子?想調貨的是你可不是我,我不急。”
“你這小子,你跟我調貨時,我可是二話不說就答應,現在要你幫我,倒是拖拖拉拉了。”馮玉啐了聲。
他是糧商,馮珏是皇商,馮珏經手的農作種類不亞于他,可他經手的農作數絕對高過馮珏,所以以往兩家尚未回宗時,就有生意上的往來了。
然而那時因為兩家分宗,加上長輩不對盤,偏偏他們兩人是同年生,總被城裏的人拿來比較,除了長輩施加壓力,彼此都是要強的,不想輸給對方,互相競争,也互相讨厭,但偏偏有種不可言喻的默契,仿佛真正的雙生子,這讓他們對對方都抱持着一種很矛盾的心态。
“話不能這麽說,我跟你調貨時,你可沒少賺一筆,當然會馬上答應。”馮珏面無表情地道。
馮玉咂着嘴。“馮二爺,我現在也不會讓你少賺一筆。”
“馮當家,我不差這一筆,我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你在隐瞞什麽。”
瞪着馮珏依舊平靜無波的表情,馮玉就有股沖動想狠狠掐他的臉,可偏偏犯了錯的人是他……不,也不能算是錯,畢竟那時兩人也沒什麽好交情,他只是忘了一封別人交托的信而已,沒那麽嚴重。
“簡單來說,原本供應我貨源的疏郢城文家,主事的大當家日前去世了,也不知道怎地,竟說今年的萊菔收成不佳,沒有貨。”
馮珏依舊面無表情。“然後?”
馮玉不知道在心裏第幾次咒罵他,最終只能無奈地道:“文家那條線,約莫是四年前牽上的,當時的文大當家一見到我就神色愀變,可後來态度又莫名變得溫和,橫豎線是牽上了,與他之間也有幾分交情,但這也不是最要緊的……”瞧馮珏逐漸露出不耐煩的樣子,馮玉只能認命了,将事情簡略交代,最後從帳本底下抽出了一封信。“因為之前萊菔調不到貨,子悅幫我找其他商家資料時,意外找出了這封信,我才想起今年六月我去文家時,文當家要我将這封信交給你。”
子悅是他的福星娘子,是攝政王的義妹,皇上特封的常寧縣主。就不知道娘子替他找到這封信,究竟是福還是禍。
馮珏看了眼,沒打算接過信。“我不識得他。”
“我想也是,可他說他跟你有一面之緣。”
“是嗎?”往來的商家哪怕只是應酬見過一面的,他大抵都會記得名號,但這人他确實沒有印象。
瞧他似乎根本不打算看信,馮玉只好再補上一句,“子悅說了,看了信,對你肯定有幫助的。”
他那福星娘子是擁有異能的,這點馮珏也是見識過的,可是依照娘子的說法,她不是随時都能瞧見人的禍福或過去未來的,只是碰巧摸到了信,瞧見了些許畫面,才叮咛他要記得同馮珏提起。
他不知道那對馮珏能有什麽幫助,但要是這麽做,可以讓他忘了他把信壓了幾個月才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好事一樁。
“子悅說的?”馮珏這才伸手拿了信。
“我還騙你不成?”
馮珏随即撕開了信,快速看過,濃眉攢得死緊。
“如何?”
馮珏垂睫不語,好半晌才開口,“你方才說将這封信交給你的文大當家已經死了?”
“嗯。”
馮珏把信往桌面一丢,雙手環胸地瞪着他。“人都死了,現在給我信做什麽?”要是人還活着,他還能找人問上一問,可人都死了,他找誰解謎去?
馮玉偷觑着攤開的信,只見上頭寫着——在我死後,靜予交給你了。
“誰是靜予?”馮玉好奇的問道。
“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那文大當家怎麽還寫得這般理直氣壯?”馮玉不禁發噱。
“我……”馮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話語一頓。
“怎麽,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馮玉問得小心翼翼,就盼他就此忘了這筆帳,要是能再将萊菔價格壓低一成給他更好。
馮珏張了張口,神情有幾分不确定,像是思索着什麽,随即又氣惱地瞪向他。“你為何現在才将信交給我?!”
馮玉無奈地閉了閉眼。“不就是忘了嗎,何況咱們又不是什麽好交情,怎麽要我特地交給……等等,照這樣看來,文大當家是識得你的,要不又怎會知道咱們兩家的事,還特地托我捎信?”
“他識得我又如何?如今他人都死了,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當年那個男人?”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氣惱。
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了?不過……“什麽叫作他是不是當年那個男人?”這句話挺耐人尋味的。
馮珏壓根沒打算解釋,思索着他到底該不該走一趟疏郢城。
靜予……當年那個男人似乎就是這麽喚着來福的。
本是要離開的,他又想到了什麽,問:“馮玉,文大當家是個什麽樣的人?”
文大當家的妻子,會是信中的靜予,他的來福嗎?當初文大當家說過靜予是他的未婚妻……如果她真的已經出閣,面對她,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又何必再和她見面?
“我不知道文大夫人的閨名,但我知道文大夫人在文大當家去世後就被趕出文家了。”馮玉沒好氣地道。
馮珏猛地擡眼。“為何?”
馮玉忍不住笑了。“還能為哪樁?文家就兩兄弟,大房的當家死了,家産自然是落到二房的手中,趕個寡婦出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不是有兒子了嗎?”
“不正因為有兒子才要趕嗎?”馮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擺明了二房要獨占家産,當然不會讓大房的幼苗有掌權的機會。”
這種事在大戶人家裏可是時興得很,他會不知道?
瞧馮珏還愣着,馮玉好心地将所知道出,“文家二爺我見過幾次,怎麽看都覺得非善類,他只是把人趕出府,算是尚有一絲良知了。”有些大戶人家的做法更為卑劣,只不過大夥兒都習慣将最醜陋的一面藏在暗處罷了。
“難道文家沒有其他族人長輩能出面主持公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去問文家人,問我有什麽用?”他沒興趣理睬旁人的家務事,倒是對馮珏的态度感到新奇,這家夥向來寡言,可今日卻難得話多得教他不起疑都不成。
馮珏思忖了下,随即起身。
馮玉趕忙拉住他。“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要不要幫我調一批萊菔。”
他知道的全都說了,說得都口渴了,要是這當頭馮珏翻臉不認人,他真的會跟馮珏拚了。
“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去哪兒?”
“疏郢城。”
他必須親自走一趟疏郢城,确定文大當家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來福,如果是,他想問她為何離開他,想知道她到底過得好不好,想……他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她說。
“等等,去一趟疏郢城來回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你……”
“對了,幾家商行就煩請大哥代勞了,馮璇那家夥要是敢對你無禮,盡管教訓無妨。”他近來讓三弟進商行學管事,讓馮玉代為管教倒是個好法子。
“我去你個大哥,對你有好處時就叫大哥!你的弟弟自個兒教,還有,先把萊菔調給我!”怎麽有臉不給他貨,還敢要他代管商事!
腳步聲又快又急,文又閑一進大廳,臉上随即揚起誠惶誠恐的笑意,對着來人的背影迎了上去。“貴客光臨寒舍,小的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待人一轉過頭,他不由得愣了下。“馮爺?”接着他回頭詢問府裏的管事,“不是說是京內皇商嗎?”
管事回道:“這位貴人說是皇商。”
文又閑回過頭,還來不及開口,馮珏便淡聲道:“在下馮珏。”
“啊……聽聞皇商馮珏和糧商馮玉宛如雙生子,如今一見,果真是如此。”文又閑趕忙朝他作揖。“将馮爺錯認,還請見諒。”
外頭傳聞竟都是真的,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真不信天底下有這般相似的人。
“不礙事,聽馮玉提起,他與你有幾面之緣,你會錯認并不意外。”馮珏神色淡漠地打量着他。
文又閑聞言,內心大喜。“感謝馮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是不知道今兒個前來是……”文家萊菔的品質聞名遐迩,只和馮家糧行打契實是糟蹋,要是能牽上皇商的話,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前些日子,文大當家托馮玉找我尋樣物件,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卻聽說他已離世。”這番說詞馮珏信手拈來,教人看不出破綻。
“是啊,家兄從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差,都怪我不好,無法替家兄分憂解勞,才會教他如此早逝。”文又閑深嘆了口氣後,像是強打起精神,笑問:“不知道家兄托了馮爺尋何物?”
“文大夫人在哪兒?”
馮珏冷不防丢出這幾個字,教文又閑的神色變了變。“這事與家嫂有關嗎?”
“文大當家要尋的物件便是一件由南海東珠打造的頭面,當初我已經收了銀兩,如今自然是要将頭面親手交給文大夫人。”
文又閑微微瞠大眼,下意識地看向擺在桌上的木匣。
“要家嫂到前廳來總是不妥,不如交由我轉交吧。”大哥出手竟如此闊綽,買了這般上等珍品送給那農家出身的賤婢!這随手轉賣,至少都能賣個幾百兩,他是絕不可能給那個賤婢的。
“那可不成,我這兒有封文大當家的親筆信,是文大當家叮囑要我親手交給他或文大夫人的。”馮珏從懷裏取出信,但只讓他瞧着信封上的筆跡。
文又閑當然識得自己兄長的筆跡,但仍努力說服道:“可是家嫂是已出閣婦人,怎好與男子單獨碰面?”
“有你在,怎算是單獨碰面?”馮珏的嗓音始終不鹹不淡,面對他的神情也波瀾不興。
文又閑幹笑着,最後找了個理由回道:“馮爺說的是,不過家嫂因為家兄離世心痛不已,今兒個去佛寺參佛了,恐怕晚一些才會回府。”
“既是如此,那麽我明日再來。”馮珏毫不猶豫地起身,身後的爾剛抱起了桌上的木匣。
見馮珏如此堅決,文又閑只能一再陪笑。“那就煩請馮爺明兒個再走一趟。”将馮珏送上馬車後,他随即招來管事,陰冷着神色道:“馬上派人去将那賤婢押回來,傷了也無妨。”
管事應了聲,領命辦事去。
“爾剛。”坐在馬車裏的馮珏低聲喚道。
“是。”駕車的爾剛應道。
“讓吳勇帶兩個人去文家那兒候着,瞧瞧文家有哪些人離開,離開之後又上哪兒去了。”
“是。”爾剛随即吩咐縱馬在旁的其他随侍。
馮珏閉目養神,思緒卻轉個不停,馮玉不會騙他,而他也從文又閑的反應确知文大夫人根本不在府裏,如今他點名非見到文大夫人不可,文又閑必定會差人去将人給押回府,他等着吳勇通報,就能确認文大夫人到底是不是來福。
如果不是她,他會立刻回京;如果是……如果是……他該怎麽辦?
沒多久,馬車緩緩地停在疏郢城最富盛名的萬隆酒樓前。
“爺,要在這兒歇會兒嗎?”爾剛問。
馮珏掀起了轎簾,看了外頭一眼,說道:“好。”
下了馬車,站在酒樓前,他不免有幾分情怯。這些年,他幾乎踏遍了王朝的每座縣城,唯獨疏郢城他會刻意避開,只因這裏有太多跟來福的記憶,而那座豐水莊,在來福離開之後,他也不曾再踏進去過。
睹物思人,只會讓他頹靡不振。
“這位爺是要住宿還是用膳?”酒樓小二已經飛快來到面前,準備差人将馬車拉到後頭綁上。
“用膳。”馮珏淡淡回道。
“裏邊請。”
挑了個臨街的桌子坐下,要小二送上幾道菜後,馮珏一直盯着外頭的街景,他覺得這些年來疏郢城這一帶似乎沒什麽改變,這讓他不禁想起頭一次帶來福到萬隆酒樓時,似乎也坐在這個位置,而她像個鄉下姑娘不住地朝外張望,那鮮活靈動的眼神沒有半點心眼,像道清澈的泉水緩緩地注入他荒蕪的心。
“二爺,要不要我到附近打探打探?”爾剛站在他身後問。
馮珏搖了搖頭。“不用,有吳勇他們就夠了。”
一會兒,小二俐落地送上幾樣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馮珏卻完全沒有胃口。
爾剛見狀,又問:“二爺,要不要我到附近找找其他吃食?”
連着幾天趕路,眼見二爺吃得一天比一天少,教他着實擔憂,而他也很清楚二爺挂心的是什麽,畢竟當年在豐水莊時,他可是親眼目睹二爺是怎麽将來路不明又沒了記憶的來福給擱在心上的。
更教他自責的是,明明二爺要他守在來福身邊的,可誰知道他才下樓找水,回頭就不見她的身影,他急慌了,二爺更是沒了主意,只能派人在疏郢城裏找,甚至可以說是掘地三尺都不放過,那一年,要不是老爺病故,只怕二爺還會留在疏郢城繼續找人。
回京之後,二爺接下了皇商一職,忙着上頭交代的差事,一方面又派人繼續找人……之後,二爺越發的沉默,就連笑容都少有。
“不用了,我吃不下。”
“二爺,方才來時,市集靜僻處有家鋪子專賣萊菔餅,不如我去瞧瞧吧。”爾剛不死心地道。
馮珏頓了下,回道:“由着你吧。”萊菔餅是來福最拿手的餅,她用一塊餅就能收服整座豐水莊的人,也收買了他的心。
“小的馬上回來。”爾剛笑意淺勾,飛快地離開了酒樓。
馮珏淺啜着茶水,閉上眼。
現在的他,不是當年的少年郎,可以不管不顧地要。先前為了整頓家門,鬧上了府衙,哪怕皇上法外開恩依舊重用他,卻不代表皇上可以一再縱容。
但如果來福不是自願地被文大當家給帶走,被囚被禁……如果,來福的心還在他身上,他該帶她走嗎?
王朝早在幾年前就不設貞節牌坊,甚至樂見寡婦改嫁,他要是迎娶個寡婦,也不是不能,但要成為正室……
“二爺。”
馮珏緩緩張眼,就見爾剛手中拿了個油紙袋。
“剛烙好的,??吧。”爾剛趕忙将油紙袋遞上。
馮珏興致缺缺地接過手,看着油紙袋裏的萊菔餅。隸屬疏郢城的睢縣盛産萊菔,而且品質是王朝之冠,所以疏郢城一帶很時興用萊菔做各種餅和醬菜,味道是其他地方的萊菔比不上的。
他咬了一口,餅皮松脆有層次,尤其是那內餡鮮甜多汁,他頓了下,看着萊菔餅的內餡,問:“爾剛,這餅你是在哪兒買的?”
“是最底端的十字大街轉進去的一家小鋪子。”瞧馮珏臉色微變,他不解地問:“二爺,怎麽了?”
馮珏話也沒多加解釋,倏地起身就往外跑,爾剛見狀,只能趕緊付了帳,追上去。
馮珏一路狂奔,萊菔餅還教他抓在手裏。
在疏郢城,萊菔餅是随處可見的吃食,但疏郢城一帶的做法是用烙的,而且內餡是切絲,然而他的來福所做的萊菔餅是水煎法,而且內餡是切塊的,因為她說如此做法才能顯現出萊菔的清脆口感和鮮甜味。
他手中的萊菔餅是來福獨有的做法,那鋪子的主人……來到鋪子前,他驀地停住腳步,氣息還亂着,雙眼卻緊盯着站在鋪子前的姑娘。
不是……不是他的來福。
“二爺,怎麽了?”随後趕到的爾剛低聲問。
“是這兒?”馮珏啞聲問。
爾剛瞧了眼鋪子。“是啊,就是這兒。”他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只能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怎地,馮珏突地失聲笑着。
方才他心裏還在盤算着該不該放手,可是一吃到相似口味的餅,他便不管不顧地跑了過來,只為了一解相思。
如果見到她,怕是任何得失都不須計量,不管是要用搶的還是用拐的,他都要帶她走。
“二爺?”爾剛蹙起了眉,困惑極了。
“兩位爺要買餅嗎?”看着鋪子的姑娘輕聲問。
馮珏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卻突地聽見清亮的童音道——
“這位爺兒,我娘的餅是一絕,你要是沒?過就走,可要教你遺憾一輩子。”
馮珏不由得回過頭,就見個娃兒不知何時來到了鋪子前,小小的個兒,看起來約莫四、五歲,但教他愣怔的是那張小臉,也不知道是他病得重了,還是相思得狂了,他怎麽覺得這張臉和他的來福有幾分相似?
娃兒見他停下腳步打量自己,毫不退卻,反倒又向前一步。“爺兒,??,包管你滿意。”
馮珏不自覺露出饒富興味的笑,接着便看到那個姑娘趕忙向前,将娃兒拉到身後,嘴上道着歉,“爺兒,這孩子還小,說起話來不知分寸,還請爺兒別見怪。”
“不礙事。”馮珏朝鋪子裏一探,走了進去。“除了萊菔餅還有什麽好吃的?”
那姑娘見狀,趕忙道:“就一些醬菜。”
“那就再來兩份餅,各式醬菜都來一碟。”
“馬上來。”
爾剛跟着踏進鋪子裏,還沒開口,便聽馮珏道——
“坐下來陪我一道吃吧。”
爾剛猶豫了下,這才在一旁的位子坐下。
馮珏擡眼打量四周,鋪子不大,只有四張桌子,這時分鋪子裏沒有其他客人,可那萊菔餅的味道卻是恁地香。
一會兒,幾道醬菜和萊菔餅上桌,爾剛愣了下,下意識看向主子,果真在主子眼裏讀到和自己一樣的疑惑。
“姑娘,這醬菜是出自誰的手?”馮珏問。
那姑娘見兩位是眼生的客官,想了下回道:“是我妹妹做的,都是自家腌的,就不知道合不合客官的口味。”
馮珏?了一口,再次确定這分明是來福的手藝,不禁脫口問:“敢問令妹閨名是?”
那姑娘聞言,秀眉微微蹙起。“爺兒過問姑娘閨名,未免太唐突。”
爾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他就知道,只要事關來福,主子肯定沉不住氣。
馮珏正要解釋,就見外頭走進來幾個男子,他原以為那些人是要來用膳的,沒想到他們一進門就将一張椅子踢到外頭,吓得那姑娘趕緊将那娃兒護在身後。
“你們是誰,這是在做什麽?!”那姑娘低斥着,眼見一群人步步逼近,只能護着孩子一步步地退。
“你家主子在哪兒?”帶頭的男人沉聲問。
“我家主子不在!你們到底是誰?!”
“萸姨……”娃兒緊揪着那姑娘的裙子,害怕地低喊。
“不怕,還有萸姨在呢。”
“進去搜!”帶頭的男人懶得再多問,比了個手勢,他身後的男人們準備長驅直入,進入後院。
“你們要做什麽?!”茱萸伸手阻止,卻被推到一旁。
幸好爾剛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才沒教她傷着。
“爾剛,太吵了,收拾一下。”品?着萊菔餅的馮珏淡淡地吩咐道。
“是。”
爾剛領了命,毫不客氣地将欲沖進後院的男人給一個個地往外丢,要是再敢造次的,一頓拳打腳踢,硬是将幾個男人給踹到街上。
“走!”帶頭的男人見狀,趕忙帶着人溜了。
爾剛呿了聲,正要入內,卻瞥見吳勇等人正從對街走來,趕緊迎上前去,問:“二爺不是要你們去盯着文家人嗎?”
“咱們盯着了,方才來鬧事的就是文家管事派來的。”吳勇趕忙解釋道。
“欸?”爾剛快步進入鋪子,将剛得知的消息告知馮珏。
馮珏微揚起眉,正思索着,就見那姑娘領着孩子前來道謝。
“多謝爺兒,要不是有爺兒在這兒,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茱萸萬般感謝地道。
“這位姑娘,你家主子的閨名是不是喚作靜予?”馮珏突地問道。
茱萸聞言,頓時神色戒備地瞪着他,懷疑他也是文家派來的人,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時,便聽門口傳來聲響——
“茱萸,這椅子怎麽掉到外頭了?”
那細軟的嗓音傳來,如狂風般刮進馮珏心裏,他胸口劇顫着,緩緩地回過頭,就見一抹纖細身影拾了把椅子踏進鋪子裏。
那聲嗓,那容顏……是他的來福。